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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乡野,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我几乎吃遍了所有的野果、野菜和野味。但仍然有一些端上餐桌的食物,我从来都没吃过。
这是因为在餐桌上有很多禁忌。
每年只宰杀一头年猪。猪身上可以食用的部分大多都是偶数,比如说两个猪耳朵,四个猪蹄子,两个前肘,两个后肘。甚至就连猪头都能用斧头从中一破为二,分成各带一个鼻孔猪拱子的两半,一半留着年前吃,一半留着年后吃。可是全猪唯独只有一个猪尾巴,所以小孩子不能吃猪尾巴,就变成全家人的共识,而且有一个特别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小孩子吃了猪尾巴会“怕后”。所谓的“怕后”,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怕自己的身后。那时候乡野除了树林就是玉米地、谷子地、糜子地、豆子地和花生地,太阳落山以后暮气四合,穿行在树林、庄稼地中间的羊肠路,一个人独行的时候你就会非常担心。从背后冲出来的威胁。所以即使是猪尾巴酱香四溢,整根盘在盘子里端上炕桌,我也得忍得住口水。坚决不提出非分要求。在爷爷面前,全家都是孩子,所以那根猪尾巴当然就是爷爷一个人的下酒菜。好处是,自己单独走在羊肠路上的时候,自己大着胆子独行,因为自己没有吃过猪尾巴,所以坚决不用怕后。现在想想,大人们骗小孩子的把戏,还真是有一套呀。
至于为什么鸡有两个爪子,仍然不让孩子们吃,到了现在想来还是不明白。我现在非常喜欢吃鸡爪子,母亲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做那么一两次。有一天我突然兴起。问我母亲小的时候为什么说吃鸡爪子不识数而不让我们吃呢,老母亲嘿嘿的笑着。说这不是从她开始这么说的,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的母亲都告诉孩子们,鸡爪子不能吃,吃了不识数。我只能简单的猜测,是祖辈父辈们为了爱护孩子,防止被鸡爪子的骨头噎住,所想的爱护孩子的方法。至于现在为什么我可以吃了,母亲说,看看你,现在不是识数了吗?我笑。
现在,我的爱人就坐在我对面,她的脸上没有麻子。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吃饭从来不剩饭粒儿。在奶奶家炕上的小饭桌上,奶奶特别郑重其事的告诉我,碗里不能剩饭粒儿啊,剩了饭粒儿,将来你找的媳妇儿脸上全是麻子。那时候完全没有概念,要找一个漂亮的或者是丑陋的媳妇,有什么区别。但看着奶奶那么认真的神情,说剩饭粒儿媳妇儿会长麻子,当然就很自觉的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坏事。那天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想到这个事,禁不住的嘿嘿笑了起来。跟媳妇儿说了以后,媳妇也笑了,她说她小时候也不剩饭粒儿,为什么他找的丈夫脸上有坑呢?看来剩不剩饭粒儿,只跟媳妇儿的脸蛋有关,跟丈夫的无关。
还有不能吃的就是鸡头和鱼头。原因没有其他的,只是母亲说她喜欢吃。这个美丽的谎言,一直骗我到二十五岁。结了婚以后,在家庭的餐桌上,我把鱼头夹到母亲的碗里。媳妇有点惊讶的看着我,我说咱妈爱吃鱼头。
母亲笑了。
忽然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和我的大脑建立了最迅速的连接。我的眼泪一下子涌满了泪水,我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强忍慌忙低下头。眼泪落进了碗里,赶紧用筷子去翻找,把它填到嘴里。这么多年,母亲的心酸和负重、辛劳和苦涩,我要赶快把它咽到肚子里,赶快让它流到心里。有的时候在宴席上会有有心人把鸡头加到我盘子里请我吃,美名曰,升官(冠)发财。在那些年里,母亲看着我大快朵颐鸡肉,她自己嘬着鸡骨,她一辈子都没有升官,也没有发财。
确实有的东西我是不吃的。比如香菜,就是芫荽。香菜和芹菜当中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奇怪味道。别说是吃,就算闻到这个味道,我都感觉到头晕恶心。母亲从姥姥那里继承到了的理论就是没有不能吃的东西。所以有一小段时间我们家里院子里的香菜和芹菜集中产出,几乎天天都是香菜和芹菜,芹菜和香菜。刚开始我饥一顿饱一顿,后来实在饿的不行,被迫着治愈了。一直到最后连生吃香菜根儿都是我最爱吃的咸菜之一。成家以后媳妇儿不是很理解。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为什么奶奶要强迫孩子吃他不愿吃的东西呢?我的母亲帮我攻克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不吃的食物难关,让我在饮食上百无禁忌。但是向再下一代传播这种攻克力量的时候,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母亲让他的儿子足够强大。但是我也会发现,其实母亲在饮食上也有很多的禁忌。比如他很少吃土豆丝,很少吃菠菜,从来不吃醋,不吃蘑菇,听到带“麻”字的食物就精神紧张。这些禁忌当中有的我知道原因,有的我不知道原因。母亲不吃土豆丝,是因为她小时候青黄不接的时候只有土豆来作主食,一天三顿喝土豆丝汤。所以除非没有别的选择,否则她是不吃土豆丝的。母亲有两次比较严重的食物中毒。一次是三年特别困难时期,她还小,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明知曼陀罗有毒,还是吃了种子。我们的家乡管曼陀罗叫“臭麻”;一次是离开后的一次返乡,爷爷奶奶把山上捡的蘑菇晒干以后做成了年夜饭,其中混入了毒蘑菇。后一次中毒,我是现场见的,症状甚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