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到了，天气开始回暖，钱余也变得越来越繁忙。
　　虽然前一位硕士生再也没有露面，但钱余近期也有不少好消息。
　　实验室陆续迎来了一批新“访客”——几乎每个工作日，都会有三五位硕士生前来。虽然大多数学生，都不愿意进一个刚成立的实验室，但这其中也不乏“上门”两三趟的人。
　　不过，倒是没有学生周末来“拜访”过，钱余只能在与他们见面时，一一做好“事先声明”：
　　“我的课题组成员，通常在每周周六上午开组会。”
　　“实验室不打卡，不实行签到、签退。”
　　“学生平时的实验皆自行安排……”
　　于是，钱余除了偶尔在实验室“搬砖”，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与学生见面交谈、回复邮件、规划课题。除此之外，钱余还开始撰写一份基金申请。
　　其实在钱余看来，自己中标的可能性并不大——实验室刚成立不久，一切都是才起步，钱余也没有积累足够的基础数据。但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每天敲键盘“码字”……
　　春意逐渐渲染了整座城市，各景区盛开的鲜花，引来了络绎不绝的游客。
　　“可怜的郭子昱呀——周末这么好的天气，他只能留在医院里值班。”
　　今天钱余一家三口踏春，盛夕本想把大伙都叫出来，谁知只有陈幸一人有空闲。
　　“你不是也要忙起来了嘛。”盛夕开口道，“你哪一年的三月份，不是为了基金申请，忙得焦头烂额的——就想赶在截止日期之前，把申请书翻来覆去地进行修改，只盼能做到没有纰漏。”
　　“你说得对。”陈幸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所以我现在啊，要先给自己好好地放个假——从明天起，我也没有周末啦。”
　　三人带着小家伙，不停地在花丛中穿梭。直到她玩累了，大伙才到草坪上休息。女儿坐下之后，盛夕就给她加了一餐，小家伙一吃饱就昏昏欲睡。于是三个大人也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聊起了天。
　　“我听小夕说，你最近也开始招博士了？”
　　陈幸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带着几分慵懒。她十分随意地朝钱余问道：“怎么样，有合心意的学生吗？”
　　钱余点了点头，回答道：“差不多定下了，一男一女。”
　　经过多轮的面谈，钱余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两人读硕士时都是研究斑马鱼的，所以对我这实验体系也熟悉。”
　　钱余看了看女儿，然后他伸出手，给她盖好了身上的小被子。
　　“而且呀，他俩也不大嫌弃我——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也没什么‘家底’，他们都还愿意进我的实验室。”
　　“听上去不错嘛。”陈幸也点了点头，“以后应该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
　　“我觉得……你现在越发像个‘老司机’了。”盛夕揶揄道，“你也带学生好些年了，给我家钱余传授点经验呗。”
　　钱余也表示赞同。
　　陈幸笑了笑：“我哪有什么经验呀，跟大伙都一样，边做边学呗。”但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过呢，我还是更喜欢以前当师姐那会儿，我带着师弟师妹们一起做实验的日子。”
　　盛夕有些疑惑：“不都差不多嘛，只不过你现在不用亲自‘搬砖’了，但你们还是每天讨论什么实验啦、课题啦……况且你又不是苛刻学生的人，他们也应该不会惧怕你。”
　　“还是不一样的。”陈幸否认道，“怎么说呢，我跟他们相处，总觉得有些——”
　　陈幸一时想不出，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不习惯？别扭？不自然？还是……尴尬？”盛夕一口气给出了好几个选项。
　　“应该……算是‘疏离’吧。”陈幸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一个词，“以前我教师弟师妹的时候，可不是这情形。”
　　由于陈幸年纪小——大三那年的暑假她就进了实验室，众人都称呼她为“小师妹”，之后几年也没人改口。于是连带着新来的硕士生，都戏称她为“‘小师妹’师姐”，令陈幸哭笑不得。
　　陈幸第一次带的“后辈”，也同样是从校外考进来的一男一女。
　　“‘小师妹’师姐，要不你先给我俩‘打个样儿’呗。”
　　那时的陈幸会笑着回答：“叫‘师姐’不就行了，还有必要‘加前缀’嘛……”
　　有一次，陈幸给两人示范了“体外细胞传代”的实验操作，然后将他们带到学院的动物房，顺道儿去看看她养的鼠。
　　“这细胞实验啊，充其量都只是‘体外’数据。只有经‘体内’实验获得的结果，才更具有说服力。”
　　研究肿瘤的体内实验，通常用与人类基因同源性高的哺乳动物开展——“鼠辈”自然当之无愧，它们早已是科研界的“宠物”。
　　动物房又称为“SPF（SpecificPathogenFree）室”，饲养的都是“无特定病原体”的动物。三人来到门口，做好了登记，再换上防护服，戴好护帽、口罩、手套。待一切准备完毕，方被准许进入。刚进门，大伙就发觉里边的空气“与众不同”——这味道真算不得好闻啊。
　　陈幸引着二人往深处走，刚来到自家鼠笼前，她就指着笼子介绍道：“这几只还小呢，都不到3周龄。”
　　“笼中鼠”仿佛听见了召唤，往外探了探头。可谁知它刚露出“真面目”，师妹就开了口：
　　“我还以为……哺乳动物的崽子都很萌呢。”
　　师妹平时总爱刷些小视频，她喜欢看博主们在网上“晒”自己养的小动物，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这些宠物的活泼日常，特别有治愈力，简直可以“萌化了老夫的少女心”。
　　就拿“宠物鼠”举例，其种类五花八门，有仓鼠、豚鼠、沙鼠、跳鼠、毛丝鼠、缎子鼠、花枝鼠等。
　　虽然网友们养的大多是仓鼠，可它好歹也和普通的老鼠是近亲呀——仓鼠长得圆润可爱，俏皮又贪吃，十分讨喜。但这眼前鼠笼中的“另类”，长得“皱巴巴”的，实在是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就连师弟也忍不住吐槽：“它有点像刚生出来的小老鼠——淡粉色，没有毛。只不过啊，这是放大版的。”过了一会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它更像裸滨鼠。”
　　师妹并不关心“裸滨鼠”是何物，她此刻正心塞无语，一脸嫌弃：“哪怕是无毛犬、无毛猫，那也是有萌点的呀！可这——”
　　“那些小白鼠、大白鼠之类的，我用得比较少。”陈幸无奈苦笑，“其他课题组倒是养得多。”
　　“这些是‘BALB/c无胸腺裸小鼠’——它可以用来构建乳腺癌‘裸鼠模型’，研究肿瘤的生长、转移，以及治疗过程中的耐药机理。”
　　无胸腺裸鼠，由其字面意思来看，即小鼠没有胸腺、赤身无毛。
　　胸腺，是机体十分重要的淋巴器官。
　　具有免疫功能的T淋巴细胞，就是淋巴干细胞迁移至胸腺内，经胸腺激素的诱导，进一步分化、成熟，继而产生免疫活性的。这些“免疫卫士”能够抵御病原体以及细胞异常，在免疫反应过程中起关键作用。
　　“BALB/c裸鼠的胸腺发育不良，仅有胸腺残留的痕迹或异常的胸腺上皮，导致免疫T细胞缺失，故其免疫力低下，生长发育迟缓。”
　　陈幸给两人做介绍：“这些裸鼠的毛干萎缩、毛囊角化，不过它们偶尔也会长出稀疏的短毛。随着年龄增长，它们的皮肤还会逐渐变薄，头颈部出现褶皱，所以看起来总是‘皱巴巴’的。”
　　“师弟说的那个‘裸滨鼠’啊，是一种生活在东非的穴居哺乳动物。它不见光，全身没几根毛，皮肤也是皱皱的。”
　　“不过呢，裸滨鼠的寿命可长达30年，大约是其它鼠类的十倍，平均产崽一窝有七、八十只。而且它体内富含高分子量的透明质酸，形成了独特的‘细胞微环境’，使得它们自身具有很强的免疫力，极少患癌症。”
　　陈幸不免羡慕这些奇特的鼠类。
　　“自然界的裸滨鼠虽然长得丑，但是活得久，而且家族庞大。可实验室里的这些无胸腺的裸大鼠、裸小鼠啊，就没这么幸运了。”
　　BALB/c无胸腺裸鼠的抵抗力很差，极易患肺炎、支气管炎等呼吸道疾病，病毒性肝炎、淋巴瘤、肺癌等也时有发生。
　　如果按常规方式饲养，只有少数群体成员能活过4周，但通常不会超过4个月。因此，必须首先将它们置于动物隔离器中繁殖。在无病原条件的屏障系统中，裸鼠基本可以存活一年以上。
　　“动物房养的裸鼠，都关在带有空气过滤装置的鼠笼里。所有的食物、水和容器，都要经过高温灭菌和紫外线照射消毒。”
　　“因为裸鼠的发育不健全，所以关于它们的繁育问题，也得多花点心思——为了保证它们后代的存活率，需要用纯合型裸雄鼠（BALB/c-nu/nu）与杂合型雌鼠（BALB/c-nu/+）进行繁殖。‘nu’就是‘nude’一词的缩写。”
　　纯合子，即同一位点上两个等位基因皆相同的基因型个体；而杂合子则有两个不一样的等位基因。“nu”为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纯合子表示为“nu/nu”，杂合子表示为“nu/+”——杂合子就是有毛个体。
　　“如果父母双方都用纯合的裸鼠，那么生出来的崽子就会被‘断粮’咯。”
　　“除了免疫缺陷，纯合裸雌鼠的乳腺也是天生发育欠佳。即使在妊娠期，它们的乳腺也不会继续发育，所以会导致后代缺乏母乳。”
　　“但若将雌性杂合子与纯合的裸雄鼠随机进行繁殖，会得到1/2的纯合型无胸腺裸鼠后代，也不用担心后代们一出生就没有‘口粮’。这样的一对鼠父母，一窝平均产崽子8只左右，其中一半为裸小鼠。”
　　师妹听了许久，再把裸小鼠和那神奇的裸滨鼠作比较，她顿时感叹道：“所以这实验室里的裸鼠——是长得丑、寿命短、子嗣也不丰咯。”
　　关在笼子里的一只裸雌鼠，仿佛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它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吱吱”地叫了两声，发泄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