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莫尼亚......奥莫尼亚......“张建国踏下公交车，嘴里默念着中介发来的地址。尽管疲惫让他步伐沉重，但心中的兴奋与忐忑还是暂时驱散了困意。他用力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加上推着超重行李的折腾，让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痛。
　　夜风裹挟着一股异样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腐败的垃圾、发霉的织物和某种刺鼻的氨气混合在一起。李秀芳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这味道......“她欲言又止，生怕说出口的话会打击了丈夫的积极性。
　　“可能是路边的垃圾箱没及时清理。“张建国强装镇定地安慰道。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查看导航。百度地图上的蓝点就像个喝醉的醉汉，忽左忽右地乱晃，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这让他想起临行前查看的攻略，说希腊的市政服务效率普遍不高，垃圾清理时常出现延误。但当时他只当是个别现象，没想到第一天就亲身体验到了。
　　“爸爸，用谷歌地图试试？“茜茜适时提醒道，“我在网上看攻略说国内的地图在国外不太准。而且这边的人都用谷歌。“这孩子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刻能想到解决办法。
　　张建国点点头，却在点开谷歌地图后傻了眼——屏幕上的转圈图标像在和他们捉迷藏，怎么也加载不出来。他这才想起来没有买希腊的手机卡，连网络都没法正常使用。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准备不足。
　　“算了算了，按中介发的截图找吧。“他打开微信，翻出那张已经看了无数遍的路线图。在飞机上，他曾反复研究这张图，甚至用笔在本子上画出路线。“往前走三百米，右转......“他喃喃自语，试图在现实中寻找图上熟悉的标志物。
　　街道出奇的安静，与机场和市中心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昏黄的路灯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路面投下摇曳的暗影。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更增添了几分诡异感。
　　“妈妈，我想上厕所。“小虎突然扯了扯李秀芳的衣角，圆圆的小脸因为忍耐而皱在一起。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已经表现得很坚强了。
　　“再忍忍，马上就到新家了。“李秀芳握紧儿子的手，声音温柔似水，“到家就可以洗澡、上厕所，想干什么都行。家里什么都有，妈妈还给你收拾一个漂亮的房间。“她的语气中带着期待，仿佛在描绘一个美好的童话。
　　“新家会不会很大？“小虎继续追问，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有我自己的房间吗？我可以贴海贼王的海报吗？“
　　张建国听着儿子天真的问题，心里一阵酸楚。为了这套房子，几乎花了他一半的资产。中介说这里地段好，升值空间大，周围都是华人区，生活会很方便。可现在看来......
　　“会的会的。“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揉揉儿子的头发，“你和姐姐都有自己的房间。想贴什么海报都行。“说这话时，他刻意避开了妻子询问的目光。
　　可就在拐过街角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一家人都愣在原地。斑驳的墙面上布满各种涂鸦，有些是看不懂的希腊文，有些则是粗俗不堪的图案。地上散落着废弃的纸箱和塑料袋，腐烂的食物残渣引来了成群的老鼠。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身边堆着酒瓶和针筒。这哪里是什么高档社区，分明就是一片贫民窟！
　　“这......这真的是中国城？“李秀芳下意识搂紧了两个孩子，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中介曾反复强调这里是雅典最繁华的华人区，治安良好，生活便利。可眼前的一切与“繁华“二字毫不沾边，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颓败气息。
　　张建国强装镇定：“可能......可能是太晚了，店铺都关门了。“他知道这个解释有多苍白，但此刻除了安慰，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邋遢的体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想作呕。
　　“快躲开！“张建国赶紧护住妻子和孩子，紧贴着墙根快步通过。他能感觉到茜茜在发抖，小虎更是吓得快哭出来了。这哪里是他们期待的新家，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爸！“茜茜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你看那个招牌！“她的发现给这个紧张的时刻带来一丝希望。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家破旧店铺的橱窗上贴着已经泛黄的中文招牌：“正宗兰州拉面“。虽然店铺早已关门，玻璃上还糊着厚厚的灰尘，但这几个熟悉的汉字却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让人莫名安心。至少证明这里确实有华人生活的痕迹。
　　“有华人开的店，说明这里确实是中国城。“张建国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可能白天会热闹一些。“
　　继续往前走，路边停着几辆报废的汽车，轮胎瘪了，车窗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铁锈像癌症一样在车身上蔓延，让人怀疑这些车到底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一只花猫突然从垃圾堆里窜出，把小虎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人在......“李秀芳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颤抖，“像是有人在吸毒......“
　　果然，在昏暗的路灯下蜷缩着几个人影。有人正在给自己注射什么，手臂上布满了针眼，溃烂的皮肤流着黄水。暗黄的灯光下，那些人的表情麻木而虚空，仿佛早已与这个世界脱节。
　　“别看，快走！“张建国赶紧挡住孩子们的视线，加快脚步。他的心跳得厉害，额头上渗出冷汗。这种场景，他们在上海连见都没见过，没想到第一天就给孩子们留下这样的阴影。
　　茜茜紧紧抓着行李箱，脸色发白。这个平时最沉着的女儿此刻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爸，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会不会有别的中国城？“
　　张建国站在路口，手心全是汗。他又掏出手机，反复确认着地址和路线。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垃圾，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更增添了几分诡异感。浓重的夜色中，连路灯都像是随时会熄灭。
　　“张建国......“李秀芳的声音明显在发抖，这个平日里坚强的女人此刻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要不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再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内衣里的现金，那是他们的最后一笔应急资金。
　　正当张建国犹豫时，茜茜突然又喊道：“爸，那个门牌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一栋老旧的公寓楼拥挤在参差不齐的房屋中间，旁边是断垣残壁的老旧街道。斑驳的外墙上，一个生锈的门牌模糊地显示着“37“号。张建国的手有些发抖，赶紧掏出手机核对国内中介发给他的资料——天啊，竟然真的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那天与考察团看房时，怎么没有发现这一些呢？
　　“到......到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含了一把沙子。这栋老旧的建筑，就是他们倾其一大半的资产买下的“豪宅“？
　　望着面前这栋外墙斑驳、楼道昏暗的建筑，再看看妻子疲惫的脸庞和孩子们惊恐的眼神，张建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临行前在机场遇到的老钱，那些意味深长的提醒此刻都变成了现实，像一记记重锤砸在心上：
　　“现在希腊房价便宜，但要当心那些不良中介......“
　　“有些所谓的华人区其实是贫民窟......“
　　“爸爸......“察觉到父亲的异样，茜茜轻轻拉住他的手，“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颤抖，却透着一股坚定。这个十六岁的女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得在父亲最脆弱的时候给予支持。
　　张建国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回握住女儿的手，感受着那份温暖。事已至此，除了面对现实，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楼道的铁门。“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像是打开了一个充满未知的世界。
　　暗淡的月光透过云层，给这个破旧的街区蒙上一层惨白的光。远处的卫城山若隐若现，街道旁的路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默默注视着这个从中国上海来的普通家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充满失望的夜晚，他们即将开始一段谁也无法预料的旅程。
　　铁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张建国反复确认国内中介发给他到了雅典的联系方式，那是他们在这个陌生城市唯一的希望。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个晚上只是他们在异国他乡艰难生活的开始，更大的考验还在等待着这个勇敢的家庭。
　　就这样，在雅典的第一个夜晚，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这座破旧公寓的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不得不继续前行。因为在他们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在他们面前，是不得不直面的未来。
　　而此时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依偎在一起，互相给予温暖和勇气，期待着黎明的曙光能够冲破这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