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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希尔特·阿克蒙德。你后悔过吗?”
“后悔啊,怎么不后悔呢。”我苦涩地道。
“背井离乡,双目失明,身后一片鄙夷的目光——最后失去一切。你看到了吧。”
“对啊。希尔特·阿克蒙德早就看到了——名为希尔特·阿克蒙德的男人一旦飞蛾扑火般地将那真相公之于众,就会迎来这样的末路。”我摘下了蒙住我眼睛的白色布条。
“所以,你真的后悔过吗?”
面前的男人也摘下了眼前的白色布条。在我的灵视中,他——希尔特·阿克蒙德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泽,灰蒙一片。
“我真的后悔过吗?在我一次又一次地步入回忆时,我后悔过吗?哪怕现在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中……我后悔过吗?后悔我的冲动,后悔我不顾后果的言论。”
“后悔过的,我肯定后悔过的。但只是后悔于结果,悲叹于那个注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重新带上那只是为了彰显我身体上残缺的布条,我来到了正厅中央。
那张如影随形,名为命运的大网又一次地开始对我围追堵截。
我没有休息的空隙,从来没有。
“你该休息了,希尔特。”母亲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我回头望去,母亲那张已经干瘪起皱的脸庞上满是不满。
“我在思考问题。”我回应道。
“你这样做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让我看看你在读什么书?”她一把抢过了我桌子上比我手臂都要厚重几倍的书,“克雷西斯?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看的书。”
我沉默不语。母亲嘴中的责骂声不绝于耳,我看向她手中的那本《藏书》,低下了头。
“口含天宪,眼观千里。”
“目光所及,短寸之间。思绪所及,世之尽头。”
“‘逐客令’。”
我看向希尔特·阿克蒙德,那个故弄玄虚的跳梁小丑在那不知所云地胡诌了几句话然后说出了“逐客令”这个词后就陷入了沉默,八成又在臆想些什么。
(这个灾星。)我心中暗骂。
是啊,他不出现还好好的。不,是他不出生还好好的。拉卡奇斯的各界名流将他当个宝,结果呢?这家伙自毁前程。呵,偷渡到拉昂那个蛮子国家。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成什么大事?多半还是靠着自己那似是而非的预言混口饭吃。
他在那里过了半天才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得尔修尔还去搀扶这个无病呻吟的家伙,真是恶心!
“他们一时半会进不来了,不过你们也不要出去就是了。跟我讲讲这十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吧。”
“哥,身体要紧。”
我刚想拉过希尔特的手,父亲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我恨我的软弱。当我最重视的——我的家人,我的家庭在身陷涡流时,还要一位我们之前没能保护的人反过来保护我们。
“身体要紧……好久都没听过这句话了,卢修斯。是不是二哥瘫痪后这句话就成了我们家里面关心别人的惯用语?”希尔特回过头微笑道。
“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我也笑了笑。
“神邸武士还有多久到?”父亲问道。
“快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见见霍华德。”希尔特回应道。
“还是老地方。”
“又是记忆力测试吗,父亲?”
我看向希尔特·阿克蒙德,他比我高好多。父亲那边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对着他说:“希尔特,你觉得自己的油腊翅膀可以经过太阳的炙烤了对吗?你是忘了伊卡洛斯的故事吗?”
我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但是我感觉到他很生气。
“没有忘,父亲。”希尔特回应道。
“克雷西斯——这个人被称为乌尔斯最出名的贤者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因为他在世时做出了惊人的贡献吗?是因为他留下了这本《藏书》。对知识渴求是好事,但是要按你的需求来摄取。这本书是神秘学方面的著作,而现在你读这本书没有相应的实践经验来作证,极其容易陷入人云亦云的泥沼中。当然,我不是抨击这本书所讲解东西的真实性。在了解这一点之前你要知道,希尔特——即使一本书在几百年前所记载的全是真理,那也是‘那个年代’的真理。时代在变迁,我们不能一成不变地将它奉为圭臬……就算是字典也会有修订。话说回来,知识是有相对应的体系的,如果没有合适的架构,独属于你的那座高塔是无法建成的。换言之,你现在读克雷西斯的《藏书》,跟平添空中楼阁没有区别。”
“父亲教训的是。”希尔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就那样听着父亲的教诲,一动也不动。
母亲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待着结果。我不知道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父亲和三哥消失在了我的眼前,他们通向的确实是霍华德的房间。
正厅处又剩下了我和昆特。我很想把那件事挑明,我们家本就在走下坡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思进取、要当一条吸血的水蛭。但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
他看着我,那打量中带着些许异样的鄙夷让我很是不爽。但是我懒得跟他争论,他总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啊?不过现在还是算了,我还要为我这十几年的蹉跎时光找一个说法——找那个自命不凡的“先知”。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我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我警告你,别打扰希尔特他们。”
“谁愿意找他?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感了,老幺。”
“随你怎么说。”
看卢修斯没什么话想说,我也起身去了霍华德那里。
就算是故地重游我也没什么负罪感,这是他们欠我的。虽说希尔特那句不着四六的话可能隐晦地表达了他知道我干的事,但是那又如何?既然他没有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在私底下他就更不可能说了。
对了,次次都在强调“他们欠我这个事实”算不算是有点刻意?呵呵。
“父亲,二哥这些年好些了吗?”我软掉的腿早就恢复了,但微微靠在父亲肩膀上的感觉让我无比怀念,出于我小小的私心,我隐瞒了无需他继续支撑我的事实。
“霍华德吗?好些了,他好些了。”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一般不会为了强调某件事重复多遍,但是……我愿意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十七年不见,我希望拉卡奇斯有些改变——好的改变。
“得尔修尔,我很抱歉,霍华德他得了一种怪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次是忒弥克老爷子亲自来看病。
“抱歉?所有人都这么说,忒弥克。他才十一岁,你们不应该跟我说‘抱歉’这个词,而是跟他说。”
“你知道你们家里的传说吗?”忒弥克校长看了我一眼,“希尔特他……”
“不碍事,如果他想知道你说了什么,你是拦不住他的。”
“先知么?也是。算了,让他听吧,反正也跟这个有关。”
实际上我并不想听,甚至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普罗米修斯有个兄弟,厄庇墨透斯。如果说普罗米修斯是天生的智者,厄庇墨透斯就是天生的愚者。你知道吧,得尔修尔——血脉能力在家系传承中的选拔是严苛的,更何况你们家的传统……”
“那严苛的诅咒至今还环绕在阿克蒙德家的头顶?”
“得尔修尔,没有比这更合理的推论了。”
长长的叹息,随后是令人绝望的沉默。
大哥和母亲站在我身边,他们的心音杂乱且冗杂,透露出一种惊怖和难以置信,但没有一丝同情。
“你多大了?”忒弥克看着我说道。
“八岁。”我回应道。
“你未来可期,希尔特·阿克蒙德——智勇双全,天资无双。”忒弥克老爷子尽可能地对我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希望不要吓到我这只阿克蒙德家的雏鹰。
“还记得忒弥克对你的评价吗?”父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未来可期?”我无奈地笑笑。
“不愧是希尔特·阿克蒙德——智勇双全,天资无双。”父亲带着些许戏谑地说出了这句铭刻在我们我们家族族徽上的古老祝词。
“……”我此时此刻倒是理解了卢修斯那欲言又止的心情。不仅仅是措辞上的贫瘠,更多的是心情上的难以启齿吧。考虑的事情太多,能概括的东西又太少,总是感觉自己的吐词不能映射自己的内心,所以一直更合适的词汇和脱口而出的常用语之间卡壳了。
“放轻松,想说什么就说吧。”
“……爸,我……嗯。我觉得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了。”
难以置信,我还能说出这个亲昵的词汇。天生的未来视让我总是能看到一些未来的可能性,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心理和思考方式上的早熟。习惯上,喜好上,处世上,我和兄弟们都不一样。但是对外界一无所知,毫无经验,只靠着自己的天赋和能力的我来说和那些老家伙博弈的成功性为零。对于那些想要利用我血脉能力的人们来说我只是个聪明点的小鬼罢了。
他们是对的。和我父亲当时做出的决定一样,我也为了利益和名望违背了自己的内心,但是随着“阿克蒙德家的少年先知”这个名号声名鹊起,代价是我对这份恩赐的态度转变。
祝福和诅咒一体两面,所以无论我怎么解读,只要不超脱出这个范畴就一切好说。但是我在家中所感受到的温情和牵绊日益消退是不争的事实。
原先亲昵的乳名和父子二人间的追逐嬉闹逐渐在名为忘却的大潮下被抹去踪迹,疏离的敬语和尊称倒是成为了掩盖自己心中情感的绝佳武装。最后连目的也忘却,手段变成了习惯。
在这黑云压城之际,这往日的温情却是死灰复燃。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我感情用事呢?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忘了一件事,希尔特。”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开口道。
“什么?”我被吓了一跳,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见到了家长。我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随后马上后退。
“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家。可能我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这个家,从来都没有辜负你。”
“是的,我承认——它一直在那。但是这家中的人呢?他们没有变过吗?”我不愿意承认这个家里的一切,或许是色厉内茬、或许是真情流露,不管如何,我还是说了,说了我这些年想说的一切——有关于这个家的一切,“卢修斯长大了;你老了;昆特——他任由时间摧残自己,不再愿意向前多走一步;霍华德呢?他……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被打上了封条。但即使如此,这个家还存在着。但是还有几个人能将其视为港湾暂作休憩?卢修斯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才多大?他连自己都没认清就只能草草地和那些卫城里的老怪物博弈,去保住这个家。你呢?你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昆特因为我失去了一个公民应有的权利。霍华德?他也因为我……是因为我!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那过往的传说束缚住了一生——你们真的有人,因为这个家,这个只会带来痛苦的家,乐在其中吗?”
“生活从来不易,希尔特。你有一点说的很对,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家,不只有现在的痛苦,还有过去的美好。”
“那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得尔修尔。维系你的已经全然是过去了吗?”
“也许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请继续。”我嗤笑道。
“就算你干的那件事再无用,再愚蠢,再……不,不应该这么说。我相信在你的脑海中,在阿克蒙德家与你对未来的考量之中取舍,阿克蒙德家一定显得不那么重要。所以,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对吧?你看到的那个未来,真的值得你搭上阿克蒙德,搭上你的未来,搭上一切去做吗?这是我唯一想问的,是当年我没问出口的,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捶打在了我早已麻木的心中。没能成为象牙塔的院长,不是他的遗憾;身为一位意气风发的天才学者,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不是他的遗憾;家门不幸,家道中落,不是他的遗憾;而我这个对家庭不管不顾的儿子,却成了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我很想找到他说谎的证据,我发了疯一样地动用自己的灵视,动用自己的读心,动用自己的血脉、言灵!去找,去推测得尔修尔·阿克蒙德说谎的可能性、但是无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面前的这个老人说的话是虚假的。我久别重逢时流露出的是期待,是我认为应该露出的最正常的感情。但那仅仅是正确,形式上的正确,是给别人看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我眼中的那个未来,但是这些人呢?和我有关的人呢?我有哪一次为他们想过?他们……真的想要我这份“正确的未来”吗?
现在的我真的不是普罗米修斯的一侧吗?我所痛恨的,那不知循环了多少次的粗劣神话再演,那所谓的宿命真的在我的努力、在所有继承了“先知”这条血脉的人的前仆后继,自我牺牲之下——动摇了半分吗?还是说,它只是转了一个圈,又一次地回到了原点?
“我觉得,值得。”我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了后面那声“值得”。
“值得?值得就好。”
(什么?)
他甚至没有怀疑。这句话只是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找的一个理由——顺水推舟,就像下了个台阶。但是他就是认同了这句不算回答的回答。他的脸上甚至泛出了些许红晕,他在微笑。他释然了,这十几年的心结就在我这句死鸭子嘴硬般的“值得”下,烟消云散。他只是想要一个回答,一个表态——至于这句话背后的一切?他不在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了。
“你会改吗,希尔特?”
“会的。”
我刚刚打碎了家里的花瓶,正在低着头等着挨罚,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抬起头,看向刚刚一脸严肃的爸爸,他已经准备离开了。
“那个,爸爸?”
“没事了。在你妈没有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找霍华德去讨论你们的问题去。”
“哦。”
我想放声大哭,但是已经坏死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泪。作为我旁观一切依仗的衍生视觉在此刻都消失了,徒留我这个眼前一片漆黑的盲人像个小孩一样哭泣。
“哭泣不是你的风格,希尔特,我最自豪的儿子。”
“最……自豪的?”我已经看不到得尔修尔的表情了,我迷茫地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摸索着前方。
一只干瘦,苍老的手和我十指相扣,我竭尽全力重启了自己的灵视,世界为我重新添上了色彩。还没等我看清得尔修尔的脸,他就抱住了我,他的怀抱不像回忆中如同山岳一样厚重,甚至可以说像一道影子那样单薄。但是我还是依偎在了他的怀抱里,就像过去那样——久远的、被我忘却的童年时光那样。
就快走到霍华德的房间时,我停下了。希尔特·阿克蒙德的阴毒论调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而且我有一种推测——和我见面的那个斗篷人就是他这个天生的贱痞刻意安排的。
谈到他这个受诅咒的名字,神邸武士会警觉也是理所当然。
我一向不会以最坏的推测来揣摩别人的内心。但是希尔特·阿克蒙德?他永远值得我这么做。
他们三人就在那个房间内,不知谈论着什么有损家庭名声的事。我打心底里不想掺和他们的对话,但是我还是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到了那房间中常年光照充足的病榻前。
我料想到昆特会来,这并非是通过什么未来视得出的结论,而是简单的推测。要说谁在我那件事中失去的东西最多,那毫无疑问是我的大哥昆特·阿克蒙德。
刚刚我们三人讨论的怀旧话题戛然而止。包括出现在门口的昆特都恰到好处地陷入了沉默。但是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昆特正在将那一句句如同酸液般的语句汇聚成型,随时准备吐在我们的脸上。
“希尔特……阿克蒙德。”
毫无意外的,他将矛头对准了我。我放弃了抵抗,毕竟他对我有怨气是正常的。身为阿克蒙德家的长子,他承担的东西远在其他人之上——赎罪的心理一时间充斥了我的脑海。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你这个杂种。”
“你这不都已经评价他了吗,昆特?”霍华德躺在床上撑起上半身道。
“闭嘴吧,我亲爱的弟弟,这涉及到私人恩怨。”
“那我这个当爹的话你也不听了?”得尔修尔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然了!你‘帮’了我多少,我现在就还给你多少。”
还没等得尔修尔出声斥责,昆特抢先一步开始指着我的鼻子道:“你当时怎么说的?‘为了拉卡奇斯?’但是你好歹考虑一下我们啊!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未来,那个未来又有多么可怕。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和在冥府中受苦早已没有区别!你自作多情的预言有人去听吗?疯言疯语都算不上……那是什么?预言——有多少预言也身在名为命运的闭环之中?你知道吗?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被命运摆布!哪怕是你这样的——先、知。”
见我没有反应,他继续展现他浅薄的理解。毫无意义的劝诫和随心所欲的谩骂从他那像海胆一样的带刺口中倾泻而出:“我一直想说一句话……准确来说是对你说一句话:‘贱种永远是贱种,就算你跟我从一个肚子里钻出来也一样,塞勒涅在上啊。’”
霍华德狠狠地锤了一下床,作势就要开骂。
躺在床上的是我的母亲,我早已看到了死兆,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还是难以接受。苍白得像一个游魂也好,终日徘徊于回廊中惶惶不可终日也罢——至少我能看到她。但是从今天之后,从现在开始,西律迪翁这个人将会前往冥府,和我们阴阳两隔。当你逐渐习惯了这一事实,情绪和情感被时光消磨殆尽之后,她的容貌甚至都会在她孩子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只会变得无感。
但是至少,人还是以情感来主导的。我和卢修斯站在床边,看着双目直勾勾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着些什么的母亲,泣不成声。
父亲带着昆特回来了。昆特一看到面前的状况就冲了过来跪在床边:“妈!妈?”见母亲没有回应,昆特低下了头强忍泪水用拳头狠狠地锤着地板,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父亲站在昆特的身后,将我招呼了过去,在我耳边小声地道:“希尔特,你妈还能撑多久?乐观估计……”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哀求,带着些许怜悯,甚至有一丝迫切。不知为何,我对我母亲感到不值。虽然他干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身为凡人之躯追求永生。但是她能做出这种决策还不是因为这段不幸的婚姻所带来的内心的空虚?不仅仅是她,还有我父亲。他们都在这段不应该存在的关系中蹉跎了一生。
“水仙花!”母亲突然说了一句话。
“妈?什么?水仙花!是水仙花吗?”昆特连忙凑了上去。
“水仙花平原不会容纳一个罪人!水仙花平原不会容纳一个罪人!”
在这句我们在她最后的时光中听过无数遍的梦呓中,我和他们一起看着她的身躯逐渐失去了起伏,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最后连动静也彻底消失。
“水仙花平原不会容纳一个罪人。”我喃喃道。
“什么?”昆特愣了愣,然后勃然大怒,“你个畜牲!你不配说这句话!”
他冲上来抓住了我的衣服:“你不配你知道吗?在这,一个老头,一个残废。谁能护住你?”
“憎恶。”我用以护身的言灵将昆特震倒在地。
“还有我自己。”我对他说道。
“我母亲犯过错,她用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完成了赎罪。我因为人心而走向了异国,在暴政下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如今,我回来了。以这双眼为代价,我将扭转既定的事实。短视,总归是不长远的。”
我抛下了这句话,离开了霍华德的房间。
“前面就是霍华德的房间了。”
“好久没见他了,噢不,唯独没见他。”
“他也来不了啊。”
“说的也是。”
“三弟?”
“看,他听到我们的动静了,希尔特。”
“是啊。”
我该怎么跟他说不要跟昆特起冲突呢?噢不对,我该怎么面对他呢?继续伪装过去——就像过去那样?
我沉默不语,霍华德倒是兴奋不已。
他先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聊一些美好的过往。多半都是他没有瘫痪时和我闹的事还有家里庆祝节日时有过的回忆。
戛然而止,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病后戛然而止。
但,我还是无法回应他。
卢修斯正在前方等着我,他身旁是阿菲娜。家里的仆役确实是少了很多,在我母亲带来的大家族风气中,仆役成群似乎是凸显身份很重要的一点。在她去世后,父亲遣散了许多在家里的仆役,将他们下放到了拉卡奇斯周围乡野中的种植园中。种植园的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因为我们不管不顾的态度,他们贩卖橄榄和橄榄油赚来的钱有一部分是在他们手里留着的,一开始确实是中饱私囊,后来也倒也是习惯成自然了。到我走之前,我们家的橄榄种植园倒是日益壮大。但是在我走后么?不好说。
“三少爷。”阿菲娜向我鞠躬。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仓促之间回了一个礼。
“那个……不用这样的,三少爷。”
“啊,让你困扰了吗?十分抱歉。这是拉昂的习惯。”
“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手头还有活要忙。”
我原先想跟她说句话的,但是一想到阿菲娜的态度,时下也不好说什么了。最后我和卢修斯目送着阿菲娜离开了。
“阿菲娜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吧?那时你和她都还小。”我对卢修斯道。
“正相反,是阿菲娜第一个跟我说你来了的。”
“啊,是吗?”我笑了笑。
“谈得怎么样?”
“昆特来捣乱了,不过还好。”
“那家伙!啧——”一谈到昆特,卢修斯气不打一处来,“他明明说了懒得找你们麻烦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把阿菲娜送走,只留几个老人在这里?她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理智,一点也不通晓人心啊哥哥。仆役中间也是有小团体的,家庭也好、有饭食之恩也罢。阿菲娜那么小哪懂得这么多?留着留着就到现在了,都成了大姑娘了。”卢修斯笑了笑,不经意间教训了我一顿。
“受教了,老是考虑最优解是会把自己的脑子搞坏的。”我半开玩笑地问道,“家里是不是没多少佣人了?”
“差不多,多半都在照顾二哥。”
“话说回来,你觉得奥林匹斯诸神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吗?”
“就算是他们也有盲点,不是吗。”卢修斯道。
“说的对,卢修斯。”
“所以,你的考量真的没有盲点吗?”
“看来我也被你摆了一道啊,卢修斯!”我哈哈大笑。
“你压根就没防备过我,哥哥。”
“盲点什么的,我现在是察觉不到的。”我指了指我眼前的白布带。
“我觉得是有的,而且一人敌一国,而且要改变的是根深蒂固的传统——你赢不了,哥哥。”
“眼下不是解决那个庞大且无形的敌人的时候,现在我们要应对的是神邸武士。”
“神邸武士什么的,我不关心。无妄之灾么,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这些年经历的还少吗?”
“但这是错的,以这力量起誓——我要扭转这一切。”
“这并非人力所能为。就算你踏上了超凡之途也不行。”卢修斯调转话头,“能收手吗?哥哥。”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结局就快揭示。”
“是吗?那么阿克蒙德家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不能再赌上你们了,我对这个家伤害得已经够深了。”
“你还是阿克蒙德家的一员吗,希尔特?”
“是。”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卢修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件事……很危险。”
“你干的事哪一次不危险?”父亲瞪眼道。
“是啊。”
“我再说一遍,阿克蒙德家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他拦住了将要离开家里的我:“将那些人驳倒,就像我教你的那样。”
“真理有时赢不了。”
“但那仍旧是真理。”父亲道,“别让我失望,就算要输,也要让他们扭曲自己的高贵规则。”
“我会的。”
“最后,完好无缺地回来。”
“我会的。”
当然,我没能践行我和父亲的最后一个诺言。我被放逐,被驱逐出境。那位高高坐在审判席上的拉卡奇斯将军在我的巧辩之下面红耳赤,最后只能动用庭审主持机构来煽动那些文盲或是半文盲来强行给我安插一个“不敬神”的罪名。
在我的灵视中,父亲最后是笑着留下了眼泪的。他笑我没有败坏门庭,他哭这广泛的直接民主最终变成了暴政的手段。
他已经老了,无能为力。
我还走在人生的半途,还有奋力一搏的权利。
我走了出去。
身后是得尔修尔·阿克蒙德的自豪的目光。
我走了出去。
身后是卢修斯·阿克蒙德的期待的目光。
前方是前往拉卡奇斯的马车。
前方是浩如烟海的神邸武士。
我揭开了那层白色的布条。
那双眼睛仍旧散发着傲人的光辉。
我已取回了神之视。我在心中默念着环绕着我们家族千年的名字和它代表的东西:普罗米修斯——文明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