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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端来热水洗漱时,齐世瑶还未睡着。
昨天发生的一切宛若不真实的噩梦——甚至比噩梦更加离奇——奇谷的一派支柱副谷主不明不白地死在六派齐聚的武林盟主的葬礼上。奇谷少谷主挟持未入门的妻室云天门大小姐出逃——也不知他是否成功逃脱。
如此想来,自己以侍女之身假扮奇谷小姐一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她想。只是没了齐副谷主,自己打听云天门隐秘一事如何进行?又如何将这些消息传递回奇谷?
走一步看一步罢,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在此之前,自己就已经被云天门处死,以儆效尤呢。
“齐小姐,”侍女拔高尾音,“该起床了。”
她慢慢地披上烟罗沙,系上腰带,戴上繁复的挂饰。她动作僵硬,如同皮影戏里手脚被束缚、控制在他人手中的玩偶一般。
又一个侍女推开门。她端着木质托盘,内有一碟莲子粥和七八个用蜂蜜、花瓣点缀的半个掌心大小的绿豆糕。她把托盘放在桌上,用软糯的声音说道,“齐小姐,等您用过早点,女婢会带您前去洵城东边的问天坛。巳时会在那里举行对席长老的审判,门主特邀您作为奇谷见证者。”
头一个侍女登时换了脸色。她取出新折的柳条,蘸过温水,沾上一层粗盐递给齐世瑶。“齐小姐。您先漱口。奴婢给您整理衣裳。”不待答应,她径直上前蹲下身整理腰带打结处留下的褶皱。
第二个侍女扯了扯嘴角。她倒了杯热水递给齐世瑶,绕过她整理床上被单。
云天门门主?齐世瑶试着分析。昨日发生了如此大事,云天门居然没有全力出动追捕奇谷少谷主,反倒选出第三任门主?是怕夜长梦多?还是成竹于胸?
要变天了,她想。
立秋已有两三天,可这烈日却是不作此想。辰时过半的烈阳和午时不分伯仲,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
第二个侍女撑开羽扇,遮在齐世瑶头上,歉然解释,“门内不允许车马通行。齐小姐还请亲移尊驾,到大门外乘车。”
齐世瑶点点头,又问道,“你叫——?”
“奴婢红霞。谢齐小姐关心。”她双腿下弯,行了一礼。
“之前那个呢?”
“那是青虹。”红霞的回答不带半点情绪,可上翘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内心。
和半个月前的自己并无区别,齐世瑶暗想。“其他几派也会同去?”她急忙挤出话题岔开这个危险的想法。
红霞点头。她指着右前方,“您看,那就是将要一同前往的客人。”
一个侍女在前引路,两个三十来岁的瘦削男子跟在后面。一个胡须满面有如乡野老翁,一个唇红齿白有如少时娈童。他俩身着栗褐色贴身短褂,一对胳膊全露了出来,看上去和街头卖艺之人无甚差别。
他俩左腰间悬挂的一个小瓷瓶和一个小葫芦昭示了身份——六派最为神秘的蛊毒门遣来的使者。
“齐小姐,节哀顺变。”两人远远的打过招呼,快速离去。
齐世瑶下意识地看向左臂衣袖——绛白色烟罗纱衣袖上空荡荡的,纤尘不染。她转过头,和红霞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红霞从腰包中取出一块丝质黑纱,仔仔细细地佩戴在齐世瑶左袖上,抚平,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道,“齐小姐,这孝服……是帮您做一套呢?还是——?”
“暂时就这样吧。”齐世瑶叹道。自己正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若非必要,还是尽量不要牵连他人。
红霞如释重负,赶紧加快了脚步。
到达问天坛的时候,巳时尚余一刻。
周遭已围拢了数百人。观其衣饰装扮,全是洵城人氏。他们或立或坐,或聚或散,三两成堆地闲聊自己千辛万苦打听来的内幕。
“席长老这次惹了大祸了,在云盟主的葬礼上一剑捅死了奇谷二当家。云天门估计是保不住他啰。”
“不是说把奇谷所有过来参加的人一锅端了吗?”
“齐三石死了?那奇谷的奇术怕是失传了。”
“听说是齐三石为老不尊,勾搭席誉家中女眷。所以才——。”
“放屁。勾搭女眷的那是齐献行!”
“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有大便有小呗。”
“男欢女爱,那不是人之常情嘛?圣贤书里都承认了的,他席誉凭啥反对!”
“去你妈的圣贤,那是你现编的吧。”
“既然你不反对,那把你婆娘拿来我玩玩啊。”
“难道是席誉的婆娘和齐三石……。”
红霞面色绯红,急得快要哭出来。“再快一点儿。”她又一次掀开马车门帘,催促道。
齐世瑶恍若未闻,紧咬嘴唇绷紧脸部,直到马车停下来方才暗舒口气。
问天坛仿说书人口中处刑之地而建。中间是一圈高过地面三尺三寸的圆形石坛。石坛颇大,分设有祭天坛、问审席和处刑地。若是能顺利通过问审席,则会被完整地带下石坛;若不能,则只能被分成两块带下来。
石坛东侧设有三排木椅,供云天门及其余五派重要人物就坐。现已有三三两两、各式打扮的人坐在上面,之前见过的蛊毒门两人也在其中。
红霞引她来到最中间的席位上,说道,“齐小姐,问审尚未开始,您暂且稍事歇息。”她从马车里取出纸伞撑开,为齐世瑶遮住阳光,自己则目不斜视地盯着石坛上的石晷。
晷针的影子投射到巳时的时候,一驾拉着囚笼的马车出现在石坛西侧。
“开始了。”红霞轻声提醒。她声音有些颤抖。
云笏之自石坛南侧现身。他仍着生麻斩衰,仅是头上的孝帽换成了一顶玄青法冠。他行至石坛北方的祭天坛,接过侍卫手中线香引燃,双手握着线香磕头三次,口中大声祷告,“云氏族人云笏之,现忝为云天门第三任门主,在此祭拜列祖列宗。望先辈赐我慧眼与明智,公正严明地审判原云天门长老席誉。”
他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不外乎席誉于云盟主葬礼上毒杀奇谷副谷主齐献易。他最后补充道,“现不肖子孙云笏之已暂撤席誉长老之职,待问审之后再行定夺。”
云笏之把燃掉一半的线香插在香坛上,回身至问审席前落座,下令道,“提席誉。”
囚笼打开,手脚被铁链锁住的席誉在侍卫帮助下来到云笏之面前跪下。
“席誉,刚才我问天之时所言,可有异议?”云笏之开门见山。
席誉盯着云笏之看了半晌,嘴唇翕动几次方能发出声响,“不曾。”他语气里满是悔恨。
“你和齐献易前辈有何罅隙?”
“并无。”席誉摇头。
“那为何行此不义之举?”
“我原本准备毒杀奇谷少谷主齐世泉。”席誉语出惊人,“却被齐献易前辈误饮毒酒。”
齐副谷主就是为那桀骜、自大的少谷主浪费了性命?齐世瑶暗忖,真是不值当啊。
“那你和他有何仇怨?”
席誉沉默片刻,倏然朝祭天坛磕了个响头,而后抬头铿锵有力地说道,“因为他是齐献行的独子;因为他身上流着齐献行的血液!”
周遭哗然。区区一个云天门普通长老,根本无从与奇谷谷主有任何交集。齐世瑶深吸口气。她立起身来怒斥,“原来这便是云天门中人对奇谷的观感?云天门可真是教导有方。”她用手背拭去额上汗珠。
“我与他并无私人恩怨。”席誉出乎意料地回答。
“那是为何?”齐世瑶不顾四周古怪的目光,继续问道。有此一问,各派使者会认为自己不通规矩、不分主次;可若是无此一问,估计便会有人私下质疑自己的身份。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事关云盟主,我不可妄言。”席誉撤回目光,盯着祭天坛说,“但我可在此对天发誓:我所作所为不失道义、无愧于心!”
“神神叨叨,不知所谓。”云笏之打断他大义凛然的言辞,“暂且不论齐献易前辈因你而死。奇谷乃是云天门友盟,你行此龌蹉之事,置云天门于何地?真想看着先祖父、先父千辛万苦缔结的盟约因你而毁?真想再次体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场景?”
“是我考虑不周。”席誉低下头,“然事出有因,不得不为。”
“冥顽不灵!”云笏之一拳砸在身前的石几上,“你是暗指此事有先父原因?”他的目光择人欲噬,“再加一条:毁谤武林盟主。你可当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此两条罪责,该如何判决?”云笏之侧头,问一旁记录的刑罚使。
“原本当诛九族。但云盟主高义,在当选盟主之后,将株连之罚取缔,言之罪不及家人。”
“那便枭首示众。”他从腰间解下佩剑,递给一旁等待的行刑使,“此乃先父佩剑‘启’,席誉在六派面前诋毁先父,便用它送席誉上路吧。”
“那席誉家人请出来,命其在旁观看。”云笏之继续吩咐。
“这……,是否有悖天伦?”刑罚使提醒。
“先父修缮的刑罚条款虽饶了他们性命,可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步其后尘。”
席誉死死瞪着云笏之,一对眼珠几欲脱框而出。
一个不惑之年的妇人,两个弱冠之年的男子及一个及笄年华的少女被押上石坛西侧,他们手臂被反铰至身后,用绳索绑在一起。
“跪下。”侍卫命令。
他们跌跌撞撞地跪倒于地。
“解开绳索。”云笏之下令。“先父饶恕了尔等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等知情不报,造成如今局面,现将你等逐出云天门,并限三日之内迁离洵城。”
席誉松了口气。他不舍地看着家人,嘴唇翕动却未能发声。
“抬起头来。”云笏之大喝,“否则席誉就是你们的下场。”
侍卫上前抓住他们发梢,硬生生搬起他们脑袋,并用双指撑开他们眼皮,使之无法闭合。
“席誉,你可有遗言?”
“我……。”席誉默然,而后摇了摇头。
“行刑。”云笏之最后下令。
行刑使双手持剑上前。启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席誉头颅往上飞了一尺,然后失了力道掉落地上,骨碌碌滑动几圈停了下来。鲜红的血液箭射般自脖颈喷出,染红了周围三尺之地。几个呼吸后,无头尸身倾倒于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笏之收回佩剑,面向北方再次行了一礼。
“问审结束。”侍卫在一旁宣告。
“我们回去把。”红霞扶起齐世瑶。她神情有些恍惚。
“第一次看见杀人?”齐世瑶忍住恶心,强咽下翻涌而来的苦水,拍了拍红霞肩膀,努力用风轻云淡的口气说,“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红霞急忙捂住嘴。她偷偷瞄了齐世瑶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别看了。”她苦笑。
希望如此吧,齐世瑶暗道。她拍开红霞手臂,“且等我片刻。”她快走几步来到石坛旁叫道,“云门主。”
云笏之又走了两三步才停下来。他看着她,“不知齐小姐有何吩咐?”
“不敢。”齐世瑶施了一礼,“不知云门主准备如何处置奇谷前来的门人?”
“处置?”云笏之摇了摇头。他深邃的目光直视齐世瑶,“齐小姐可真是想差了。奇谷与云天门本是盟友,席誉不能打破这层关系,我也不会!他们和其他四派的宾客无任何区别。”他指向木椅周围三五成堆,准备打道回府的人群,“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那我呢?”齐世瑶紧追不舍。
“齐小姐自然不同。”云笏之考虑片刻。“先父倏然过世,我本应当守孝三年。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我既已坐上门主之位,便得承其之重。齐小姐与在下有婚约在身……。”
周遭物事飞快淡去。齐世瑶似乎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她心底有些迟疑,更多的还是激动。
“择日不如撞日。我将于三日后迎娶齐小姐。”云笏之话语斩钉截铁,毫无丝毫回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