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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林师长来过我的家
古丽说,他们是第一批奉命勘探塔里木的,他们在荒原、碱滩上迷路了好几次,出来有半个多月了,粮食也吃光了,好容易在塔里木河北岸的我家里,小胡子叔叔拿出一厚沓钱来,准备向我家买点吃的。无奈,我奶奶、爸妈都对这一大把“花纸头”直摇头,我妈代表奶奶和爸爸对他说,他们送了我们自己仅剩下的六盒苏联产军用罐头,我家准备回赠他们一大盆包谷面和50个鸡蛋!
小胡子圆脸叔叔年纪看起来最大,好像官也最大,因为,其他六个人哈马斯听他的。他紧紧握住奶奶、爸爸的手,嘴里“热合买提、热合买提”地,感谢不停。
解放军勘探小队在老胡杨树下的帐篷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过了塔里木河,去对岸了。
他们乘着我爸爸用胡杨木壳掏挖的小船,这只小船一次只能乘两人,那小船在塔里木河上飘啊荡的,简直就像一粒花椒壳,飘向南岸!爸爸划着这只小船,来来回回三次,才把他们送过河!
古丽用手比划着船的大小,笑道:“解放军勘探队的几头骆驼不好过河,就暂时寄养在我家里。他们过了河,在那三棵高大的老胡杨下,仰头看看,拍拍粗大的树干,又扛着红旗,带着干粮、帐篷、长木杆,向三棵大树后面的沙漠荒原深处走去了。
“他们走了一个礼拜多,才又回到我家。那个小胡子满月脸的叔叔看起来很高兴,说塔河两南岸的土好,扒开腐叶,黑油肥亮的,就是有些地方盐碱大些,不过,只要灭了盐碱,还是种良田的好地方!
他们走那天,我难过得哭了,因为,我知道,我们很长时间又得独家在这棵老胡杨树下生活了。
小胡子圆脸叔叔拍拍我的脸,笑着说:“小古丽,别伤心,我们一定会再来的!我们到时候一定会把你们家附近,还有河对岸的三棵树周围的这一大片土地,哈马斯开辟成你家屋后那片瓜田菜地的!那时,会有好多的小朋友来和你玩!”
“那个小胡子满月脸是谁呀?他还在现在的三棵树吗?”王眉娥忍不住插道。
“那个小胡子满月脸叔叔呀,哈哈,就是后来咱们农一师的师长林海清呀!那时候,林师长下巴上还留着小胡子呢!”
“林师长?!”大家惊呼。
“是林师长!林师长他们三探塔里木,每回哈马斯路过了我的家!”古丽自豪笑道,沉浸在往日美丽的回忆中。
“林师长,当然,当时我是不知道他是林师长的!林师长他们走后,我就天天盼呀盼的,盼望哪天再从我家前面不远那棵高树那边,再突然飘来一杆红旗,跑出一支队伍!
可是,一年过去了!
三年过去了!还是没人上我们这里来。
不过,时常能听到从那棵高树的前面,传来的爆炸声。那爆炸声,刚开始,是隐隐的,后来,声音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听爸爸说,解放军已经开进塔河以北,开始烧荒,建场子了。
妈妈也劝我要,耐心等着。
后来,有一天爸爸突然很高兴地跑回来说,在阿拉尔,阿拉尔就是水中之岛的意思,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远的地方,在阿拉尔的河滩边上,解放军已经夯实沙土,建起了一个渡口!说不定,大批人马就要开进塔里木河南岸了!
果然,1958年一月下旬的一天,塔里木还是滴水成冰的隆冬时节,也就是我10岁那年,二十多个解放军打着一面鲜艳的红旗,路过我家的小泥屋,乘着三只胡杨木掏挖的小船,渡过塔里木河,去了南岸的三棵树下——”
“古丽,这二十多个解放军,是林师长他们吗?”老病号忍不住,插嘴。
“那当然是,林师长还给我和弟弟们带了好多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甜甜的、漂亮的水果糖,我和弟弟们哈马斯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们在南岸扎起了几个墨绿色的帆布帐篷,烧火开荒,‘哔哔啵啵’地,一股股黑色的浓烟,第一次升上了南岸万古荒原的天空,带来了人间的烟火味道。
三个月后,真正的春天来到塔里木,光秃秃的沙枣树、胡杨、钻天杨、红柳又重新披一身翠绿的衣裳,林子里成天响着‘咕咕咕’,‘布谷布谷’时,一个又高又胖、腮帮上一大圈黑胡子的解放军叔叔带着大队人马,渡过塔里木河,来到了南岸。
“这个大胡子,是前面的小胡子林师长吗?”老病号迫不及待地。
“不是,这个大胡子,就是这咱们三棵树农场的场长,咱们的左场长!左场长带着二百多号人,开进了塔南呢!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在这么多的解放军叔叔队伍里,我还第一次看到了十几个穿花衣裳的阿姨,还看到了和我差不多大的几个小子和丫头!
不过,我发现,解放军叔叔们虽然还穿着军装,却没有了第一次见到的解放军叔叔头上的红帽徽和红领章!听爸爸说,这些没有了帽徽领章的解放军叔叔阿姨,是前几年集体转业的,现在叫生产建设兵团。
他们把这里取名,叫三棵树。
他们从南岸边的三棵老胡杨出发,向南岸的深处挺进。在离三棵树20多公里的地方,挖了一排排地窝子,建起了场部。开始烧荒、平地。
三棵树的上空,第一次同时、热闹地飘起了好多缕炊烟,也第一次响起了他们大呼小叫滚雷一般的劳动号子。
三棵树啊,以前从来没这么喧腾热闹过!
于是,爸爸妈妈和奶奶一合计,那年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割完后,我们全家就离开了老胡杨下的三间小泥屋,和屋后那小片土地。
我们一家人,坐着爸爸自己掏挖的那条花椒壳一样的老木船,来来回回在塔里木河上颠簸了七次,我们家人、羊子、小狗,还有锅碗,才哈马斯到达南岸的三棵树下。
爸爸妈妈说,我们家加入了三棵树农场,就是兵团的了。我们,也是兵团人了!
不止我们一家,那年,特别是南干大渠通水后,塔河北岸方圆二百多公里周边的好些维族老乡,也陆陆续续拖家带口,渡过塔里木河,来到了比他们当地阿吾勒灌溉便利的三棵树农场。
于是,咱们场成立了民族连,我家就是民族连的第一家,最早的一家。
第二年春天,三四月份青黄不接时,他们当官的和普通职工一样,常常用一点清油把盐巴煎得黄黄的,就包谷馍吃,也不要我家送去的腌白菜,倒是他们有时打了野鸡、野鸭、黄羊啥的,总忘不了给我家端去。
那时候,拖拉机、播种机、康拜因的影子,哈马斯没有一点!
有的只是挖土的坎土曼、十字镐,砍草的长把大弯刀,和一双双手!
连我们小孩子,也常常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捡树根草茎。
有一年5月下冰雹,把一片绿油油试种的小麦打得稀烂,好些叔叔冒着鸡蛋大的冰雹冲到地里,用身体、用衣服去遮,有的蹲在地上大哭,大骂老天爷,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平时乐呵呵的年青叔叔们,哭了!
1958底年,整个三棵树沸腾了,迎来了口里第一批支援XJ兵团青年们——山东支边青年,他们坐着十几辆敞篷车,胸戴大红花,开到了我们三棵树。
接着,59年,来了湖北支边青年。
终于,在1959年的秋天,我吃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顿白面馍馍!我看着手里的白面馍,一时竟然不敢、也舍不得咬下去了!
以后,河南、甘肃、四川、广东、江苏、浙江、、湖南、陕西…反正,口里好多省都来了支边青年。
63年,简新国、金木春他们上海青年来了。64年,就是眉眉姐你们上海青年来了!65年,上海青年又来了一批,咱们连的楼老师就是那年来的,也是最后一批到咱三棵树的。”古丽深情地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王眉娥。
“当然,61年时,还来过一批各省的劳改犯,就是现在的14连,他们刑满释放后,就留在了连队。
那几年,也有不少在塔里木河上游的游牧的维族老乡来到了三棵树,成立了民族连,我们一家就归进了民族连。
眉眉姐,你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最苦的时候了,绝对不是最苦的时候了!”古丽说着,接过王眉娥端来的半缸子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古丽,三棵树最苦的时候,是啥时候?苦到啥程度?”宋雪婵迫不及待问道,盯着她美丽深陷的大眼睛。
“最苦的是六零年、六一年!六二年稍好些。那时,天干地旱,地里干裂的大口子,这么长!几乎长不出庄稼,就把野麻、红柳、骆驼刺的干枝磨成粉,合着一点包谷面,蒸馍馍,煮糊糊,又苦又涩,吃得大家脸肿、眼皮肿,还拉不出屎!人,又累又饿。难是难,不过,我们好歹熬过来了。对了,你们知道现在咱们三棵树的18个生产连队,每个连队都有两三个羊圈,每年春天菜蔬青黄不接时,全靠那些羊子们给大家添点营养了。现在,全场起码有几十万头羊子了。可你们知道连队最初的羊种,是哪来的么?”
“这个,很惭愧,我还真不清楚,别看我来三棵树快20年了!”张克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是7个复员的解放军,也就是7个兵团战士,用自己的汗水和生命换来的!”古丽眼里闪着泪光,“21年前,他们奉农一师师部命令,去一千多里外昆仑山脚下的努尔大草原接羊群,当时的交通比现在差远了。他们硬是靠着双脚翻过几片烤得滚烫的大戈壁滩,把5千只羊,安全赶出了戈壁滩。在过戈壁滩时,为了不让羊子渴死,他们省下了大半的水来喂羊。那个身体有点差的副排长就渴死在一片戈壁滩上——”古丽的眼睛,红了。
屋里,一时沉寂。
“出了戈壁滩后,他们就沿着塔里木河的河道,往回赶,在清水河附近的一片沙包时,又累死一个战士——”古丽抹了把眼睛。
大家低着头,心潮起伏。
“当那5千羊子赶到三棵树时,五个剩下的战士,都惨得不像人样了!三棵树从20多年前,到现在的变化,我是亲眼看见的!
现在的三棵树,到处是房屋、田野、林带,从场部有伸向各连队的宽敞大公路,从前,我们一家人总是在沙包和草丛里走路。
三棵树还有了电影院、百货商店、邮局、银行、广播站。这些,我们一家在从前是想都想不到的!真不容易呀,虽然比不上你们大上海,可听我爸说,从前的阿克苏也就这个样了,而且,还没三棵树齐整,只不过少了座清真寺而已。
我常常对长脚说,要不是三棵树来了这么多人,恐怕,这大片的荒野上,现在还是我们孤零零的一家呢!我也长不了那么多见识,认不了那么多字。
我记得,我10岁那年,问过一个家是广东的小个子解放军叔叔,问他为啥要离开山清水秀的家乡,来这沙包里荒原上吃苦?
他当时笑了笑,说:再是荒原,也是咱们中国的。再说,这里条件不坏,只不过还没开垦好罢了。苦,总是得有人吃嘛!哪里苦,哪里就有兵!
古丽加抹了一把红红的眼睛,重了语气:“当年那些解放军叔叔,如今退休的退休了,蹲机关的蹲机关,上调的上调了。可我心里,总是忘不了他们,忘不了他们的红领章和红五角星。他们是来建设三棵树的第一批,也是最苦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