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张建国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李秀芳裹着睡衣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钱都带好了？“她终于开口。
　　“带好了，带好了。“张建国拍拍贴身的口袋，“你看，护照、机票、现金，都在这儿呢。“
　　“那个......英语小词典呢？“
　　“在包里。“张建国指指床头那个崭新的行李箱。这是他特意去华联买的，淘汰了用了二十年的蓝格子帆布包。“你放心，我这一个星期，天天晚上背单词呢！“
　　“Hello......Goodmorning......“他故意念叨着，想逗老婆笑。
　　“哎......“李秀芳叹了口气，“你自己当心点。“
　　茜茜的房门开着一条缝，发现女儿已经醒了，房间里传出女儿耳机的音乐声。儿子小虎还在梦中。张建国轻轻推开门：“闺女，爸爸走了......“
　　耳机声戛然而止。茜茜裹着被子，背对着门：“路上小心。“声音闷闷的。
　　“爸爸去去就回。“张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等回来给你带......带巧克力......“
　　走出单元门，一辆出租车早已等在那里。张建国回头看看黑漆漆的楼道，将手伸进西装内口袋，攥紧了护照，大步流星地上了车。
　　“师傅，浦东机场T2。“
　　出租车破开清晨的薄雾，驶向远方。路灯在雾气中晕出一圈圈光晕，像是通向未知世界的指路明灯。
　　“先生是去旅游？“司机师傅打量着后视镜里这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
　　“嗯，去希腊。“张建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希腊？“司机咂咂嘴，“那边最近不是闹经济危机吗？“
　　“这不正好嘛！“张建国来了精神，“房子便宜，开店的成本也低......“
　　“哦，您这是要移民？“
　　张建国愣了一下：“算是吧。“
　　“现在好多人都往外跑，有的是旅游，有的也是像你这样办移民。“司机感慨道，“我这一个月，光拉去机场出国的，起码有十几拨......“
　　张建国没接话。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茜茜欲言又止的样子。那孩子最近都不怎么说话，整天戴着耳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到了，T2航站楼。“司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天还没有完全大亮，航站楼已经人来人往。张建国拖着行李箱，跟着指示牌往里走。这是他第一次来浦东国际机场，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新鲜：巨大的显示屏、自动值机柜、闪烁的航班信息......
　　“欧亚国际移民希腊考察团的朋友们......“一个年轻女孩举着小旗子，站在值机柜前招呼。
　　张建国快步走过去。柜台前已经围了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您是......张建国先生吧？“女孩翻看着名单。
　　“对对对！“
　　“这是您的机票和登机牌。“女孩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我是王丽，这次全程负责接待。“
　　“王导你好！“张建国连声道谢，接过文件夹的手有些发抖。
　　“都到齐了吗？“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张建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人群外围。他穿着一身米色休闲西装，斜挎着帆布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速写本。与其他人的紧张兮兮不同，他显得从容不迫，出国对他就像只是去郊游。
　　“顾教授！“王丽快步迎上去，“您来得真早。“
　　“早点来看看。“被称作顾教授的男人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在本子上轻轻勾勒起来。
　　张建国好奇地探头张望。只见速写本上，飞快地浮现出航站楼的轮廓：高耸的玻璃穹顶、忙碌的值机柜台、行色匆匆的旅客......寥寥数笔，就勾勒出清晨机场的景象。
　　“画得真好！“他由衷赞叹。
　　顾教授抬头看了他一眼：“您也懂画画？“
　　“不懂不懂。“张建国连连摆手，“就是觉得......特别像。“
　　“顾教授是美术学院的老师。“王丽在一旁介绍，“这次也是去希腊考察的。“
　　“哦！原来是教授！“张建国更加拘谨了，“您这是要去......开画室？“
　　顾教授轻笑一声：“就是去看看。希腊可是艺术的发源地，那些神庙、雕塑，都是最好的绘画素材。“
　　“那您英语一定很好了？“
　　“一般般。“顾教授继续画着，头也不抬，“够用就行。“
　　张建国偷偷打量着这位教授。他说话的语气不冷不热，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矜持，与自己这种粗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张先生是要去做生意吗？“顾教授突然问。
　　“啊？是啊......“张建国一愣，“准备开个中餐馆。“
　　“中餐馆......“顾教授若有所思，“希腊人不太吃辣，您得想办法改良口味。“
　　“您去过希腊？“
　　“没有，就是看过一些资料。“顾教授合上速写本，“不过我觉得，在异国做生意，最重要的还是了解当地文化。“
　　张建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只有安排一天时间看房子？“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实地多看看房源吗？“
　　“林女士，“王丽赶紧解释，“您放心，一天的时间绝对足够。万一不够，我们还可以做些调整呢。我们希望大家这次既要看房子，选好自己心满意足的房子，同时也让大家考察闻名遐迩的世界景观与当地环境，以及异国他乡的风俗民情.....“
　　“那我们会去圣托里尼岛吗？“那个叫林美玲的女人越说越激动，“听说那里美的像天堂！“
　　“那当然要去的！“王丽回答道。
　　顾教授看了看表：“快到值机时间了，有什么问题不如路上再说？“
　　“是啊是啊。“张建国也打圆场，“反正都去了，总能看到房子的......“
　　人群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大家排队值机、托运行李，然后陆续通过安检。
　　候机厅里，张建国摸出那本英语单词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Thankyou......Goodbye......“
　　“您这是？“顾教授在他旁边坐下。
　　“学......学英语。“张建国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水平，去了希腊怎么跟人交流啊？“
　　顾教授笑了：“其实希腊人的英语也不怎么样。您要开餐馆的话，学几句希腊语可能更有用。“
　　“希腊语？“张建国愣住了。他这英语还没学明白呢，又来个希腊语？
　　“别担心。“顾教授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我这有本希腊语入门，借您看看？“
　　张建国连声道谢，接过小册子。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看得他头晕眼花。
　　“这些都是希腊字母，是西方文字的源头......“顾教授耐心地解释着。
　　不远处，林美玲正在跟王海峰聊天：“我准备在雅典市中心开家美容SPA，专门接待中国客人......“
　　“那地段房租可不便宜。“王海峰摇摇头。他是一家私企老板，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手上戴着劳力士，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
　　“这有什么？“林美玲不以为然，“我在上海的美容院一年净赚一百万！这点投资算什么？“
　　张建国听得心里直打鼓。人家动辄百万的投资，自己这点钱，真的够在希腊立足吗？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顾教授轻声说：“其实在国外，规模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找准定位，做出特色。“
　　“您说得对！“张建国眼睛一亮。
　　顾教授笑而不语，继续翻着速写本。本子上画满了机场的速写：低头看手机的商务人士、依依惜别的情侣、推着行李车的老人......每一幅都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那一刻的故事。
　　“您这画......“张建国由衷感叹，“就跟照片似的。“
　　“艺术不是照搬现实。“顾教授认真地说，“而是要捕捉瞬间的情感。比如这位老人......“他指着一幅速写，“您看他的眼神，是不是充满了对远方的向往？“
　　张建国凑近一看，只见画中的老人站在玻璃窗前，目送着一架起飞的飞机。那眼神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情感，让他想起妻子送别自己时的心情。
　　“诶，顾教授。“他突然问，“您这次去希腊，家里人支持吗？“
　　顾教授的手顿了一下：“我是单身。“
　　“哦......“张建国讪讪地闭嘴，感到一阵尴尬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