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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分,夏夜气爽,空中一片星月飘荡。郑怜冯愤二人穿着黑衣,又将头面都蒙了,各在腰间插一柄短刀,拿了几个火折。走出房门,见路上人少马稀,才放下些心来,二人施展轻功,步伐轻盈,不多时便到了玉弦春香馆的围墙边上。冯愤轻功较郑怜更佳,身形一晃便上了园墙,又轻轻跃到柳树枝上,郑怜也紧跟着飞身翻过围墙。
二人所入之处正是一个园林边上的小院,四面白墙,上叠一层灰瓦,院里地方一半都是水池,池边累着假山,紧挨着草地里种着二三株杨柳,枝叶随风飘荡,水面照月铺平,柳水之间又用白石砌了一条过道,正通着园中月洞门,那门恰似个框,把门内门外彼此景色都框成一幅圆扇画儿,冯愤在树上观望,心中不禁想道:“这样清幽去处做了怡红楼,实在是暴殄天物,若给师父他们都寻一处这样地方,不知他们有多开心!”想到这里,又念起关中时日,心中又有了几分沮丧。
二人各自分头走望,只求在日升之前把路径摸透。只见在茫茫月华之下,两道黑影如蝴蝶纷飞,在园林瓦楼之上跃而复落,落而复跃。
郑怜借着月光,一点点看着园中路径,使两个时辰慢慢地把园中三四成地方都记熟了,忽然间抬头一望,只见园林中心那四层三窗楼上一点红光透着窗纸闪现。郑怜心中疑道:“江南的园林里三层的都极少,这怎么还有一座四层的楼”思索片刻,便踩着房檐向那二层小楼跃去。
郑怜把脚踩住瓦片,轻轻把窗纸捅开一个窟窿,偷偷往里边观望,只见暗中一个女子手里拿着火折,把灯烛点了一盏,又点一盏,连着点了七盏,照着屋中亮得昏黄。郑怜再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于昏光中伫立一束靓影,长发直垂到地上,遮盖了肩腰。
郑怜自幼师从单铁鹰学习暗器,练得一双好眼力,四十步之内,看鸣蝉如鸦鹊一般大小清楚,此刻屋中陈设,正看得十分明朗:床榻上半系着红绸底粉芙蓉帘子,里边放着绣床竹枕;榻边上贴墙放着一副犀皮铁梨花木桌柜,上置着一架同色多宝格和一方黄金蟾香炉,对面墙上一排鹅颈壁瓶中插着白吊兰花,花旁上下挂着三两幅兰竹画、行楷书;窗前对月摆着两个座位,一个座前架着一副汉木古琴,另一个座却设在古琴缘边,似是等着客人来坐听琴声;地中犀皮本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壶茶具,茶具旁边摆着一个青花瓷玲珑盘,盘底匀铺着一层白芝麻,上面叠着几小块山楂方糕;墙边两张桌子,一张桌上陈列文具:湖颖笔、绩溪墨、泾县纸、端州砚四宝俱齐;另一张则是左放铜镜,右放一个上等的松木胭脂盒子,盒子旁熏着几支香。屋中物件都是干净整齐,丝毫没有尘杂,若无人常来打扫,决不能保此干净。
那女子将灯点完,却回头扶着墙塌,轻轻地走到桌前,郑怜深屏一口气:那女子竟是个裹着小脚的少女。郑怜心里不由得一阵惋惜:过去她也常听过裹小脚说法,师父说那是男人觉得好看,还有为了不让女人练武而逼她们干的。可今日见这妙龄少女走路之难看,才知道此事之可怖。可怜这女孩之余却又向下看了看自己双脚,心中思忖道:“若是我有这样一双脚,就该被师妹们笑话死了。哪怕大些,也比小成这样好看。”
再去看时,那少女拿起茶壶往茶杯中倒,倒了半天却没倒出多少,像是清隔夜茶时剩下的。只好右手端起瓷盘,左手扶着床榻,款款走到对窗边,到窗边先开了窗户,对着月光不知道做些什么。
郑怜轻踩瓦片,慢慢移到侧窗,又点开一道窗口,只见那少女把着窗沿,正将手轻轻拿着山楂糕沾芝麻吃。那糕虽小,可她吃的却也极慢,只剩最后一块糕时,却怎么也吃不下了,只用手拨着,不停在芝麻上滚来滚去。再看那少女玉面,好如子夜里一朵昙花盛开,月丽映面,照得脸分外苍白,让人倍感怜惜。
那一块沾满了芝麻的糕终于没吃下去,那少女只把它捏成粉团,轻轻摁在盘中。叹一声,又放回桌上,把那几盏灯又一盏盏灭了,又把外衣脱掉,只留着一件肚兜,摸索了半天才上着床,披了被子,躺在枕上翻来覆去了半晌,摔了几回枕头,又下床捡了几回,终于才入了梦。
郑怜听见声响渐无,正欲掀窗进去,却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拍,忙回头擒住那人手腕,那人却向前一凑,靠着她耳朵低声道:“姐。”
那人正是冯愤,此时已看完了全园地形,回来却找不到郑怜,慌了半天才摸到中心这个楼,见是郑怜,便收了匕首,道:“我已把原中地形都看完了,你怎么样?”郑怜道:“我只看到这便停了。这屋中陈设虽然简朴,却有一番清雅气,倒像是个书生文房,想是应木三江的喜好,还有一个绝美女子,半夜起来点上灯烛在屋里绕了半天,刚刚睡下。”
冯愤听了,道:“长在这秦楼楚馆,当然愁苦难眠。我看这月亮已不早了,我陪你再看一遍,看完便走。”
郑怜听了,连忙说好。冯愤转身便欲走,右臂却被郑怜拉住,只听郑怜说道:“则鸣,我轻功追不上你,你拉着我走吧。”冯愤一愣,觉出郑怜已与他十指相扣,二人紧紧连在一起。园上清辉如水,二人身影似电,无声中又览尽一遍园林景观。
临要走时已将日出,郑怜却拉住冯愤,将右手向园心那二层楼一指,道:“你看那边。”
冯愤顺着郑怜所指方向看去,却看不出什么端倪,问道:“怎么了?”
郑怜蹙眉看了半晌,道:“你觉不觉得这园子有些奇怪?”
冯愤把刀一攥,道:“怎么,有人吗?”
郑怜摆一摆手,道:“你看,那二层楼似乎正居此园主位。”
冯愤本不觉得园中布局有何蹊跷,听郑怜一说,再回头借着月光去看那园子,忽然也觉得有些意思。再仔细看时,却发现中心那楼影形状比其他楼更加优美,其余的楼围绕在此楼四周,恰如众星拱月,层云托日,衬得它更有一股脱俗之气。只是这道玩味一下子难以看出,若人观赏时,先只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只有看得久了,方赏得一缕贵气逼人来。
二人正看时,眼前天地却骤然一白,可这白亮只持续一瞬,便又归入暗中,二人望向上空,只见天上黑风推下了皎月,三五道惨白鞭子打裂了乌云,耳边又紧跟着几下闷鼓也似响声,原来是电闪雷鸣。五七点雨丝落到二人脸上,冯愤道:“姐,按我以前学的,会来一场大暴雨,极大。”
郑怜眉头紧蹙,道:“我看出来了,那我们要回去吗?”
冯愤道:“不知道,我想先回吧。”说罢,拉住郑怜要走。
郑怜耳听得风嘶雷吼,雨声愈来愈粗,心里暗暗想了一想,道:“别,先不回了,我想和你去中心那屋子看看,你觉得怎么样?”冯愤沉吟片刻,点一点头,二人便冒着雨重回到那二层楼上。
二人踩在瓦上,把住墙边,屈在檐下,隔开暴雨,冯愤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郑怜见吹不出火,便说:“进屋再吹吧。”便伸手轻声在窗上破开一个窟窿,向里面看了一看,哪知手上刚一松开,脚下却一滑,眼见要掉下来,冯愤脚下根深,向前一步,将手搂住郑怜的腰。郑怜道一句“谢谢”,把手拉住檐下的铁花杯雨链,重新扶住墙边,又贴着冯愤耳朵道:“你记得把雨帘拉下来再关窗。”冯愤“嗯”了一声,郑怜便把脚踩住斗拱,又用手从里面把锁拨了,轻轻张开窗子翻了进去。冯愤也在后翻了进去,又把雨帘拉上,关住窗子,转身掏出火折子来。
二人甩了火折子,又在屋里各摸了一盏灯点上,冯愤把各窗外雨帘都拉上,郑怜缓缓走到榻前,鼻间闻着屋内百合熏的漫漫香气,把身子半跪,轻轻举起灯去看那绝美女子,只见昏黄光下,万千青丝散在绣红枕上,半掩了桃花儿玉面。郑怜拨开发丝,却见颊前一条淡粉长痕,原来是泪珠儿已干。心中想道:“想来是受了委屈,到晚间愁寞了。”正有些心疼时,冯愤在背后悄声说道:“姐,你看这块牌子上写的。”
郑怜回头看去,却见冯愤手上拿着一块羊脂玉牌子,牌上雕着两个描金楷字“春芳”。郑怜见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睡的小姐就是那头牌秦爱,春芳这两个字就是秦爱的艺妓代名。心中不禁想道:“怪不得她哭了,原来过几日就要被卖掉,换了谁,谁也会哭。想来这白天的横,也是硬强装给外人的。”
冯愤看见灯前秦爱,心中不禁一惊,他这几个月见了不少江南女子,虽然都是温柔美丽,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郑怜。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看到的女人中头一个能平于郑怜的,只是比郑怜少了些俊美侠气,却更多了些活媚灵动,而且伴着泪痕,更显得让人怜爱。冯愤正思索时,郑怜问道:“你怎么看?”冯愤脱口而出道:“姐,我觉得她和你一样好看。”
郑怜先愣了一下,随后羞愠道:“没问你这个。”冯愤这才如梦初醒,忙打自己两个耳光,道:“是,是。”
二人正相对说话时,灯前却传来一声惊叫:“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