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益华最近感觉身心疲惫，他以前看到姐夫坐在这张椅子上批阅文件，约见客人，喝茶，看报，处处透露着一种悠闲，自在的神态，如今他坐在这张姐夫曾经坐过的办公椅上，却每天忙的是焦头烂额，总有处理不完的事与见不完的人，唯一可以空闲的时间就是每天下班前，抽上那么一支中华香烟的时候。
　　他念初中就开始抽烟了，那时候学着学校几个高年级的混混下课在厕所偷摸来上那么一支，每次父亲看到他遗留在床头的烟盒，都只会偷偷拿走，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句，父亲慈祥，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使他年轻的时候干了不少的错事，他常回忆着从前，他那群兄弟，那会不务正业，跟着几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大哥混社会，为了融入，他办了不少错事，他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却背着良心欺负了很多人。现在想起那时候来，确实好，每天考虑的不用这么多，整日闲逛，收保护费，打架。边抽着烟，他想起昔日几个的江湖情义，约定的同生共死，他笑了，无奈的笑了，那时候真天真
　　终究是大梦一场，兄弟们都要成家立业，没有人能一辈子混着，他还能依稀记得二十年前坐上火车那一刻，他并不想去上海，他明白去上海打工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第一次离家，可是兄弟们都去了，他不能一个人不去，于是他不顾家人的阻拦，死活要去，偷偷的也要离开这里。在上海那半年可以说是他人生最苦的一段时间，做着送快递的工作，每天有派不完的快递，兄弟几个住在一间又小又挤的破屋里，方便面的袋子堆积成山，地板上的烟头与酒瓶更是让人无处落脚….
　　抽完最后一口香烟，他才从回忆回到现实，看着这间偌大的办公室，他早就变了，如今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当年的兄弟不常聚了，唯有手中的烟依然陪着他，以前他从不相信抽烟能让人上瘾，现在他不相信怎么会有人吸烟不上瘾，这口烟仿佛是他每日生活的一部分
　　这间办公室原本充斥着姐姐一家身上的那种淡淡的香味，现在深吸一口只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熄灭这将要燃尽的烟头，生活就得继续进行了，下班后也不是休息，每天的应酬，酒局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初来乍到，他什么人都不敢得罪，也什么人都得罪不起，姐夫在时，让他陪着参加饭局总会在明里暗里拦下他马上要端起的酒杯，现在换他独当一面，成益华以前也爱喝酒，当一个人把爱好变成工作的时候，这件事就不再是他的爱好了，现在他讨厌酒，却不得不喝，年轻的时候母亲总责骂他喝酒回来醉醺醺的样子，现在他喝多以后回家总先去母亲的房间说两句平常不说的话
　　今天又得喝多，要签一个合同，这单生意又刚好比较重要，想让客户满意的签了合同，就得让客户高兴，要让客户高兴自己就得先喝多，以表示合作的诚意与对客户的尊重，那一句“我干了，您随意”当下已经不是成益华主动的表达，而已经变成了机械的重复，酒也从刚开始的辛辣变成难以下咽，他的胃在抗拒，拼尽力气将这份诚意推出喉咙，他硬着头皮也得咽下，尽管胸口与喉咙在与他做奋力的斗争
　　返回家的时侯是凌晨，家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开门他先直奔厕所，将这些有温度的江河尽数排出体外，然后跌跌撞撞的回书房睡觉，他不忍打扰爱人，她明天也有自己的工作，于是经常半夜回来就在书房的小床上将就一晚。恍惚之中他看到漆黑一团的黑暗之中透着一点光亮，是从一扇门的门缝中钻出来的一丝光亮，在满是漆黑的空间显得格外耀眼，那是儿子的房间，他轻声的走过去，还没走近门口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香烟燃烧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他先是不愿相信，但当他越靠近儿子的房门那气味越重之时，不用开门也说明了一切。
　　他回到书房，不知该怎么和儿子说这件事，也不知该不该说，他确实明显能感觉到念高中的儿子心态发生了变化，经常半夜很晚回来，对学校的态度也急剧下降，他经常接到老师的电话告知他成冰然在学校上课睡觉与打架斗殴。轻叹口气，难啊，这些年生活好像真如一把无情的刀，总是把已经筋疲力尽，身心俱疲的他再次划的满身是伤，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
　　成益华不知道的是，成冰然自他接手姐夫的工作那时起，就已经染上了抽烟，如今的他在学校人缘极好，大方宽容的性格使他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能游刃有余，再加上他灵活的大脑，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年轻人，除了有父亲当年那颗江湖义气的心以外，还兼有父亲所缺少的胆子，情况早比成益华想象的严重了，近几年父亲对他缺少的关心与管教，终究会酿成祸事，他现在淌的这趟浑水，可比当年成益华跟着大哥混社会要深，没办法，社会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先用心狠与手辣把自身伪装起来，成冰然一开始也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小孩，面对那些小事就一笑了之，但他渐渐发现，宽容与善良换不来别人的尊重，只会换来人的变本加厉，他也渐渐的变了，凭什么自己要受别人的欺负，他是家族中最小的孩子，父母十分疼爱他，爷爷奶奶也偏爱这个机灵的孩子，从小没受过欺负的他来到初中后总被一些坏孩子欺负，可能是抢他一支笔，可能是弄坏了他的文具盒，他只能一笑了之，他不想与任何人闹僵，他总安慰自己，他们家不差这么一件小东西，可那次不行，他初中是在寄宿学校读的，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他的妈妈每个星期都让他把脏衣服和被罩床单拿回来，给他换洗，然后带一套干净的去学校。人的愤怒与变坏可能就在一瞬间，那次他刚把妈妈给他带的床单铺好在床上，上铺住着的那个学校闻名的刺头就一脚踩在了床单的边上，若无其事的去上铺拿东西了，床上本来就有让他上去的梯子，成冰然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怒不可遏，他当时没想这个刺头有什么背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妈给我洗的
　　一拳直击上铺那人的面门，那刺头经了这一下，愣住了，他经常欺负成冰然，抢这个每天闷闷的小子的东西，时不时有意无意中取笑他，刺头没想到这一拳是这个平时受了欺负也不敢说句狠话的小子打的，他缓过劲站起身，却看到的不是常常欺负的那个软蛋，今天他看到的，是一个怒目圆睁，眼球里充着血丝，双拳紧握的汉子，他又愣了，撂下句狠话，让成冰然放假的时候等着。
　　成冰然那个星期过的很煎熬，吃饭时，上厕所时总有高年级的混混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他明白这是他那天那一拳招致的结果，他很害怕，害怕的睡不着觉，放假那天他要遭受的是什么，成了一个噩梦，每晚骚扰他，有时候他半夜惊醒，甚至想把上铺这个正在熟睡的人掐死。没办法，怕硬所以欺软，这是人性，他想找个人庇护着他，后来他找到了一个比刺头硬的人，那个人也真的庇护了他。
　　他却不再是他了，如果善良的代价是总受伤害，那他宁愿不善良，后来再谈起当年那个刺头之时，他甚至说有点感谢他，没有那个刺头没有以后的成冰然，他从来不后悔他走的路，因为他不相信善良就活该被人欺负，他并没有变坏，只是想和当初那个懦弱的自己说声再见，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他信命运，是时代与社会选择让他变成这样，他只能被迫着接受，他还没有能力改变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