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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金子时代
况且,大年三十前两天,连队给每个职工分大肉三公斤、羊肉五公斤,哈哈,整整十六公斤肉呢!这是这么多年来,连里过年给每个职工分肉最多的一次。
萧梦迪不太爱吃羊肉,自从九岁那年5月,吃羊羔肉吃顶后,她就几乎闻不得羊肉了。但,妈妈做的一个个圆鼓鼓的皮牙子羊肉馅饺子,很鲜美,基本上没啥羊膻味,她还是爱吃的。她把十公斤羊肉哈马斯扔到菜窖里,只留下六公斤大肉,学着妈妈的样子,切成七八块,用盐巴鲊上,放洗脸盆里,搁在火墙顶上。爸爸吊在梁上的那块黑黢黢的大肉,她够不上。
一觉睡到大天亮跑起来,她头不梳脸不洗的,先用钢精锅焖上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再踮着脚从火墙上的洗脸盆里取一块腌肉,洗切一堆的白菜,或者胡萝卜,或者皮牙子。反正,等钢精锅里的米饭差不多了,就坐上大铁锅,白菜肉,胡萝卜肉,皮牙子肉,反正,一个礼拜,这三种大锅菜,轮流来。
米饭香喷喷,大锅肉菜香喷喷!还没人管,没人在耳边大呼小叫的,懒觉想睡到啥时,就睡到啥时!这美好的日子,萧梦迪梦中都要笑醒!
大妹梦桑好几次问:“姐,爸妈啥时回来?一个半月后?哎呀呀,太短了!最好三个月都别回来!”后面又说,“三个月也别回来!最好他们就在口里,别回来了!哈哈,这个家,就咱俩!”
萧家,成了连里孩子们欢乐的天堂。来萧家的,主要是萧梦迪的朋友,和梦桑的朋友。而且,梦桑的朋友,远比梦迪的多。
萧梦迪家微开的门,几乎从早到晚,都关不严,来来往往的孩子们,川流不息。地上,常常堆满了葵花籽壳,甜瓜子壳,西瓜子壳,有时还有几张水果糖,甚至有咖啡色的话梅糖纸。偶尔,瓜子壳里甚至有一两张大白兔奶糖的糖纸。话梅糖纸,大白兔奶糖糖纸,一定是上海人家的孩子们扔下的。
萧梦迪还慷慨地煮过一洗脸盆的糖萝卜,在她家玩的孩子们人人有份。一块块婴拳大小雪白晶莹剔透的糖萝卜,不出十分钟,就剩空荡荡的盆底,和白搪瓷盆壁上的一道道灰黑色爪痕。
大家在她家又吃又喝,吃喝完了,又唱又跳又玩。她们在地上玩藏马马虎,有时都窜到门外去了。
她们还爱还玩开火车,是一串孩子一个手搭着一个的肩头,边唱边跳边开: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呜——
火车开到哪儿去?(通常是梦桑喊一声)
火车开到BJ去!
火车向着——BJ去,
去见毛主席!
火车向着——BJ去,
去见毛主席,
请咱毛主席来到我家!
请咱毛主席来到我家!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呜——
BJ到了!BJ到了!BJ到了!”
她们有时在地上开火车,有时在床上开火车。
在床上开火车时,她们站在大床上,又唱又笑又叫又跳,“嘎嘎吱吱”地,就差没把床板跳断了。
在萧家没日没夜一起唱歌跳舞、疯玩的,除了妹妹的一帮朋友,萧梦迪的朋友,主要是两个从小就好的朋友,高萍和刘文格。
高萍比梦迪大一岁多,是包括刘文格、萧梦迪、张英姿、薄一苇、康雁翎、蔡卓雅、黄兰在内,在连队子校班里时,称为八人帮中,年龄最大,个子最小,脑瓜最聪明,嘴巴最厉害的一个。
高萍家是四川人,家里四男一女。高萍在家是老二,很受宠,天不怕地不怕,敢和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子打架。
萧梦迪五岁刚到连里时,见到个头比自己小的高萍,是有点害怕的。记得,那时家里如果煮了大肉烧干豇豆,她总是偷出被干豇豆染成雪青色的香喷喷的小块大肉,给高萍吃。
高萍在子校时,一到三年级,都是班长。
直到二年级,萧梦迪的成绩越来越好,除了张英姿、白文格,他们哈马斯得抄她作业时,她惧怕高萍的心理才消失。三年级时,高萍就围着她转了。
四年级得去两公里多远的二营营部的三中上学,中午得带饭。隆冬的塔里木,同学们带的包谷馍、白面馍、大米饭,哈马斯冻得梆硬,教室一角班主任烧得热烘烘的铁皮炉子上就是热饭的天然场地。
五年级时,一个冬天的中午,萧梦迪带的是一大搪瓷碗皮牙子炒鸡蛋就雪白的大米饭。她把自己盛得满满当当的黄绿色搪瓷碗放到火红的炉圈中间后,就回到座位上看书。
“干啥?!贾灵强你想干啥?!这个碗是人家萧梦迪的,人家萧梦迪先到!”突然,听到高萍尖利的声音。她抬头一看,白色、黄色馍馍、大小盆碗的小山间,一个14连的男生贾灵强正把她的黄绿色搪瓷碗推到一边,用自己一个金灿灿的包谷馍馍占了她的碗位置!
高萍说着,抓起他的馍馍,扔到炉子一边,把梦迪的饭碗放回了原处。
贾灵强怒目圆睁骂她:“他妈的,又不是你的,关你屁事?!”说着,又伸胳膊,要移梦迪的碗。
高萍双手护着她的碗,迎头仰视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瘦黑脸涨得通红的贾灵强,毫无惧色,据理力争:“谁先来谁占!就不准你欺负人!”
推来拉去几个回合,脸上挂不住的贾灵强扬起手要打高萍,高萍把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头拱到到他胸前,“你打,你打!有种,你照着老子这里!”
贾灵强只得悻悻作罢,把自己的馍馍挤到炉圈边上的饭盆、馍馍堆里了。
而萧梦迪,一声没吭,一动不动,就像和自己一点没关系。
她表面平静,其实,心如刀绞。她想冲上去,帮高萍吵!可是,她的嘴巴像贴了胶布,她的脚就像钉在了地上,她的屁股就像被胶水粘在了板凳上!
她,恨死自己了!
她恨自己胆小怕事!恨自己当老好人,自己的事,都不敢争!同时,也特别佩服高萍的见义勇为、敢作敢当。
当时,她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事,自己一定要像高萍一样,勇敢地,站出来!
初一时,高萍留级了。但,礼拜天一有空,高萍就跑萧家来,她们依然像从前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刘文格、刘小梅两姐妹,更是常常在萧家玩得忘了自己姓啥?文格的大妹刘小梅,比梦桑大三个多月,和梦桑一个班。
白天疯不够!晚上,文格姐妹还舍不得回自己家。
初一时,刘文格留了一级,不和萧梦迪一个班了,上学、放学常常不能走在一起了,但,平时两人在路上,甚至厕所里碰到,还是很亲热的,总有说不完的话。礼拜天,文格还时常来萧家找她玩。
因为早早放了寒假,梦迪的父母又不在家,文格姐妹除了中饭、晚饭,回自己家吃,有时,甚至端上饭碗,就往萧家跑。
刘家姐妹俩,几乎白天黑夜,天天夜夜,在萧家。
晚上,她们四个躺在大床上。梦迪和文格睡一头,梦桑和小梅睡一头,常常疯到半夜才肯睡。
一天,昏黄的灯下,萧梦迪嫌刘文格的“文格”两字太生硬,字面上不好看,不像丫头的名字,就苦思冥想地,给刘文格改字不改音。
她坐在浅黄油漆几乎掉光的小圆桌前,在半张空作业本纸上划拉了半夜,最后,敲定了两字“雯珞”!取意《红楼梦》里的晴雯、黛玉,把刘文格乐得合不拢嘴!立马在自己的寒假作业本上,将刘文格中的“文格”两字替换上了“雯珞”。
没几天,萧梦迪查字典,发现“珞”不念“格”的音,于是,思索一番,又给刘文格改成了“雯鸽”、“玟格”!
改来改去,最后,她觉得还是“文格”最自然合适。刘文格也觉得,有道理。
于是,刘文格的语文、数学两本寒假作业本封面上,又相继用纯蓝墨水把“雯鸽”、“玟格”,涂成了两个蓝色小墨团。
折腾半天,刘文格,还是,刘文格。
两条粗黑大辫子、鹅蛋脸、杏仁眼、小嘴、秀挺鼻子的刘文格,脸型、眉眼有点像演过电影《从奴隶到将军》里的女主角索玛,演过《双枪黄英姑》中的女主角黄英姑的漂亮电影明星张金玲!
在梦迪眼里,刘文格甚至比张金玲,还漂亮点!就是靠近右颧骨的地方,有指肚大的一小片白癣,一到春天,文格就说痒。
梦迪自己的鼻梁,虽然不能说是塌鼻梁,但,不高、不够秀挺。她特别眼红文格的鼻子。文格说,听她妈八个馍馍说,经常揪鼻梁,鼻梁就能变高。
结果,每晚睡前,她都央求文格帮自己,揪鼻梁。
于是,她平躺闭眼,文格侧躺,一开始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往上帮她揪鼻梁。揪着,揪着,她文格的右手就酸麻了,就换成左手,继续揪。有时,她都迷迷糊糊了,还不忘咕哝一声“揪重一点!”或“别停下!”文格揪着,揪着,梦迪就进入梦乡了。没多久,文格自己也两眼迷离了。
只可惜,文格只帮她揪了一个多月的鼻梁,直到她的父母带着弟弟妹妹回到连队,她们没日没夜疯玩的好时光终于到头!
萧梦迪从镜子里左看右看,自己的鼻梁,好像也没太大变化。
虽然,她的鼻梁没变高,文格在初一、初二连留两级,两人不在一个班一个年级了,她还是很喜欢一有空,就和文格在一起玩。
文格比她小两个月,却比她高半个头,家是河南的,是她童年少年时最好的小伙伴。
从上预备班时,她俩就特别好。文格常从家里偷出糖萝卜干、瓜子、拳头般的牛肉给她吃。她在连队吃过唯一的一小块二指宽的米黄色豆腐干,是她人生中吃的第一块豆腐干,也是她离开塔里木上大学之前吃过的唯一的一块豆腐干。那是文格悄悄从家里拿出来的,说是他爸爸去阿克苏开会时,带回来的。那豆腐干嚼起来,嘴里有淡淡的肉香味儿,而且,有点像塑料那样的弹性,简直是太好吃了。
以后,萧梦迪再也没吃到过那种味道,那种口感的豆腐干。那样好吃的豆腐干,她再也没找到过,再也没吃到过。
虽然,两人还在三中上学,但,毕竟不在同一个年级,更不在同一个班,放学时间不一样,平时很少见面了。
这一个多月疯玩、揪鼻梁的时光,是萧梦迪在金子般的童年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日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