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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山上的空气沉闷而凝重,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幻化无定。
中年男子僵直地站在悬崖边,阴冷的山风刮过他消瘦干瘪的脸,花白的胡茬在风中显得杂乱不羁,干裂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他注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麻木许久的身体,感到一丝寒意。
欧阳道出身贫寒,在那个被唐国人视为蛮夷之地的殇州边境小镇,消息闭塞,仿佛从未曾与繁华接壤过。
每逢春夏之交,寒潮反复,干燥的大风裹着烛龙沙漠的漫天黄沙奔袭而来,将小镇吞没,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
年幼的欧阳道曾经以为自己也会在黄沙中生,在黄沙中死,在黄沙中碌碌无为地度过这微不足道的一生,直到悲苦寺的僧团第一次出现在漫天风沙里。
从行僧们口中,欧阳道得知了帝都龙渊城的繁华,得知了世家弟子们会乘着八马辇车穿城而过,有数不尽的美食和美酒,有国色天仙的歌姬在雕栏玉砌的歌坊中吟唱。
因此,十一岁的他毅然决然地跟随着僧团偷偷来到了殇州州府汴凉城,在悲苦寺外搭了个草棚住下。白日里,欧阳道便偷偷爬上城中学塾的围墙,听夫子们授课,晚上便从寺中斋堂的残羹中找一些信众吃剩的斋食充饥。
十年寒棚苦读,欧阳道终于通过了汴梁城举办的府试,被龙渊城六大官学之一的天工官学录取。正当他壮志踌躇之时,却赫然发现天工官学的背后是五大世家的鲁家,此官学也是方便鲁家子弟混一个文凭进入工部所设,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平民,只是沦为炮灰罢了。
“炮灰和沙尘又有何不同?”
看着官学里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的鲁家子弟,欧阳道愤愤地想。
他不要做万千砂砾中默默无闻的一颗,他希望这世间有一束光,是专门为他而打的,他要站在光中,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十八年前,年仅二十一岁的欧阳道便从天工官学退了学,耗费一年时间,孤身一人自龙渊城一路北上,翻越过高耸入云的云屏山脉,抵达金国国都设摩婆帝城,跪在城内西郊的一处草庐门前,一跪便是九天。
直到第九天夜里,一名小童打开了草庐的大门,冲着雪地里快被冻僵的欧阳道说道:“先生唤你进屋去。”
欧阳道这才见到了草庐的主人,名震天下的金国探矿冶金界泰斗,独山甲大师。
在过去三十年时间中,独山甲大师凭借独创的流水探矿法,不仅发现了二十八种新型金属,以一己之力将《工天书》中提到但尚未现世的金属种类足足减少了一半,还发明了精炼之法,通过将铁水与不同比例的其他金属混合,大大加强了精钢的韧度和强度,使得金国冶金技术、武器制造技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金国人好战,身强而体壮,又有精钢利器加持,军力远超唐国,每每开战,唐国必落下风。二十五年前,唐军在镜像河谷之战中大败,若非有高耸入云的云屏山脉隔绝了两国绝大部分边境,只怕唐国早已覆灭。
直到十二年前,唐国四大金甲将军之一的南方将军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奇兵,悄无声息地翻越了云屏山脉,攻入金国腹地重镇岩硝城。云屏山脉高达一千五百丈,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山顶有积雪千年不化,若是大队人马翻山,至少需要五日,而此奇兵仅用了一日。据守城的金国将士回报,此支奇兵人人骁勇善战,力大如牛,打起仗来更是可以不眠不休,即使受了重伤,次日也可基本痊愈,不似凡人。
唐军势如破竹,仅用了十五日,便连下金国九城。
金皇萧翊君雷霆震怒,亲率十万大军将这支奇兵围在岩硝城内足足二十日,最后依然被突围而去。若非后来唐天齐猝然离世,监国唐天贤下令立即撤兵,否则若是在金国大军身后再派出几支如此“神勇”的奇兵成夹攻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大战之后,金国便对唐军这支“神兵”有了忌惮,不仅加强了云屏山下的守备,同时还下令驱逐国内所有的唐国人士。已追随独山甲大师学习六年的欧阳道也在其列,随着仓皇而逃的人群,再次回到了唐国。
当时,新皇继位,百废待兴,朝廷也正是用人之际,学成归来的欧阳道再次信心满满,想凭着自己是独山甲唯一唐国弟子的名头,在龙渊城里闯出一片天地。
可是递入鲁家的名帖犹如石沉大海,连续五年工部探矿署的统招考试他也总是止步最后一关。天工官学的一名蔡姓学正惜才,婉言相劝欧阳道放弃。
唐国境内无大矿已是公认的事实,其矿石原料主要从金国进口,鲁家因此将发展重心早已调整至水利、工程、矿石贸易领域。工部探矿署已形同虚设,编制也只有四人,全是只领钱不干活的养老岗位,因此全部被鲁家不成器的宗亲子弟占据。
可怜欧阳道一身探矿本领,在偌大一个唐国,竟然毫无用武之地,他整日里靠接鲁家子弟不要的一些外包散单赚取生活费,但也只是刚够温饱而已,终日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在蔡学正的推荐下,欧阳道最终去了梦泽州同福镇镇办官学里当了名讲师,只因同福镇是距离东桑连廊交易中心最近的镇,一些经营矿石贸易的商户偶尔也会有零星的学习需求,镇办官学这才开设了探矿与矿石鉴别这门稍显偏门的课程。
这一讲,便又是六年,三十九岁的欧阳道升了教授,还结识了同校的商学女讲师陈文清,二人谈及了婚嫁。欧阳道是真心喜欢陈文清,他将所有积蓄拿出,又找樱花借贷借了五千金铢,准备购置一套婚房。
欧阳道早已放下了心中的那束光,他不再等人生中的某个时刻。
直到有一天,他去陈文清组织的讲学上帮忙,听到了投资界名人高桥午先生关于“认知颠覆,思维再造”的讲学。
高桥午那跌宕起伏的一生让欧阳道瞬间产生了灵魂的共鸣,但不同的是,高桥午在人生的每个交叉口,都会做出走向成功的选择。
欧阳道羡慕啊,如果幸运能够轻轻推他一把,他的人生也不至于此。会场上忙的不可开交得陈文清完全没注意到未婚夫的变化,更没注意到欧阳道讲学结束后还偷偷报了高桥午先生的投资班。
“我已经满仓买天地粮业的股票。”
这是高桥午先生在投资班上透露的第一个信息。
欧阳道将信将疑的买了两百金铢,结果当天下午天地粮业就涨停了。
从未有过好运也从未炒过股的欧阳道懵了,他不太适应这种胜利的感觉,小心翼翼的在班里问还能继续买么,结果遭到班里其他高桥先生信徒的讥讽,说太小看高桥先生的眼光了,于是欧阳道又小心翼翼的追加了八百金铢。
结果第二天又涨停了,这回欧阳道对高桥午是彻彻底底信服了,欧阳道算了下要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到一周便能翻倍。欧阳道咬了咬牙,背着陈文清,将买婚房的五千金铢全部给压了下去。欧阳道想,他倒霉了一辈子,总算要走运一回了吧!
他太渴望一场胜利了。
直到天竺国的蝗虫越过西南山脉侵入楚州,天地粮业的股价半个月内迅速缩水至十分之一。投资班里瞬间炸了锅,有人提着杀猪刀要找高桥午同归于尽,但是高桥午已彻底在镇上销声匿迹。
过去三个月,欧阳道东躲西藏,东拼西凑,终于将樱花借贷的高利贷全部还上,却等来了陈文清改嫁的消息。
虽然并不意外,但他已经再无力承受,这最后一根稻草的下落。
欧阳道已经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走上这镇外光阴山的山上。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张开双手,身子向前倾,谷底里腾起的雾气有股浓郁的湿气。
他幻想着自己是一根无用的稻草,这样摔在地上不会那么痛。
……
“砰。”
凌空一记重重地飞踢,竟然冒出点点火星,将悬崖边上的欧阳道生生踹飞三丈远。
欧阳道只觉得一阵真实的剧痛,所有骨头近乎全要散架,这才将他从一片虚无和麻木之中强行拉了回来。
只见飞踢他的人是一名红衣女子,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她旁边还站着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和尚。
“先别急着死,欧阳教授,白玉观音土你认得么?”
李德才问道。
P.S鉴于最近听到了太多朋友关于中年危机焦虑的故事,为一个配角强行加了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