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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秀华怀着沉重烦闷的心情回到家，看他没头没脑的样子，彭秀丽用她那习惯性的眼神深深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用责备的口气说，我做服务行业很累，面对顾客得经常笑脸相迎，回到家里就算我有个小脾气也无可厚非。你就不能关心安慰一下我？杨秀华强装出来的笑容里好像也汪着一湾明亮亮的水，脸上的沉重和烦闷顿时一扫而光。他说，你在外面做生意，对别人笑脸相留，却把坏脾气都发泄在家里。嫁给太子当娘娘，嫁给屠户翻肠肠。你怎么能把压力和怨气都倾泄给你最亲的人呢？日子过得太难了，彭秀丽抱怨生活的不易。两人结婚后就经常分居，平时还要为柴米油盐而精打细算。杨秀华回道，这只是暂时的，等我赢了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彭秀丽说，你有在这里给我画饼的时间，出去多跑几单业务不是更实际吗?我需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工资，你莫扯谎我以为我不晓得，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里有个牌场。到天煞黑了才下赌桌，你已经朦朦胧胧有点走不稳路了。彭秀丽怒火中烧地说，你夜头熬夜去打牌，白日转来关起门睡觉，养精神。我就问你赌博输了多少钱？听见彭秀丽这样说，猫一样弓着腰的杨秀华脸一下就拉长了，颜色也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他一股一股的血往头上涌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再把那个缺少思量的没有把门的嘴撕烂。说什么不好非得说自己赢了钱，现在好了，被彭秀丽晓得了，拽在手里反复地使用。这才叫真正的自作自受，引火烧身呢，尽管他并不是蝎蝎螫螫地害怕她晓得自己赌博。他当然清楚，彭秀丽最怕他出去，怕他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学坏了。她的男人常年不在家，有一种操碎了心的疲累和辛劳感，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至于两个耳朵则时刻都在醒着。当他深夜回屋的脚步声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响起，那声音让她的手指变得弯曲而又疼痛不止，如几根筷子一样咔吧咔吧地响着。她看着自己那些细瘦的手指豆芽般苍白脆弱。杨秀华吞吐着说，目前在奋斗的阶段，多赚就多花，少赚就少花。彭秀丽问道，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如今你想吃活络食，想发横财就做起忘魂事来了。杨秀华的回答，显然不是彭秀丽想要的。彭秀丽想要的是他明确不打牌赌博的态度和立场。杨秀华模棱两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非所问。
　　杨秀华抽着半支烟，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有时候为了说话，烟拿在手里就灭了。猛吸几口，看看还是不着，一副冰锅冷灶的样子，只好掏出火柴重新点着。彭秀丽看着他的眼神，黯然失落，像熄灭的烟火。她说，哎哟，你已经到了忘我的境界了，听你一席话，我醍醐灌顶，爱因斯坦都得跟你学相对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达不到你的境界了。她大手一挥再往下一劈，说道，求你了，你就别给我上课了，我自己上晚自习去。杨秀华跟彭秀丽站在一起比她还矮那么一截，她的语气中带着不满的怨气，对杨秀华满是嫌弃。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这个嫌弃那个嫌弃。《醉了，湘西》没有火，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彭秀丽说到他的根子上了，说到他的七寸上了，他就只好愁眉苦脸地对她说，唉，这一辈子，你算是吃定我了。彭秀丽说，你有啥好吃的，真要是一只鸡也是马瘦毛长、山雀儿一样的瘦鸡，浑身没有肉，还怕硌牙呢。杨秀华说，你也太神了，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啊！我一皱眉头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虽然我嘴上总是否认，但实际上经常被你戳中要害，长此以往会得内伤啊。彭秀丽说，我知道你吃软不吃硬是只顺毛驴。杨秀华乌黑的脸露出凄楚的笑容说，这样说起来就俗了，娶亲打围鼓没当好事搞。彭秀丽回道，你信不信?我用剖腹产的线把你的嘴给缝上，麻药我都不给你打。你到超市去买东西，你不付钱人家不把你当神经病抓起来吗？你身上穿的，脸上涂的，嘴里吃的，不都是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没有一样是感情。
　　这段时间，恋爱中被爱的满足感处于镇定状态，罗曼蒂克的感觉不复存在。他们都很固执，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肯退一步，经常吵架。家就像一个牢笼，杨秀华每天回家就是长工，有做不完的家务。他对这样乱糟糟的生活真是烦透了。彭秀丽变得强势了很多，每天都只想往外跑，不回家，该做的家务也不做了。杨秀华跟她说的事情她也听不进去，一看她这样杨秀华就生气。杨秀华也是一个夜猫子，几乎每天熬夜打游戏、看电视、看电影，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起床靠人喊。彭秀丽的情绪激动，慌乱中脚下踩到一个炉盘，炉盘歪斜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一根筷子差一点戳进她的眼里。杨秀华说一句，她骂十句，如同在水里揉搓衣服一样嘁嘁喳喳地说着，一直冷静不下来。每次杨秀华想跟她好好解决问题，彭秀丽就站起身直接吼起来。他们的沟通方式主要靠吼，本来语气就不好，说出来的话都是吼出来的。也不会去考虑吼出来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杨秀华本来说话之前的心情还好，一听到她开始大声吼着说话，他就控制不住火气，也变的大声起来。杨秀华说，你拿自己当根葱没问题，关键是谁拿你蘸酱呀?蝙蝠上面插鸡毛，你算什么鸟。咱在家里也没有必要再装。彭秀丽不给杨秀华好脸色看。她说，我在外面装就都装过了，灯不亮，要人拨；事不明，要人讲。杨秀华说，你也没有必要把你的坏心情撒在家里，撒在我身上。你在外面装是为了生意。你是老总也好，你是员工也罢，你在外面不管是什么角色，当你回到家脱了职业装，穿上睡衣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老婆，你就是孩子的妈妈，不要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彭秀丽回道：“我累了，肯定会发点脾气。”杨秀华在家带孩子，做了一般家庭主妇的角色，让家里一些鸡毛蒜皮乱七八糟的事情给绊住了，也是忍着，惯着，纵容着。杨秀华对彭秀丽说，你最大的忌讳是掌控不了脾气，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
　　“天黑了，鸟都回巢了，狗都回窝了。”杨秀珠劝杨秀华说：“你还不回家啊？”“姐，你再陪我坐会儿。”杨秀华挽留着杨秀珠，说道：“哎呀，你不知道你弟妹现在天天头不梳、脸不洗，就穿个睡衣，身材变那么胖。我一回家就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真不是烦，可是病啊。”杨秀珠说，有病得治，不行的话就赶快到医院拍个脑片吧。你倒是瘦得都快轻如浮毛了，放个屁都怕把你崩跑了。我看你就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收拾收拾屋子吧，现在那么乱，老鼠靠近你们家都得开着导航，找不着门路。哎，你是不是我亲姐啊，就会埋汰我。老弟，你埋汰别人的时候，也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德行，姐跟你说句实在的，你挺一般的。
　　我们离婚吧！彭秀丽看不到希望，实在忍受不了，跟杨秀华提出了离婚。真到离婚时，杨秀华也后悔了，他再三哀求彭秀丽：“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我一直在努力，只是现在还没有挣到钱，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彭秀丽说，你就沾点海水真拿自己当海鲜了。这说半天了，癞蛤蟆数青蛙长得丑的丑，花的花，你还真的当自己是裁缝。你可以骗我的感情，但是你多少走个流程，你上来你就掐痛点了，你比那考前辅导都精准定位。我觉得咱俩还是不太合适。彭秀丽不为所动，她心里积累了太多的失望。
　　杨秀华极度憔悴，完全没有朝气和活力。几天后，杨秀华说父亲需要手术，想跟彭秀丽借钱。杨秀华的工资都输光了，没有生活费便动起了歪心思。你借我几千块钱还一下信用卡吧。彭秀丽问，你每月的工资不够花吗?你还用信用卡。杨秀华说，就托我朋友买了双球鞋嘛，限量版的有点贵，花了好几千。彭秀丽怼他，说道：“你买的哪吒的风火轮啊，那么贵。杨秀华说，那我喜欢嘛。你都是三十多岁快要立秋的人了，还不知道出去多挣点钱改善一下自己的家境，就知道买那些虚荣的东西把钱都花光了，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你早几年出生的话，那三峡大坝都不用建了，把你的大脸往那长江顶上一拍，比三峡大坝都厚实，百年难遇的洪水都冲不开。杨秀华说，哎呦，我的妈，不借就算了，我问我妈借去，她还不让我还呢。彭秀丽说，KTV里唱父亲，你还觉得自己挺孝顺的。就你不要脸这劲头，真是无可救药呀，这么大了管爹妈要钱，你是一点都不嫌害臊。你爹妈省吃俭用攒点钱就让你这么一顿胡乱造。杨秀华说，我现在也后悔买了，可是退不了了呀。这次我就先借你，你要是再敢有下一次，我就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打的你走路拉胯。杨秀华说，听到了、听到了。他却不安分起来，开始找各种理由向彭秀丽借钱。杨秀华告诉彭秀丽，父亲要做第二次手术了，还差手术费，恳求她再帮帮自己。彭秀丽很爽快就借了。过了没几天，杨秀华在微信上跟彭秀丽视频聊天说，准备的手术费不够，能不能再借点。彭秀丽本来对杨秀华就已经心怀怜悯了，再看杨秀华恳切的样子，念在他救治父亲一片孝心，当即就转了钱过去。
　　在视频聊天中发现杨秀华神色不对，彭秀丽就关心地问道：“杨秀华，我钱都已经转给你了，你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啊？”杨秀华泪眼婆娑地答道：“我肚子疼。”这话说得彭秀丽心急如焚，赶紧又转了一些钱过去，说道：“父亲在外地看病，我也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并让杨秀华赶紧拿着钱去看医生。就这样，杨秀华轻而易举地就从彭秀丽那里又骗到了钱。可是对于已经陷入赌博中的杨秀华，这些钱也只是杯水车薪，一眨眼的工夫又输掉了。他却丝毫没有感动，又编造出更多的谎言来骗她。彭秀丽心眼实诚，被杨秀华忽悠着去网贷也丝毫没有怀疑。她还把杨秀华当成自己的家人，给他支付住院费成了她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责任。杨秀华却把她当成了取款机，只要没钱就找借口向她要。最后一次问她要钱时，彭秀丽盯着杨秀华的眼睛，看见他眼睛闪烁不定地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草，接着又看墙头上的风，就觉得他在扯谎，很可能是在瞎说。彭秀丽有些疑惑，焦急慌忙地联系了他的几位好友询问真相。原来杨秀华欠别人很多钱没还，从她那里借的钱都挥霍一空。杨秀华把她拉黑联系不上，彭秀丽彻底蒙了，她万分后悔。她把能借的网贷全都借了一遍，还从朋友亲戚那里借了许多钱。自己所借的那些钱只能由她自己来偿还。债台高筑使得她喘不过气来。最让她失眠的是那些网贷，看着每天攀升的利息心都凉了一截。这马上到年关了，房东催交房租，银行催还贷款，该怎么过呢?彭秀丽来到杨秀华经常打麻将的地方，这里已经关了门，人都消失不见了，也不再回复信息，人间蒸发了一样。各种贷款都到期了急需要还钱，他却不见了踪影。
　　憨二佬突然收到杨秀华的私信：“老弟，我遇到点急事，现微信能帮我转三百元吗？我明天就转还你，帮我一下好吗？”憨二佬未及细想，即调侃道：“我只有美元，没有人民币。”他断定杨秀华的微信被人盗用了，才会发出这样荒唐的信息来骗钱。杨秀华真遇到急事岂是区区三百元可以救急的？杨秀华平时看起来忠厚木讷，憨二佬一直把他当大哥，感情自然更不同。“决不能让骗子用了钱还笑咱智商低。”憨二佬提醒大家提高警惕，还把杨秀华借钱信息截图，发到平时几乎不用的家群里。杨秀华本人尚未发声，彭秀丽就私下告诉憨二佬，杨秀华的微信并未被盗，他是染上赌博恶习已债台高筑。向你借三百元只是投石问路。彭秀丽给交往较多的朋友都打过招呼不要随便借钱给他。憨二佬踌躇再三，给他转账一千元，声明聊表心意别还了。转账被接收，回复：“谢谢帮助，可周转时一定还你。”
　　2
　　夜深了，一弯冷月照寒屋。薛二娥走进银虎的办公室，各种等待签字付款的费用单据铺满桌子。薛二娥坐下对银虎说：“先把借条重新写一张吧。”说着，她从包里掏出纸和笔递给银虎。而银虎两眼一直盯着薛二娥。当叫他写借条时才猛醒似地更新了借条。双方签好字后，薛二娥拿出两万元现金交给银虎起身便走。日日添加的利息，夜夜催款的心慌，薛二娥想尽快还清这个烫手的高利贷。因网络赌博，杨秀华向村霸银虎借高利贷时，隐瞒着薛二娥。她知道后，虽然很气愤，但事到如今只能和杨秀华共同担当。杨秀华倚窗吸着烟，青烟袅袅透窗而出，与院子里桂花的馨香糅合，借风又折回他的鼻腔，气味浑浊苦涩。
　　几辆没有车牌的轿车进入民宿，薛二娥预感不妙。他们一行十余人拉来了烧烤架、木炭、肉串、零食和啤酒，将烧烤架支在民宿大门口。薛二娥知道，银虎以房地产公司名义高息揽储，招揽社会闲杂人员从事高利贷和讨债业务。村里只要有人投资办厂、建房修路，村霸银虎都要夹一筷子。银虎拍着薛二娥的肩膀说，如果当时不投资旅游行业，买成房子跟门头，早就可以退休了。薛二娥后悔死了，说道：“我不是先知，没有重来的机会。”银虎从炉子底下抽出火柱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在炉子里捅了两下，立刻便有红黄的火光蹿起来。银虎觉得有些热，还有些渴，打开啤酒瓶若无其事地烤串饮酒。薛二娥也知道工业园有几家企业还不上钱，被银虎用卡车堵门用各种方式恐吓过。家里一有钱就先还高利贷。一点一点还上，哪怕只积攒了千儿八百也马上送给债主银虎。薛二娥共还款数倍于本息，并将一套房子抵债。还剩最后几万欠款她实在还不起了。银虎委派讨债团上门讨债，多次采取拉电闸、锁大门等方式威胁。
　　薛二娥长得眉目清秀、身材匀称，是村里数得上的俊俏媳妇。银虎看上了薛二娥。他经常以拿钱、催款为名往薛二娥公司跑，借着烧香看和尚。但在薛二娥眼里，银虎就是个催债鬼对他没有一点好感，甚至愤恨这些放高利贷的人。高利贷就像套在薛二娥头上的紧箍咒，一看到银虎的身影，她就心慌、烦躁。即使银虎有时只嘘寒问暖，聊聊家常，她也认为这是讨债鬼在给她念紧箍咒，让她脑袋发痴发涨。因为欠着他的钱，薛二娥只好忍气吞声。村霸趁机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把一块肥肉从亮晶晶的油里捞出来放到嘴里咬，慢慢地嚼。又嫩又香的肥肉每咬一口，肥肉上的油就嗞嗞地往出冒，往外溅，射到牙上，射到舌头上就像雨淋到墙上。接着又往嗓子里钻，往里流，整个嗓子里就变成一条输油管。瘦肉哪能跟它比，干柴一样，木头渣子一样，一点吃头也没有，我看见瘦肉根本动也不想动。
　　对于银虎的到来和不轨心思，杨秀华都看在眼里。而在银虎印象中，这个年轻人就像是他的监控探视器。当他对薛二娥的言行稍有越轨的意味时，杨秀华就像幽灵般及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用愠怒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这使得银虎犹如欢奔的野狼忽遇猎人那般对杨秀华充满戒备，并且怀恨在心。银虎打着饱嗝，冒着酒气，几个人都有点醉意。在酒精的作用下，加上潜意识的报复心理，银虎的情绪格外亢奋。他先指使两位渣子殴打杨秀华，俩渣子犹豫不决。银虎说：“我给你们红包，去打他，这个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听他这么说，杨秀华的头上两根蓝莹莹的青筋忽然跳出来，在他细白的额头上嘣嘣地蹦了两下，然后又伸展，躺倒，嘴卷成一个筒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一次觉得并发现他们危险至极。人世间险恶无比，没想到自己赌博竟还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杨秀华痛恨自己将妈妈带入危险境地。两个渣子一听有红包就像石子上了弹弓一样，“嘣”的一下弹了出去，对杨秀华拳打脚踢。银虎看着两人花拳绣腿，嫌他们打得太轻觉得不解气。便亲自上去对杨秀华实施殴打。他把以前的怒火全部发泄了出来。银虎多次骚扰薛二娥，让人在薛二娥的房间里拉屎，还将薛二娥的头按在马桶里。在几名催债人长达几个小时的凌辱之后，薛二娥瑟瑟发抖。村霸银虎脱下裤子，当着杨秀华的面用极端手段污辱薛二娥。在他娘俩面前，他们用手机播放黄色录像把声音开到最大。村霸将烟灰弹在薛二娥的胸口。脱下杨秀华的鞋子捂在薛二娥的嘴上。目睹村霸侮辱妈妈，被村霸控制的杨秀华未能阻止这场羞辱，他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几乎崩溃了。薛二娥和杨秀华都站起来了，试图往外冲，又被村霸拦住了。几个村霸把杨秀华按倒在沙发上揍了一顿。对村霸的恶劣行为，他们也没有能力有效制止。村霸脱下裤子，一只脚踩在沙发上用极端手段污辱薛二娥。杨秀华感到不可思议，被按在旁边咬牙切齿，几近崩溃。村霸学着唤狗的样子喊杨秀华，让杨秀华喊他爹。杨秀华极力反抗却被村霸连续抽着耳光。村民看到这一幕准备报警。村霸们拦住村民凶神恶煞地说，你敢报警吗？村霸一把抢走了村民的手机，一脚就把村民踹倒在地上。
　　杨秀华就像落水的人，被人渣逼成暴徒的绝望。远处山峦包裹的雾气迎着光芒揉了揉眼睛。从山的那一边慢慢地散发出银色的光芒。阳光照射的残影像蜡烛一样的霞光逐渐扩散。这清晨的空气中，富含的氧分子用数学公式都可以计算得出来，他却感觉到呼吸困难。他的手轻轻地在自己的喉结不停地扯着，似乎感受到了刃刺破喉咙的感觉。他拼命地扯着喉结使劲地喘息着。天边散发出来的晚霞，朝着山峦的那一边慢慢下坠。朦朦胧胧之间，烟云笼罩着杨秀华充满怒气的脸庞。村霸银虎指尖夹着烟头，微微的火苗照射出他们的冷酷无情。杨秀华命陷困境，他使尽浑身解数尝试着改变而没有人听他说话。他的目光如炬强忍着内心里燃烧的火苗。待到怒火喷发时，室内一阵骚动。混乱中，杨秀华从桌子上摸出了一把刀。这把刀平时就放在接待室的桌子上用来切水果。杨秀华操着水果刀朝着村霸银虎一顿乱捅。银虎顿时成为秋后的蚂蚱再也不能蹦跶了。他捂着肚子走出来，说了句：“这小子玩真的来”。银虎痛苦地挣扎着歪歪斜斜地走出大厅时，又一个村霸像一只被拔去了腿的蚂蚱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凄楚地朝银虎喊道：“开车，快开车上医院，小子来精神了，刺了我了。”其他村霸也恐慌地跑出来，开车离开。零星的几朵向日葵悄悄探出了脑袋，地里的西瓜、甜瓜、丝瓜都结出了果实，这是杨秀华在春天播种的种子。杨秀华在顽劣的逆境中借高利贷，就像是落井时有人抛给他的一根绳子，当他感激涕零抓紧绳子用力往上爬时，却发现这是一根扣在脖子上的勒勃颈绳，很快就将绳紧人息。
　　杨秀华对余生毫无信心，怀着悔恨告诉父母：“你们就当我消失了吧。”杨见云听了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他控制不住挥到半空中的手，最后只落在了杨秀华的背上，那重重的几拳也没能砸醒他。这一次，杨秀华整天颓丧萎靡、自暴自弃，剑拔弩张地对抗着周围的一切。杨见云生气极了，眼神中透露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意，抄起木棍就朝他挥去。深夜，薛二娥失意地坐在沙发上，心里越难过身体越冷。哭得多了，眼泪和悲伤一起往外涌，越哭就越冷。这时，杨见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目光如水，温柔地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啊？”一向不怎么会安慰人的杨见云，看到薛二娥声音低沉、两眼通红地窝在沙发里哭泣。看着薛二娥伤心地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看着她哭到声音嘶哑、眼睛肿得似桃子。杨见云忍不住说：“你饿不饿，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啊？”一盏明亮的灯照亮温暖的餐桌。杨见云手里捧着一碗暖乎乎的面条。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被端上桌。杨见云坐在薛二娥对面，温柔而担忧地望着她。执手相看泪眼，两情缱绻。薛二娥舌尖尝到的温度也是他的心意。热气四散之际，温暖的灯光里肆意弥漫着无言。每当杨见云回忆起自己殴打薛二娥的情景，无论是光天化日，还是夜深人静，他总是万箭穿心一样感到惴惴不安，眼神中都藏着自责的神情，摇摇头，叹着气，像追悔莫及的罪人。杨见云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下厨房为她煮点吃的。为失意的薛二娥煮东西，用食物暖暖的温度慰藉她饥饿的胃，也用温暖的食物带走她的忧愁和烦恼。杨见云开心地笑了，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愧疚竟隐藏了十余年。第二天，倔强的杨秀华躺在床上不起身。薛二娥来看他，眼眶泛红地说：“昨晚，你爸一宿没睡，唉，疼在你身，也疼在他的心里。”杨见云的心很痛。他忍不住唱起了湘西阳戏《三子争父》的片段：“老天爷呀，为啥不睁眼呐？苍天呐，我年老人呀，怎经得起这风雪旋呐啊，腹内呐无食啊，气也短啊呀。天呐，身上呐衣破啊，人更寒呐啊。想当初啊，为养儿呀，我把心操烂呐啊。天呐，到如今，我遭了难呐，谁来可怜啊？我仔细想呐……”
　　那些水田小径，曾经匆匆走过少年的身影。影子被夕阳一点点放大，无限变形。晚风吹过，稻田水上的涟漪，一圈接一圈滚动着散开。少年的影子晃动起来，慢慢碎了，长成了一位壮实的汉子。杨秀华坐在瀑布边默默流泪，痛往心里钻。他狠狠给了自己两拳。他唱着湘西阳戏《三子争父》的调子：“我老汉受苦情，我的儿本是做官人呐，在外至今未归门啊。最可怕家中人起坏心呐啊，他居然要我呐南山行呐啊。寒风萧萧吹得紧，浑身寒战步难行呐啊，打坐歇歇头难转呐啊……”唱到这句时，杨秀华泣不成声。这让杨见云想起那几个拳头和那抄起的木棍，如今换成了深深的拥抱。平静下来后，杨见云从文件袋中掏出一沓照片，里面有杨秀华曾经帅气的样子，有他以前获得过的荣誉。杨见云对杨秀华说道：“回家吧，我们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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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窝窝沿河地带，有人连夜大兴土木，盖了不少房子，有的连田地都用作盖房子了。在一些空地上、地头上连夜盖起了房子。有的马上就要封顶了。憨二佬仔细观察房子墙体粗糙，砖缝多为泥巴都是不堪风吹日晒的危房。憨二佬急忙规劝停建，亲自去做村民工作。然而，唾沫星子耗尽，村民们就是不买账，有人还说起了荤段子：牛在山上吃草，看到同类就喜欢扎堆。要是同性，无论雌雄都会用牛角比划比划，根据实力确定各自吃草的范围。要是异性通常是公牛撅着鼻子“哼哼唧唧”的叫几声，屁颠屁颠地跑到母牛跟前，鼻子在母牛身上磨磨唧唧。倘若母牛以沉默回应，公牛便肆无忌惮地上演一场大自然的爱情故事。一些年龄较大的村民说：“我们把钱都投进去了，拆了谁赔钱？”还有人私下叽咕：“杨秀华盖的也有，你咋不先去劝他呢？”
　　杨秀华回到石头寨，他没有安心种地，整日里和一帮朋友走东串西地捣腾生意，有时候还因为生意上的事和别人打架斗殴而成了当地派出所的常客。为此，憨二佬没少为他操心。憨二佬认为杨秀华在这一块儿影响较大，只有先做通他的工作才好办。憨二佬来到杨秀华家里对杨秀华说，石头寨的发展已经是后发了，这都是地域环境决定了，所以在着急发展的时候要吸取前面经验。从长远来看，粗放发展矿业要慎之又慎。石头寨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和自然风光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拥有的非遗项目苗族赶秋和土家族摆手舞、苗族鼓舞、辰河高腔等独具特色，这些都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遗名录项目。一部剧可以带火一座城，湘西阳戏当然也可以激活乡土文化遗产，唤醒乡村藏在深山人未识的沉寂资源，大量非遗展品变成产品走出深山，飞入寻常百姓家。游客走进山寨看大师打造银器，展示苗绣，探访古油坊、篾匠铺，现场体验土家织锦和苗族刺绣制作流程。景在寨中，寨因景美，田园变景区、农房变客房、劳作变体验，一业兴带动百业旺，这样才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憨二佬激动地说道：“兄弟啊，大湘西靠的是青山绿水，要是把这个饭碗砸了，真是愧对子孙后代!”
　　杨秀华一反常态，暴跳如雷，极不耐烦地说道：“兄弟，你做你的文旅，我做我的矿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做生意图的就是钱。谁挡我财路我跟谁急。”说完他嘴里车胎撒气一样哧了一声竟扬长而去。杨秀华和憨二佬兄弟闹翻了。面对杨秀华的蛮横，憨二佬焦躁不安，十分着急。他知道杨秀华的性格，越来硬的越不行。何况参与此事的人多，土家族村民又多，弄不好会激起更大矛盾。他不由焦躁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几眼，却吃惊地发现正在吃烟的几个老头子竟然也正在透过眼前的烟雾打量着他，老头眼皮朝下耷拉着，眼神尖耸锐利，上下嘴唇之间露出一点点尖牙，像厉害的兽物，他顿时就有些惊慌。通过村民，憨二佬了解到大家都说要跟着杨秀华一起发展矿业。憨二佬再次找到杨秀华说，搞矿业发展不能透支资源啊。凤凰这些年来应该说发展很快，虽然规模没有矿业大，但是凤凰大有前途。搞好文化旅游经济才符合我们的长远利益。文化旅游产业是我们的支柱产业。相对而言，我们的文化的恩格尔系数在逐年下降。我们讲文化走出去，迈出更大步伐。我们走出去，不是哭着走出去，要笑着走出去。我们要搞文化申遗，保护我们的历史文化，保护我们的自然景观，这两个是统一的，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一定要更加自觉的珍爱自然资源，更加积极地保护生态。
　　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也不和糊涂蛋说一句话。憨二佬焦虑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卸去表面的热闹，他该从哪方面突围，找到自己的出圈密码？凤凰古城有一众明星扛大旗，喊麦博主麦克风都抡冒烟了，热火朝天的背后也是对出圈的向往。各大景区都在热辣滚烫地揽客。靠这些非遗文化就能成为消费者争相打卡地吗？杨秀华对憨二佬说，你要搞清楚，这个世界文化遗产项目，在联合国的申报能够成功很难，竞争非常激烈，不仅国内竞争激烈，国际也竞争激烈，仅中国就有许多个，不可能个个都批，总还有不批的，即使批了也有前有后。那么国际上，那些国家包括俄罗斯的、西方国家的等等，特别是我们国内省市，包括香港、澳门都有对手，竞争非常激烈。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很多，难度很大。这些地方就风景而言都很好，就实力而言都很弱。要把这些申报成功，我们面临的困难和难度很大，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申遗就好象上市一样，要有经验，要到处游说，搞个预演还很难，还要专家评审难度都很大。上市还有报表可以做一做，你申遗这个报表怎么做呢？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申遗工作需要在传承自身传统文化的同时长期、持续地打磨和塑造。”憨二佬说：“只要大家通力合作，抓紧时间动起来就一定能行。首先办好我们的民族节庆，苗族有，土家族也有，可以好好整合一下。广西怎么办壮族节？云南是怎么办傣族节的？像张家界办国际音乐周那样，我们也打造一台苗族或土家族民族节庆，划燃一根火柴让更多人对这些非遗文化顶流小花产生浓厚的兴趣，也带动文旅火出圈。并从这方面来推进项目，这是非常重要的抓手。”
　　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儿子感到全身无力，脸色发黄，呼吸困难。杨秀华带儿子到医院检查后被诊断为肾衰竭、慢性肾炎。儿子患有癫痫和身材矮小症，现在又查出“儿童中度铅中毒”。儿子的检测单显示，体内血铅含量超标，杨秀华才觉察到危险。他顿时醒悟：这与村里的铅锌矿脱不了关系。石头寨木结构的苗族建筑、鱼游鸭戏的稻田、群山环绕的村寨仍然保持着相对自然原始的状态。境内已探明锰矿、铅锌矿储量丰富，杨秀华并没有意识到污染已经侵入孩子体内。他注意到水位下降、粉尘增多，农作物可能受影响，但健康方面鲜有考虑。突如其来的化验报告让他愣住了。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将他吓傻了！听到病情，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害怕、担忧，悔恨……那是他第一次胆怯地蜷缩在病床上。诊断书上的建议栏里明确写着：“避免接触铅污染，一个月后复查血铅”。医院打电话催促他带孩子去复查，因为没钱，杨秀华没有去。家就在这里，人能到哪儿去？杨秀华心里满是无奈。
　　矿业的污水、矿砂排放于山上，形成巨大的尾矿库，而山上则乱堆着化学物品和垃圾。连片的矿洞和尾矿库下，污染还在继续。矿区附近裸露的山体呈暗灰色，总能发现一片白色区域，边缘处泛着青色或红色。混乱无序的矿山开采就像伤疤一样突兀地摊在山间。彭秀丽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被污染的水土和稻米视频。画面中，一道白色水流从高处淌下。她怕寨子外的人不相信，特意交代这是当天早上实地拍的，还加了句诘问：“这个水让人怎么生存？”彭秀丽抬起头来，半山腰上青山之间灰蒙蒙一片的矿区，那里也是水流下来的方向。长久以来，他们将山泉水引到家里。矿山开发以后，他们发现饮用水起了变化。下雨天受尾矿水污染，水管里流出白色的渣滓。彭秀丽吐诉：“不开玩笑，我们喝的这就是药水啊。”
　　矿石洗选加工后，流下来的灰白色尾矿颜色更显浓稠，里面同时含有选矿用的药剂和石灰，每天源源不断地流向附近的尾矿库。尾矿水污染了饮用水源。多数村民还在用山上流下来的水洗菜做饭。飘尘、废水、废渣扩散到周边环境中，一些重金属元素进入水体或土壤，进而通过饮水和食物在人体内沉积。尾矿源源不断地汇入，库体不间断地扩充，表面浮有尾矿水。尾矿库已经接近峰顶，靠山体一侧有树木淹没在其中。尾矿库如同堰塞湖存在溃坝和泄露的风险，像不定时炸弹般埋伏在山间。
　　家就在路边，白天不间断地有运输车驶过，杨秀华用塑料棚在屋外围了一圈，上面粘满粉尘。门前的水泥路面上，明显可见黑灰色液体，量少时聚成一滩，量大时会顺着地势往低处流。路旁就是稻田，运输车经过时飘洒的粉尘落在枣树上。他坚信这就是造成儿子血铅超标的原因。“小孩在路上玩，这么高浓度的铅粉就吸进身体里怎么能不超标？”彭秀丽拍摄的一段视频显示，从矿洞里驶出的运输车一路洒漏，地面满是黑色污迹。从视频上看，运输过程中有成股的水流出来，通过隧道排出，导致矿沙在村庄的河沟沉积，沙子、药味遍布水源和田地。乳白色的污水从山上流下，最终流入农田、汇入河流。村民在劳作，努力在重金属超标的土地上种出绿色的庄稼。流在河里的乳白色污染水被用于农田灌溉，粮食也受到污染。生态环境急转直下，矿山变得满目疮痍，清水江被染成了黑水河。杨秀华的儿子脸色发黄，浑身乏力，被确诊为尿毒症，依赖血液透析才能保住生命。
　　回到家里，憨二佬把这件事和杨见天说了。杨见天一听就说：“你哥哥有困难了，我们就应该帮他们一把。”杨见天第二天就把积攒的几万块钱取了出来。看见憨二佬过来了，杨秀华也没有起身迎客，只是黑红着脸坐在屋拐角抽闷烟。开饭了，憨二佬拿出一瓶酒，给自己和杨秀华斟满了杯，端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杨秀华啊！你拉扯这一家子，不容易呀！有啥不顺心的事情跟兄弟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帮你。”杨秀华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好像又难以启齿。憨二佬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包钱，笑着说道：“哥啊，你就别再瞒我们了，你缺钱用咋不给我们说一声？你伯伯让我把家里这几万块钱先拿来给你应应急，还准备从朋友那儿再给你借一点。不够大家再想想办法嘛。”杨秀华再也憋不住了，像孩子似的抱着憨二佬哽咽道：“兄弟！说实话，哥这些日子逼得我连轻生的念头都有。我连房子都抵押上了。”他双手颤抖着接过憨二佬递过来的钱。憨二佬的雪中送炭让杨秀华这个打死不叫苦的硬汉终于服了。而后他硬汉般的眼神里流淌着一股神奇的力量，透露出一股坚毅与不屈。欢乐的气氛回归了，杨秀华说，明天就叫人去把那几套矿棚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