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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的月,是一弯残月。
月弧圆润饱满,而月尾的尖利,则似乎挂着泪。
月辉依然清冷皎洁,均匀地洒向已然一片狼藉的战场,为两个深陷在仇恨之中的可怜人儿披上晕黄。
徐洛魂凄惨极了。
左臂上已经有七八个通透的血洞,就连右臂上都有了一个,全是骨剑扎出来的伤口,严重影响他挥剑的速度与精度。
而浑身上下流淌的鲜血,更是不知凡几。
错非他杀戮经验丰富,加上不死印法化死为生确有独到之处,对于伤口止血方面的技艺登峰造极,此时已经躺下动弹不得了。
不过对面的纯元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被自己撕裂的左臂,被撞击而一塌糊涂的面容,全身上下大大小小都是夜神剑狠辣无情的伤口,尤其是执掌骨剑的右手,手臂不正常的弯曲和僵硬,说明伤势不容乐观。
“纯元,你去死啊!”
喘了一口气,缓过劲来的徐洛魂再度大喝一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冲了上去。
夜神剑歪歪斜斜地刺向纯元,毫无天下第一杀手的风范。
纯元咬着牙齿,跌跌撞撞地险险避过。
他本待完全闪开,谁料脚下一个拌蒜,幻术骷髅再度绊住了脚,并没有完全闪开,索性就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躯壳,再接一剑,然后骨剑同样歪歪斜斜扎向徐洛魂的胸口。
依然是这般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
徐洛魂的嘴角同样被牙齿紧紧咬住,榨取着身体每一分仅存的力量。
他艰难地控制左手,准备伸手抓住骨剑,九字真言手印已经蓄势待发。
“万象唯我!”
伴随纯元的大喊,一股巨大的斥力再度将徐洛魂抛飞起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场景重现了。
徐洛魂冲上去,纯元反击,徐洛魂再反击,重复一两次后,纯元万象唯我洗地,徐洛魂口吐鲜血被抛飞,落地站起,再冲上来。
反反复复,耗尽了两人的体力和精力。
甚至两人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身生命的流逝。
这场决斗在名为仇恨的催化下,两人都付出了太多。
这一次,徐洛魂被抛飞在空中,睁眼望着天上那皎洁清冷的月牙,可与前面不同的是,他突然想起了天都山那轮气息在山阿的圆月。
今时月是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然而时至今日,一起赏月的人,那个小胖子和小侍女,已经和他分道扬镳。
还有曾经在月下,与佳人许诺的山盟海誓,已经阴阳相隔,望穿奈何。
而今,只有孑然一身,形孤影单,就如这轮残月。
凄凄惨惨戚戚!
徐洛魂释怀地笑了。
凡俗太过喧嚣,他累了。
尘世过于繁重,他倦了。
不仅仅是身体的空虚和气劲的匮乏,主要是他的心,太过苍老。
鼓足最后的气劲,凭借绝世好腰一个翻身,徐洛魂不管不顾地在空中调整了姿势,面对着越来越远的仇人,一扬手!
夜神剑如同离弦之箭,破开了层层空间,悄无声息朝着地上的纯元刺去。
重复的过程被突然打破!
纯元眼看着这毫无威胁的一击,浑不在意地准备向右边闪避。
突然,已经塌陷的鼻骨之中,一股莫名奇妙的瘙痒,在整个颅骨中传荡。
之前被撞碎在颅骨之中的鼻梁里异物,在这个要命的时刻,终于反噬。
如同一只巨大的虫子,啃噬着纯元所有的脑神经,一时间,他的身体居然失去了控制,手脚不听使唤起来。
也就是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纯元在山野间修炼五十年,而缺乏江湖厮杀经验的弊端爆发了。
面对飞来的夜神这并不致命的攻击,在不受控制的身体面前,纯元陡然产生了巨大的惊慌,淹没了所有的心智。
四情剑之惧!
惊慌中,纯元下意识地再次用出了自己最得意,也是最擅长的武技。
至高,万象唯我!
巨大的斥力波以纯元身体为中心,弹飞了所有东西。
当然,经过多次万象唯我的清理,此时还能被弹开的,也只有飞来的夜神剑了。
但是不等纯元喘口气,被弹飞的夜神剑在空中被截住,握在了一个人手里。
是徐洛魂!
在刚才甩出夜神剑之后,重重摔倒在地的他,鼓起体内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跑过来,做最后的决死一击!
这一击,不是他死,就是纯元亡!
庆幸的是,在最后一次冲击的路上,他的右手顺利接到了弹回的夜神剑。
漆黑的剑锋在月光下冷冽,猩红的身形在晕黄中拉出残影。
在对比强烈的画面中,转息间,徐洛魂就冲到了纯元身前。
后者想要闪避,脚下再度拌蒜,又下意识再度发起至高,却一阵力竭。
连续发出万象唯我的他,在这一瞬间,油尽灯枯。
至高,发动失败!
徐洛魂才不管这个仇人的身体状态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困境。
手举起,照映月光,刷!
冷锋切下了仇人的右手。
再转身,伏低。
夜神在月华中优雅地转了一个圆弧,仿佛天上的冷月,在地面生下了一弯残月。
而冰冷锋锐的月牙,直接划过纯元的下体,温柔而无情地分离了双腿和残躯。
顺着力道,徐洛魂站起身子,侧对仇人,右腿借着这一侧之力,飞起一条重重的鞭腿,踹在对方胸口,将四肢俱断的残躯踹飞出去,原地只剩下一条飞舞在空中的断手,和立于大地的双腿。
上面的动作,全程都浸没在如水般轻柔的月华中,在流光的时停效果下。
唯美。
残酷。
悲哀。
凄凉。
伴随着纯元的残躯撞在房壁上,跌落在地。
同样油尽灯枯的徐洛魂,也被反震之力击倒,躺在了地上。
一时之间,场地内无人站立,只有月光轻轻在空气中消融。
不知过了多久,徐洛魂勉强站起了身体,夜神剑在手,杀心不灭。
他无视纯元的断手断脚残骸,亦步亦趋,一步一个血印,踉踉跄跄地向着纯元走去。
此时,他双目中的猩红与流火已经力尽消散,只有眉心间的晕黄还在轻轻闪烁,陪伴着缓缓流淌的血泪。
一边艰难行进,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雪缘,洛魂,替你报仇了。”
“鹏凯,父亲,给你报仇了。”
不断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徐洛魂终于艰难地走到了纯元残躯身前。
身为至高的他,还没有完全死去。
失去双手双脚,面容一塌糊涂的他,背靠在墙壁上,双目澄澈,平静祥和地看着执着而来的复仇者。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之前畜生一般的模样。
凄惨沦落之余,那股道法自然的仙风道骨,又再次回到他身上。
他没有开口,但是用那平和的目光,向复仇者传递了两个消息:
“对不起。”
“杀了我。”
徐洛魂停下了口中的碎碎念,面无表情地又走开了,让后者的那股出尘风姿瞬间凝固。
他开始呜呜呜地叫着,非常凄厉,就像一条穷途末路的野狗。
耗尽所有的他,已经无法再使用气劲震荡空气传音了。而且已成人棍的他,也没有移动能力去阻止徐洛魂的如此轻蔑与无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徒劳挣扎。
徐洛魂踉跄着在一片废墟的房间内搜寻,最终找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大总统尸体。
他勉力拖动着这具曾经最有权势的尸体,重新回到纯元的残躯边。
经过一番折腾后,纯元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面对回来的徐洛魂,也只能用开始涣散的眼神,表达着绝望。
徐洛魂才不管他,冷酷地用夜神剑,斩下大总统尸体的头颅,摆在边上,然后沾着纯元残肢上依然温热的血,在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号:
“血名录出,血影将至,追命索魂,不过三更!”
猩红的大字,映照着月光,格外凄厉,也格外悲伤。
做完这一切的徐洛魂,终于正眼看着快要失去意识的纯元残躯,冷冷说道:
“你是我的的仇人,所以我不会把你记入血影的《血名录》。今日过后,我也不会找上武当再添新仇。如果你有亲朋挚友寻仇,我接下便是,但这一切,此后已经与你无关。”
说完,也不看纯元究竟是什么反应,夜神剑带着最后的恨意与杀气,刺进了纯元的心脏,并慢慢在月光中举起,最后用力一送,将残躯牢牢钉在了墙上,钉在了那血红的十六字名号之上!
月光下,天下第一杀手艰难而落寞地说出了最后留存于世的话语,虽然无人听到,无人知晓。
“今日今时,我徐洛魂之仇,尽数消解,以月光为证。”
“今日今时,杀手血影,于此江湖消匿,天地共鉴之。”
说罢,一阵风吹动昏黄的月华,在光影摇曳间,消失不见。
只有残尸、断肢、头颅、无首,插在残尸上的黑剑,还有那无尽张扬,也无尽悲伤的血红十六字名号,构建了一个华美残酷的暗黑艺术。
至此,人间不见血影狂,世上再无雪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