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不知为何，在那些狂风劲吹的夜里，我才会依稀记起他的模样，站在光秃秃的柿子树下，等待过路的行人，抬起的胳膊悬在半空，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记忆里的刘大已是中年，前额突出，粗大而黝黑的后颈上有一个拳头大的包，村里有人说这是娘胎里带的，有人说是后来营养不良得的病。他孑然一身却格外喜欢孩子，夏天每每有孩子经过他家，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的刘大都会笑嘻嘻地上前逗一逗，“夏天青蛙怎么叫来着，咕，呱……”，起初遇到他大人们都拉着孩子快步离开，后来千篇一律的青蛙叫，孩子们听烦了也就都躲着他走了，时间长了他看到孩子也不近前，只是远远地招招手，更多时候刚张开嘴，手还停在半空，孩子们刷的一下便跑开了。
　　他家东侧的小院种着一棵海碗口粗的柿子树，一到九月份灯笼般的挂满了整棵树，倒是给他破败的小院点缀了不少。由于长时间无人采摘，熟透的柿子们不堪重负果实和鸟雀们的羞辱，纷纷从天而降，在地面砸出一朵朵橙黄带涩的“花”，每到这时，村里的瘸腿清洁工便会骂上两句。但这个破旧的小院并不是总有人，容得下谩骂，也藏得下流言蜚语。
　　刘大被骂的最凶的一次是三十年前，那时他像三十年后一样打着光棍。那年哥哥当婚，妹妹英子还小，刘大鳏居的老父亲托人便寻了汶河尽头那个村子的一户人家，哥哥当婚亦迫在眉睫，于是对等交换，三天内便成了两对婚姻。妹子结婚那天，喜鹊吃饱了柿子，远远望着树下院子里悲喜的热闹。一身红装的阿英恶狠狠捡起破碎的瓦片，砸下两个柿子和三根鸟毛，气鼓鼓的小脸上挂上了两道泪痕，倔强地瞪着仓皇逃窜的喜鹊。
　　“英子，你那户人家说是都不错哩……”，刘大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表达，他看着长大的英子今天就要跟那个跛子成亲了。
　　“你喜欢跛子你去嫁，凭什么大哥结婚我要做陪衬？”，英子怒目而视，刘大侧着身子，躲闪着英子的咄咄逼人，闷头扛起两个装着陪嫁的旧木箱走在前面，颈后的大包随着脚步不停晃动。走出几步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木箱边踩着树下的破旧的枣木长凳边说，“我给你摘几个柿子带上”。透过入秋泛黄的树叶，门前新婚火盆木炭的袅袅烟气，大哥喜滋滋地抱着新娘跨进房门，而那次谩骂与大哥怀里的新娘有关。新娘也就是大嫂，比刘大小了整整十岁。
　　大嫂来了家里后，兄弟二人便草草分了家，分给刘大了这户小院，一间瓦房和这棵柿子树。其余的都归了大哥大嫂，嫂子说明年要有了孩子这些家伙什一件也少不了，等刘大赚够了钱找媳妇时候，嫂子会帮他置办齐全。刘大没有其他意见，嫂子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他这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也就是英子说过话，嫂子是第二个。分家的那天，嫂子特意让大哥去地里把翻土的刘大叫到家里吃了饭，白面馒头蒸了一大锅，依稀记得与大哥、嫂子碰了几次高粱酒，晚上睡觉时朦朦胧胧发现手里就多了一张画过押的纸条，他大字不识一个，但人再傻也晓得了，这大概就是分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