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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转业之后,因为老家的地太少,同时交通不便,并没有在老家安家,选择了一个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村子。
农闲的时候,就把爷爷奶奶接下来。
后来爷爷去世了,奶奶就不愿意从高山上下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哥哥就要回老家陪奶奶过年了。
那时候我的老家那成片的松树林还没有开发成景区,被大家抢到几乎要灭绝的蝉蛹还没有正式走上餐桌,所以交通是极为不便的,只有一条窄窄的村道可供通行。
那是足足有三十多里的山路,其中有悬崖和峭壁,也有稻田和小溪,其间还要走过几个村子。
在我懵懂之时,第一次哭着撵路,是爷爷要回老家看奶奶,可能我当时胖乎乎很可爱,爷爷一时心软,就带着我回去了——你猜怎么着?
我没走多远就走不动了,我爷爷硬生生把我背到家了。
然后第二年,那个性格倔强还有点小气的小老头,说啥也不带我去了,除非我自己走路。
别说我爷爷了,就是我哥哥一听说我要背,那头也甩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那时候就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可爱并没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靠自己,尤其是我哥用棍子打着我走路的时候。
那是怎样的一条路呵。
刚出发还能沿着公路走一段,但是很快我们就得下坡,顺着河道走。
那是一条并不宽的小河,被冲刷而出的河床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冰臼,长长的青苔在水里飘动着,但是其中的小鱼却是极为警惕,稍有动静,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的射了出去,看得我干瞪眼,暗自念叨,下次回来一定要用背篓把这些家伙一网打尽。
但我每次路过都会忘记。
爬上河岸,就会进入路途上的第一个村子。
村子里有跟我和哥哥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是也只是相互好奇的看一眼,因为我们的背篓里装满了东西,或许他们和我们是亲戚也说不一定,但是父亲不在,我们也认不得,后来我高中毕业,才知道有一个和我朋友要好的女孩,她就在这个村,还是我侄女。
我不怕这些孩子过来和我打架,因为我哥在,当时在我的眼里,我哥就是水浒传里的好汉,能打义气兄弟多,一直都把我保护得很好。
其实我最怕的,是这个村里的牛和狗。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红色,所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我和哥哥的衣服包括校服,都是红色,应该是在盗版碟里看香港电影里牛追着红布撵的场景,所以我特别怕那路边的牛儿突然不开心,追着给我来一下。
我一个姐姐就是放牛的时候,被大水牛肚子上顶了一下,肠子都断了,好悬捡得一条命。
那水牛的角差不多有一米,顶我一下,我估计得直接飞到水田里。
我现在都记得,这个村的路两边,种得有桃树和梨树,如果时间赶巧了,就看到粉色的桃花点缀枝丫,白色的梨花花瓣随风飘荡。
风中飘扬着牛粪和花儿的清香。
我们的背篓里放了很多东西,是父母给奶奶买的衣服和鞋子,烟酒、腊肉、鸡、鱼、糖、蛋糕、还有鞭炮等等。
这重重的背篼,走不了多久我们就汗流狭背。
二十多年后,我带着我儿子爬山,那小子可以从山脚抱怨到山顶,一路撒泼大哭说肚子疼等等,我就想着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无助。
我不会哭,因为我知道我哭我哥要揍我。
也不会喊我哥背我,他背着东西,没办法背我,而且我这么说了,他还是要揍我。
所以,我只能背着我的小背篓,喊我哥稍微走慢点,等一下我。
我很热,我也很渴。
但是我自己也知道,走山路绝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心气就泻了,非得等到身上的汗水干了才走,并且那脚会越来越酸痛,最后就彻底走不动了。
哪怕是在路上慢慢挪,也不能停下来,毕竟目标是固定的,只要一直在走,迟早都能走到。
口渴也要忍着,这一条路上去,路边没有喝水的地方,最近的喝水的泉眼,在河对面,如果要去喝水,来回得多走几里路,这么一耽搁,天黑都走不到家里。
河里的水更不能喝,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坚持。
又从村里走到河岸边,依旧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但是河岸极宽,并且十分平坦,河岸两旁全是极大的石块,怪石嶙峋中,最大的那块石头差不多有我家院子那么大。
这些突兀的石块,和周围的水田野草格格不入,爷爷曾经给我讲过由来,那是1991年的10月,天降暴雨,夜里雷电交加之时,突然听到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马头山水库溃坝了,奔腾的水流摧毁了人力修筑的大坝,顺着河道席卷而下!
从马头山村子的悬崖边上看下去,夜色中滚滚的洪水居然还激荡着火星!
那巨大的石头在水流里碰撞时迸发出的火星!
有一刻,村里的人都觉得山要垮塌下去了,老一辈的人在村里哭叫:“龙走了!龙走了!以后怎么办啊!”
那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成年后,我在会东大事记中查到了这个记载。
“库容170万立方米的马头山水库溃坝。水库下游的新云、小岔河、嘎吉等7个乡遭到冲击,造成6人死亡,5人重伤,冲走牲畜41头,冲倒房屋89间,冲毁粮食作物150公顷,冲毁沟堰21条、电灌站7座、加工房4座,冲倒电杆248根。交通、通讯、电力一度中断。”
多难兴邦,虽然灾难迅猛,但是此地的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这里。
我看到巨石旁边的河滩里,每年都有人在收拾荒地,把大石头改成条石用来砌墙和砌田埂,把小石头捡出去,很多年后,这里成了一片耕地,石头的痕迹再也找不到了。
然后上坡开始爬悬崖。
当年的那场洪水,将原本的小山沟硬生生冲击成了深涧,所谓的小路,是下村子的人为了引水,硬生生在山崖上凿出的一条水沟,水沟的坎就是路。
路面刚好能放下两只脚,余光将不可避免的看到脚下的悬崖,斑驳的岩石光滑,只在缝隙上长着一些紫茎泽兰,如果失足跌下,没有任何能抓的地方,只能惊恐的接受河床的撞击。
所以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紧跟着哥哥的脚步,强忍着恐惧不去看脚下的悬崖,而是抬头去看远方。
对面同样是遮天蔽日的巍峨悬崖,河岸边的高处还有几处破败荒废的茅草屋。
那是当年见证了滔天洪水的住户,水停之后便果断搬到山顶。
路一步一步的走,过了悬崖就是爬坡,从陡坡一路走到梯田,抬头望去,村口已经若隐若现。
忍着饥饿和口渴,我和哥哥加快了脚步。
因为我们知道,收到口信的奶奶肯定会在村口的断崖那里等着。
老太太看着她的两个孙子从梯田里走上来,满是褶皱的脸上全是笑容。
她会大声的喊着:“小亮、小喜,要慢一点,慢一点啊。”
“慢慢走,不要急,奶奶已经煮好饭了。”
“慢点走,我的孙子!”
在声声的呼唤和内心的焦急中,我们终于走到奶奶的身边。奶奶的手消瘦粗糙、满是皲裂,还有些冰凉,她会紧紧的抓着我和哥哥,带着我们回家。
捂在堂屋火塘灰里的洋芋已经烤熟了,抓一把酸菜,撒上盐巴味精,用泉水一泡,再在火炭上烧上几个青辣椒,蘸上盐,我们早已饥肠辘辘,拿着洋芋大快朵颐。
洋芋真的好吃啊,尽管路上很饿,但是我和哥哥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背篓里拿出几个蛋糕充饥,在我们小小的脑袋里,只记得这个东西是给奶奶的,必须要奶奶吃才行。
在我们吃洋芋充饥的时候,奶奶在三块石上放上小铁锅,把松枝点燃,舀一块猪油,自家菜地里摘的青菜,切好的土豆,除了盐巴,不放任何调料,直接爆炒,加水煮汤。
火塘旁的吊锅里红米饭已经焖好,舀在大土碗里,煮好的土豆青菜汤也舀上一大勺,坐在草蹲上,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饭菜,狼吞虎咽吃下去。
浑身都冒热汗出来了。
这个时候才觉得已经累得受不了。
哥哥要比我懂事得多,他强忍困乏,陪着奶奶聊天,昏暗的堂屋里,奶奶抽着烟,昏黄的灯光下,火塘里的火光摇曳着,照的大家的脸忽明忽暗。
奶奶看到我困倦得快要睡着,麻利的把碗洗了,烧上热水给我和哥哥泡脚。
老房子的堂屋很小,进门的左手边是火塘和奶奶的房间,右手放着奶奶的老木(老年人提前为自己准备的棺木),对于老木,我从来没有恐惧,只是觉得每年只能回去一次,每一次奶奶的背又佝偻几分。
我抽烟喝酒都比较早,酒本来就是彝家人待客时的茶,而烟点燃之后的烟雾,老祖先的灵看到之后会觉得很开心,因为后继有人。
所以在老家的时候,我和哥哥可以和奶奶用同一个碗喝酒,她也要拿烟给我们抽。
在老家我们可劲儿的撒欢,奶奶从来不说,饭煮好之后,她就会在门槛那里喊——还必须得是彝话夹汉话,不然怕我们听不懂,我还记得为数不多的彝语就是“作作”(吃饭),“箸”(筷子)。
一转眼,爷爷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老房子不在了,我也很少回去。
第一次带着儿子去给我的爷爷奶奶上坟,跨越近千公里的距离,把儿子带到了我的老家。
我们兄弟妹妹几个,在父亲的带领下,走过崎岖的小路,来到奶奶家的坟山,因为我爷爷很小的时候,父母因瘟疫去世,是他的亲舅舅也就是我奶奶的父亲养大的。
所以,他和奶奶都葬在李家的坟山。
然后不会走山路的儿子在坟山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主要原因是我出门的时候忘记给他拿水了。
口渴的少爷可不懂什么是忍耐。
我在想,坟山里祖先和爷爷奶奶的灵,在听到后人这么洪亮的哭声后,必然是极为高兴的。
我的童年虽然和他截然不同,乡愁也不一样。
但我们注定是彼此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