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最惨不过要饭，不死总能翻身。
　　我想起我的两个同学，他们身上的故事讲出来，真的是让人心生钦佩的。
　　好伢子黄小强
　　黄小强是我原的小学同学加初中同学，我们住的不远，放学后经常一起在楼下的大花园里玩。他高中没毕业就工作了，因为什么？说出来，你们都不会相信，因为他家里没有钱买米了，已经穷困到真的要饿死了。
　　你们是不是奇怪？改革开放后还有人家里没钱买米？确实是的，那是90年代末，当年他父母亲单位破产了，他们家是双职工，所以一瞬间家里两个劳动力双双失业，从此没有一点收入。而那个时候，经济还不是很发达，能找到的工作又特别少，关键是他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好，她妈妈有工伤残疾，他爸爸肺病咳血。连临时工都基本找不到，真的好窘迫。
　　他们穷到最困难的时候，每天只吃早晚两顿饭，还只有一个酸菜汤下饭，别说荤菜，就是油水都少得可怜。
　　他没有钱坐公交车，原来有辆旧单车可以代步，后来车子被偷了。他就只能每天步行一个小时去上学，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都只能这样。我有几次去坐车，看到他走路，我就说帮他买票，一起走。他自尊心很强，说什么也不肯，背着他的一个牛仔旧书包，擦了擦鼻涕，安然自若的走路回家。
　　有个月月底，他们家买米的钱也没有了，只能找邻居借钱买米，邻居很不情愿的借了20块钱。他看到他爸爸一边鞠躬一边紧紧的抓着钱从人家家门口退出来的背影，默默的趴在自己床上哭了一下午。
　　上面这些事，都是他多年后才告诉我的。我要是知道他家要是那样困难，当时打死也不会笑他一个夏天就只两件校服穿来穿去，冬天一件棉袄穿三个月了。我很郑重的对他道了歉:“小强，莫计较我这个蠢货，对不起。”
　　所以，他不读书了，也确实读不成书了。他说:“我考上了什么学校，也交不起学费，我就是考起了军校，没人养家，我家里人也会饿死。”
　　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他爸爸那时候也没找到固定工作，全家真的是饥一顿饱一顿。他当时说:“我是男子汉了，他要去打工养家。我爸妈养了我这么久，轮到我养活家里人了！”
　　他也是一个有毅力的人，每天到书报亭去看免费报纸，用笔把招聘信息抄写下来，一家家去试。他讲:“我年纪小，没学历，没力气，但是我能吃苦，我是本地人，有本地户口，不要安排住宿，所以，我专门找要求会讲长沙话的销售工作做。”结果人家都嫌弃他年纪小，没经验。最后，他终于在定王台书市找了一份工作:在书市负责搬运书，老板还是看在他求了一天的份上答应的。
　　小强的工作内容上就是用小推车从后面的仓库运到前面店面。他跟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天运了32趟，每趟书的重量有80多斤。我一捆一捆从仓库的夹层搬到一楼的车子上，再运到书市的三楼，卸下来，码好。全程都是我一个人干。老板在后面只会安排你快点快点，再去一趟。”
　　最后下班，他累得跪在地上，走不动。他跟我说:“栋哥，我回家时，我家里住在六楼，那个楼梯最后几级我是双手双脚爬上去的。到了门口，为了不让家里担心，他又用力把自己撑起来，站在门口开门，进房，摸黑洗澡，然后一头倒在床上。
　　关键是什么呢？关键是他家条件差，营养不好，他只长到1米55，就没长了。这种重体力的活，他一开始真的是吃不消的，他说:“前面十几天，每天都是一身痛，感觉自己随时会晕过去。”
　　当时，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听说他已经找到工作了，还以为是多好玩的事。我们周日还一起跑到他那里去，准备去帮帮忙，还想让他请客吃东西。
　　他看到我们去了，神色有点不自然，我记得他端起自己的搪瓷大杯子，喝了一口浓茶，然后递给我们一人喝了一口，接着就下了逐客令，赶我们走，说别来捣乱，这里老板很严，别来捣乱了，等下他没饭碗了。
　　他干了一个月，领到了600块工资。说实话，01年的600块，那个老板还是有良心的，也算是对得起他的血汗。
　　他给了父母520块钱，父母当即还了原来四处借的钱，大约是200块。然后留着320块做家里一个月的生活费。黄小强跟我说:“那个月起，他家父母每天可以吃三顿饭了，家里一周还可以吃两次肉了。”
　　他自己拿着80块钱，首先买了一双厚实的旅游鞋，花了50块。他说:“这下我终于不用再在这个天寒地冻的12月份穿那双鞋底都磨平的白胶鞋了。”
　　剩下30块钱干了什么呢？我追问了一句。他说:“我在定王台书市旁边的一个小炒店门口，来来回回转了5趟，我想吃一个香菜炒牛肉。”他眼睛里泛着红说:“我当时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个菜了，我好想吃，但是我看了看价格，要28块钱一份。28块钱可以给我爸爸买点排骨补身体了，我心里好舍不得。”他最后确实没有点这个菜，就到路边吃了个5块钱的煲仔饭，算是用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工资开了荤了。
　　剩下的钱他一直留着，到第二个月，他领了工资后，才鼓起勇气，去吃了一个香菜炒牛肉。老板只收了他20块钱，他说:“可能老板看到他转了很久，也挺可怜的，优惠了一点。”他就着那盘香菜炒牛肉吃了四碗米饭，然后把盘子也舔了个干净。他对我说:“我后来在任何地方吃香菜炒牛肉，都吃不出那个味道了，真的。”
　　他后来，自己报了自考，两年考完了专科，一年半考完了本科。说起来，他还比同龄的同学早一年拿了本科文凭。他读书的时候成绩中等，没想到自己自考这么厉害，真的是环境决定人，改变人。
　　他在书市做了一年半，刚好考完了自考的专科文凭。而他又在书市上历练出了一些能力，特别是神态气质上的老成以及学会的社会腔调，让他彻底褪去了学生味。
　　他那时就跳槽去万家丽建材广场的一个卖瓷砖的门店里做了销售主管，月基本工资涨到了1200块。
　　他跟我说:“去了万家丽后。第一个月工资下来后，我给家里买了一台二手空调，还是单冷窗机，装在了我爸妈房里，我爸爸妈妈晚上睡觉的时候，二老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开心心的笑了，说自己耽误了儿子。这么有出息的崽，应该要读大学的，可惜家里没钱，只能让儿子提前出来养家了。
　　黄小强在20多年后跟我这个老同学讲起这些时，并没有悲伤的神色，只是说:“当年这么困难，也打不倒他，现在虽然经济不好，但是还有什么事是比当年难的。他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工作室，做成人教育，学历提升，每天用一堆手机在各种群里发消息，当年生意好，有两三万的收入，现在一个月业绩好，也能有一万多的收入。他很满足了。
　　他对我说:“栋哥，我从小羡慕你们，有饭吃，有衣服穿，可以坐公交车上学，你们后来都有出息，我都知道，我不嫉妒，我就是想，我要努力追赶，让我儿子也能过上安定的生活，我是家里的男人，我要养活自己，我要养父母，我不能偷懒。人不一定要出人头地，但是一定要力争上游。”
　　他最后对我讲:“最惨不过要饭，不死总能翻身。我黄小强这辈子就是自己拼力气拼出来的，我只希望让我的下一代有个安稳的家庭，我不求大富大贵。栋哥，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多了，太好强了，慢一点，稳一点，安心一点。”
　　我听到这里，我淡淡的对他讲:“让下一代安稳是对的，你这个化生子也要先有下一代啊，你四十岁的人了，还不结婚，你哪里有下一代咯！”
　　对，黄小强还没女朋友，有大龄剩女推荐不？
　　永不言弃崔小娟
　　崔小娟是我小学同学，她家里也是我们建工集团的。大家也住得很近。所以这个鬼经常可以见到我娘老子，她动不动就喜欢打我的小报告，比如我在班上讲小话被批评了啦，我又没交作业啦，我跟哪个哪个打架一窑砖把别个脑壳打开了啦。搞得我总是被家里骂。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喜欢她，望哒她的背影子都躲起来。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想起小时候的故事，都觉得有味，也没有什么隔阂了。突然有一天，我另外一个同学跟我讲:“栋宝，你晓得不？崔小娟失聪了。”
　　我一下子没听清“失聪”两个字，我问他:“何解？失踪了啊？她长得又不好看，哪个拐卖她咯？”
　　“要你读书，你就讲喂猪，她失聪咧，就是聋了。”我同学在电话那头估计一脑壳的黑线。
　　原来，崔小娟在重庆读大学时期，谈了一个男朋友，男的除了长得帅气，基本都是一无是处。就连自己的作业都是崔小娟做，每个月自己的伙食费都不够，还要崔小娟补贴。
　　崔小娟从小学过素描画画，不论寒暑，她平时下课就到商业街给别人画素描，十块钱一张，放假又给艺术生做家教，有几十块钱一堂课。但是她每个月赚的钱一大半要用到男朋友身上，自己基本存不下钱。我们讲她是提前跨入了包养小白脸的阶段。我还提醒我她:“妹子啊，吃软饭的男人靠不住咧，你注意点。”结果崔小娟回复我:“无所谓，老娘就是喜欢养他，你有本事找个养你的女盆友啊。”栋哥我一下子被呸得做不得声。
　　不出意外，还是发生了狗血剧情，崔小娟发现自己养了两年的男朋友，居然劈腿了两年，翻看他的qq记录，起码同时还有三个女朋友。qq聊天记录里男的称呼崔小娟为“我那个乡下提款机”。
　　崔小娟二话不说，一把火把她男朋友的所有衣服还有书都烧了。她讲:“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我买的，身上的内裤我就不脱你的了，你有好远滚好远。”没想到那个上海男的回复了一句:“要不是你有点价值，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湖南人乡下人，长得又黑又矮，带出去都像我妈，拜拜！”我要是在场，崽不三拳两脚打得这个上海小门房后代不认得东南西北。
　　崔小娟因为这个事情，受到的刺激比较大，那几天脑壳里嗡嗡响，后来一天，突然耳朵就听不见了。去医院检查，讲是神经性耳聋了。她家里人急得要死。要她休学治病，她到是很坦然:“这是老爷天不让我再听空话了，我可以安心学习了。”
　　她自己去配了助听器，坚持把书读完了，回了长沙。进了一家建筑设计院做事，自己几年时间买了房子。客户对这个失聪的设计妹子也是又爱又恨，她做事认真，服务态度好。但是你要刁难她或者讲空话，她就一指自己耳朵，然后跟你打手语，搞得你无从下口。我有时候发信息给她讲:“你应该是你们院里唯一一个不听空话的人啊？”
　　她回复我:“对，上工地吵架都派我，反正别人骂我我听不到，我骂别人他们只能听着，我还配合手语，他们只能气死，还不敢对我怎么样，我是残疾人，要是敢动我，我们一下子可以来几十个残疾人，围了他们。”确实，残疾人是很团结的。
　　后来，她确实的听力障碍越来越严重，助听器都没用了，彻底失聪了。她也是早就有心里准备，提前就在残联去做了志愿者，因为她是后天失聪，还可以讲话，不是聋哑。所以，她学了手语能跟残疾人沟通同时又能跟正常人语言交流。有这个优势，她在青残联做得比较好，当选了什么委员。关键是后来崔小娟还学了一些唇语，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看到别人讲话的口型，就可以知道你在说什么，一般人初步跟她打交道，还不知道她听力有问题。
　　但是，事情如果只是到了这一步，那只能讲崔小娟是个励志的人，真正让人佩服的是后面发生的事。她大约毕业四年之后，结婚了，对方家里是开驾校的，男的长得矮胖矮胖的，看上去比较老实。30多岁了没结婚，通过媒人介绍相亲，两个人就谈起了爱，半年之后双方家里就催婚了。崔小娟还特意去做了婚前财产公正，意思是自己不要对方家里一点好处。
　　没想到，韩剧中的狗血剧情再一次降临在了她身上，两个人结婚没好久，崔小娟再一次被查出来有红斑狼疮，还比较严重，崔小娟得了这种不死癌症后，设计院是没办法待了，只能辞职在家了。他那个男人一看，自己老婆不仅不能生育了，还随时可能会挂，立刻就嫌弃起她来。基本上晚上回家睡的次数少得可怜，也从没出钱给她看过病，任她自生自灭。
　　有一回，崔小娟过年期间发病，送到医院重症室七天，他男人都没露过一面。过完年，崔小娟出院，一看他老公的手机，微信里全部是骚聊记录。对她的称呼是:那个遭了天谴的婆娘。她倒是洒脱，毫不犹豫的就是把婚离了。自己搬回了自己家，重新开始。你们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事不？
　　她把自己微信的签名改成了:不别放弃自己。她跟我们讲:“我这世人，是来还债的，对我不好的，都是我前世欠了他的。我只希望这世人不要再欠我爸妈的，我不会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我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后再死。我也不会去请大家募捐什么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没问题。”
　　她每天抽出一小时在一些直播间，大声读书，不管有没有人看。因为人聋了之后，语言功能也会退化，她想尽量还能正常发音讲话。所以一直努力想保留发声能力，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也基本很难正常发声了。
　　她也是厉害，就在自己朋友圈开始做微商，专卖a货包包皮带，有一阵子我们这些她的熟人基本人手两件她的a货，什么400块的范思哲皮带，1200块的驴牌。她进货的渠道还可以，确实属于精仿，我记得我在她那里买了一个菲拉格慕的皮带，质量蛮好。同事都讲不可能是假的。当然了，同事也想不到我会穿个a货。
　　后来夜市兴起了，她也去夜市逛了逛，自己利用残联的关系，在一个夜市摆了个小摊子，再配合直播，玩得还不错，她进了一些便宜的娃娃和一些多肉小植物以及小金鱼什么的，随缘销售，卖得便宜，一个晚上有个几十块钱收入，她就收摊了。
　　白天的时间她就去大的水果市场，看看谁家生意好，看看他的货。她就在边上自己也进一点，水果批发商看她是个残疾人，打扮也还精致，还主动帮人家搞搞卫生，觉得这个妹子挺好，给她的价格就比较低，还不少秤。她就开着车把自己进的货送到自己小区附近水果店，每件只赚个10块15块就行。薄利多销。一星期有个1000多块钱收入。
　　但是她的医药费还是比较高，赚的这点钱是不够的。她也不能太辛苦，所以她一般到外面跑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间还是靠在家做微商赚钱，或者去同城各种二手群里撸撸货，放到咸鱼卖。
　　再后来，她就在家里，通过美团卖点成人用品，她自己进了一些货，办了个个体户执照。每天俨然一个知心大姐姐的形象在线上接单。有时候还给我们分享一下趣闻。那些趣闻口味有蛮重，我这里就不详细写出来了。比如她卖了个小棒棒给一个人，人家三天后要求退货，她还同意了，结果退回来一看，全是使用的痕迹，上面粘满了不可描述的东西。气得她差点病发去世。
　　她最近的情况就是，又找了一个病友做男朋友，两个人也不领证了，互相做个伴，你去透析我就给你送饭，你先去了，我给你家老人养老送终。她对现在的男盆友讲:“这辈子太辛苦了，下辈子再和你成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