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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俞来过漕帮三回,他知晓这艘可容千人的巨船内分三层,最底层安置桨叶所在,中层居所,上层则是大厅,再上便是甲板。
而漕帮舵主冯鹏的灵堂,便设在三层大厅之中。
漕帮舵主的身份,说尊贵,可以在一郡之地呼风唤雨,武林豪杰莫不称雄,但说卑贱,其实也只是个帮派头子,活着时千好万好,但在死了之后,却也不会有什么场面人来拜会,仅有些与漕帮常年往来的客商,还有郡内官员派遣来的小吏前来悼念。
如此算来,褚俞的身份,倒是这些来客之中最为尊贵的一个了。
人群中最靠近灵位的,是一个看模样方才加冠的年轻人,这人浑身缟素,眼眶红肿,但看模样十分清秀,与冯鹏有六七分相似,这人的身份便不用多想,乃是冯鹏独子:冯千。
褚俞从身边仆从的手中接过香来,走到灵位前,点燃檀香,恭敬鞠了三个躬,将香插入香炉,这才转回身来施了一礼,对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的冯千说道:“少舵主节哀,莫要伤了身体。”
冯千向褚俞还了礼,疲惫的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先母缠绵病榻,我替亡父多谢褚帮主了。”
褚俞点点头,随后便告辞离开。
在二层居所内,褚俞与大长老许平相对而坐,褚俞率先开口问道:
“冯舵主的死因究竟为何?上旬我与帮主方才同舵主相见,那时,舵主尚且英姿勃发,看不出病容啊?”
许平摇摇头:“舵中上下也正在查问,舵主正值壮年却突然暴毙,也的确蹊跷。”
接着,许平却又开口道:“不知褚帮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我先前听到了一嘴,是贵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褚俞笑笑:“不妨事,原只是帮内的一些事务,不劳大长老费心。”
许平点头,却也不追问。
原先是有来兴师问罪的心思,可这么一番下来,褚俞也大概明白了,这事应不会是漕帮做的,如此,便也没必要将自家帮派的软处亮给旁人去瞧,便这么含糊了过去。
于是便也是宾主尽欢。
盏茶功夫,褚俞起身告辞,大长老一路挽留送到了大门处。
眼见外面雨势尚且不小,大长老连连劝褚俞留下,可褚俞却是查凶心切,在他人帮派中也无论如何不得自在,连声告罪后离去。
……
披着蓑衣,走在雨中,褚俞面沉似水。
身旁方才冲动讲话的汉子凑上前来:“副帮主,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漕帮自己还满脑袋官司,自然不会来招惹我螭虎帮,这条路,不通。”
“那,那也有可能是他们就知道咱们会这么想呢!”
“哼,咱们这边不追问了,但该查还是会查,若是他们做的,自然也不会放过了他们。”
褚俞面色越来越沉,如若不是漕帮,那么便是第三股势力,他螭虎帮和漕帮两帮已经把燕淮瓜分,如若冒出了第三股势力,那么他的目标不言而喻,是他们这两方势力.
甚至于……
褚俞的眼睑不由得抽动起来。
冯鹏也可能是死在那伙人的手中。
摇摇头,褚俞将这荒谬的判断扔出脑海,冯鹏能当上舵主,自然不是一般人,当初其初登舵主之位便与帮主对垒,二人交战百合不分上下,这才让冯鹏坐稳了这舵主的位置,似这般武力,若要让他似这般死得无声无息是绝无可能。
褚俞只感觉这雨越来越大,压得他喘不上气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他、帮主以及整个燕淮都在其中。
可猛地,他又有些释然,江湖风雨几十年,他都明白,眼前之事,背后之事可能深不见底,却也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虽要做好一切准备,却也不能自己就把自己吓退了。
深呼出两口气,褚俞按了按斗笠,加快脚步说道:
“快些走,帮主等着咱们回话,”
无人应答。
褚俞顿时汗毛炸竖,右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刀便已经到了手中,随后便是一个燕子翻身,将刀狠狠抡向身后。
便只听噗的一声。
鲜血溅射而出,混着雨水溅在了褚俞的脸上,身上。
紧接着,褚俞便感觉胸口遭受重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
可虽然遭受重创,他还是奋力稳住了身形,翻身落在地面上,双腿一前一后支持住,勉强站定。
就见自己方才走过的这条街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十余具尸体,其中最靠近自己的这一具,已然从当中被劈作了两段,此刻正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眼见是不活了。
左胸一阵剧痛,褚俞忍不住咳了出来,地面一片猩红。
“啧啧,辣手褚俞,褚平章,果真,名不虚传……”
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蒙面男子拍着手走到了那断作两截的汉子身前,他将脚缓缓放在汉子脸上,弯下膝盖,将手肘支在膝上。
汉子登时口鼻涌血,噗嗤的咳出血沫来。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褚俞却在他的动作中看出了明显的戏谑,一时羞愧,恼怒,屈辱等情绪纷纷涌上心头,不由得又喷出一口鲜血。
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那三十多位兄弟,都是你做的!”
男子不回答他的问题,右脚轻使了些力气,鲜血便即在其脚下蔓延开来。
他缓缓站直身体。
“这些事情,你这个将死之人,其实也用不着了解那么多。”
“啊啊啊啊!”
褚俞心知自己绝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但此刻却无丝毫后退之意,胸骨怕是根根俱断,他却强撑着站了起来,内力奔涌,浑身竟然蒸腾起了一股热气,烘得他满脸通红,双臂颤抖。
“不错,不错!”
男子身形骤然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便是在褚俞身前,一刀劈下,被褚俞使举手擎天式挡住。
但那男子身形奇快,一击不成,左手便已经探到了褚俞的胸前,又是一掌推出。
“噗!”
本就身受重伤,褚俞的动作流利尚不及平日三分,哪里来的力气去挡这一掌。
他只感觉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一掌拍的粉碎,周身内力乱窜,气血翻涌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口血喷出,也彻底绝了褚俞的最后一分力气,他无力的瘫软倒地,眼前一片模糊,却依旧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男子走到褚俞身前,长刀在手,将其悬于褚俞头顶。
“嗯,这回是送头去,还是囫囵个扔到你们帮派门口呢?”
褚俞想骂些什么,但此刻他除了不断呕出鲜血,什么也做不得。
“算了,杀了再说。”
长刀落下。
“叮!”
男子身影倏然消失,一个翻身,到了五步开外。
手中的长刀上已然多出了个孔洞来,整把刀都自颤颤悠悠的抖个不停,被那男子使力一握,方才停止了动作。
那男子摆摆头,十分不爽的呼出一口气来,看向手中长刀,刀柄向上三分之二处,多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
“谁家拿石子儿扔人呐,这么没品!”
男子愤而转头,看向石子的来处,就见那里正有一个浑身湿透的湛蓝外裳少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此刻头发什么的都因为雨水胡乱贴在了他的脸上,正一把一把的抹着脸上的雨水,同时大口喘息着。
“呼!呼!总算是赶上了!”
少年甩了甩手,有些无奈的从地上尸体上捞起一个斗笠来系在了颈上。
“跑了三条街,一家卖斗笠蓑衣的都没有,全都关着门,怎么!雨天就不接客了!不赚钱啦!”
少年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在和方才自己出手攻击的这人聊天。
这让那男人也忍不住有些觉得滑稽荒诞,于是他首先开口:“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出手救他?”
少年却仰起头叫道:“你是谁呀!问别人名号之前,不得先报一下自己的名号嘛?”
男人却已经不说话了,他默默从褚俞身前捡起他丢掉的刀,随后身影骤然加速,向少年扑来。
而那少年却高声叫了起来:“哎呀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要说的,我就告诉你吧……”
口中喊着,少年侧身躲过了男人的那一刀,飞速退开,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剑光森寒,在雨幕中映出一片荧光。
“燕淮,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