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时间晚上十二点半，可张建国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这会儿在上海应该是凌晨五点半，天快亮了。他平时都要准备起床去早市买菜的时候。
　　“睡不着?时差倒不过来吧？”顾教授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
　　“嗯。“张建国翻了个身，“要不看会儿电视?“
　　他摸索着找到遥控器，打开那台老式电视机。屏幕闪了几下，才慢慢亮起来。
　　“ήοικονομικήκρίση......“电视里，一个希腊主持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
　　“这说的啥啊?“张建国一头雾水。
　　他按着遥控器换台：体育频道在转播足球赛，新闻频道在报道群众示威游行，还有个台在放神话的纪录片。每个频道都是希腊语，偶尔夹杂着几句英语。
　　“您听得懂吗?“他问顾教授。
　　“英语频道大概能听懂一些。“顾教授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这个新闻说的是希腊经济形势。“
　　“经济很差吗?“
　　“嗯。“顾教授转过身来，“最近几年一直不太好。房价跌了不少，失业率也挺高。“
　　“那咱们这会儿来......“
　　“反而是机会。“顾教授打开一个房产网站，“您看，这些房子，放在三年前要贵一倍。“
　　张建国凑过去看。网页上是一套位于市中心的公寓，110平米，带阳台，要价42万欧元。
　　“这得多少人民币?“他掰着指头算。
　　“大概330万左右。“顾教授说，“在雅典市中心，这个价格很划算了。“
　　“可是......“张建国犹豫了一下，“我卖了上海的一套房子800万。如果买一套房子花上三、四百万，开餐馆还得留点本钱......“
　　“所以要好好看看。“顾教授继续浏览着，“找个合适的位置更重要。“
　　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打出一片银白。远处的帕特农神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顾教授。“张建国突然说，“您说咱们这样被他们导游牵着鼻子走，一切按照他们的计划合适吗?会不会被宰？“
　　“怎么说?“
　　“就是......“张建国坐起身来，“您看那林姐，在上海开美容院挺好的。孙哥开五金店也挺稳当。这一股脑儿都奔希腊来了，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赔了呢?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茜茜和小虎还等着上学，孩子们都还这么小......“
　　顾教授合上电脑，沉默了一会儿：“您相信命运吗?“
　　“啊?“
　　“有时候，人生就像一场赌博。“顾教授望着窗外，“我们都在赌，赌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那您......“张建国犹豫了一下，“您为什么要来希腊?“
　　“我啊......“顾教授笑了笑，“可能是在寻找些什么吧。“
　　“寻找什么?“
　　“记得我跟您说过吗?希腊是艺术的故乡。“顾教授的声音飘忽起来，“这里的每块石头，每座神庙，都在讲述一个关于美的故事。我在国内教了三十多年书，到年底就退休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那个缺失的东西在这里......“
　　张建国听得入神：“那您打算在这边......“
　　“先看看吧。“顾教授说，“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写生。这里的光影很特别，每天都不一样。“
　　“那语言......“
　　“语言不是最大的问题。“顾教授说，“关键是心态。您看希腊人，生活节奏多慢啊。喝杯咖啡能坐一下午，连讨债都不着急。“
　　“这样不会饿死吗?“张建国想起下午街边那些坐满悠闲顾客的咖啡馆。
　　“所以您得换个活法。“顾教授说，“在国内，我们总想着往前冲，生怕慢了一步就输了。可到了这边，反而要学会慢下来。“
　　“可是......“张建国想起上海的房贷与学费，“这年头，不往前冲行吗?“
　　“您说得对。“顾教授叹了口气，“所以我们都在寻找一个平衡点。既要往前走，又不能迷失自己。“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张建国想起下午看见的那只花猫，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屋顶撒欢。
　　“顾教授。“他突然说，“您说，要是以后我在这开了餐馆，您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您要是在附近找到房子，以后没事就来我店里坐坐。“张建国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文化不高，很多事想不明白。有您指点指点......“
　　顾教授笑了：“好啊。不过您得答应我，做菜别太辣。“
　　“那必须的!“张建国也笑了，“我跟您说，我这火锅最有两把刷子。下次专门给您做个鸳鸯锅，一边辣的一边清汤......“
　　“行啊。“顾教授说，“等您开业那天，我就来捧场。“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睡会儿吧。“顾教授说，“上午还要去观光呢。“
　　“嗯。“张建国躺下来，看着天花板，“顾教授，谢谢您。“
　　“谢什么?“
　　“要不是跟您聊这一通，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
　　顾教授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张建国闭上眼睛。耳边还回响着顾教授的话：人生就像一场赌博，我们都在赌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是啊，谁又能保证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呢?但至少，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远处的天际露出一丝曙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他们的希腊之旅，才刚刚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