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看到小军手里拿着逮捕证，知道他心情肯定不好，便安慰小军说：“大哥，那就是一张纸，有它没它都是一样，咱别被一张破纸干扰，既来之则安之。”
　　“我没事。”小军看着林家。林家正拿着一摞牛皮纸，两只手把一小摞纸晃了几下，这一摞纸就变的和一面扇子一样了。他把纸放在铺上，拿起沾满胶水的刷子，在纸上刷了几下。
　　“这第一步叫花纸，再刷胶。”说完他看了看小军，又说：“我们再把它一张一张叠起来，就这样。”
　　林家折了几下就把牛皮纸折成了一个信封。
　　林家自己一天能叠600个，去掉200的基数，那400个就可以得到8个馒头。
　　学了几天的时间，小军也很熟练了，每天他俩存的馒头最多。
　　自从小军自首后，他爹每天寝食难安。之前就要给小军托关系的哥哥，来家里好几趟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一定会把小军捞出来。
　　这里说的哥哥，和小军的关系很特殊。
　　别看小军坏毛病很多，但他很孝顺，也深知父亲把他们姐弟三拉扯大的艰辛，想到自己一年到头不在家，就托关系给他父亲找了个老伴，也就是小军的后娘。
　　老人年龄大了，进进出出的得有个伴，俩人相互也有个照应。
　　小军的后娘嫁过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女儿，也就是小军的妹妹。后娘也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老二和老三都是闺女，老大和老二都成家立业了。
　　这里提到的小军的哥哥，就是他后娘的大儿子。
　　后娘的大儿子，名字叫范建，在山东的潍坊市，没有正经工作，整天不是追鸡就是赶狗，其实是不务正业。娶了个潍坊的媳妇，日子过的也是特别紧巴，这些都是小军后来了解到的。
　　这个哥哥，当着小军他爹和他后娘的面，说自己有关系。能托到省里去，和省里某个大官的侄子关系特别好，这事都和他们说了，答应肯定能把人捞回来。
　　就这样把小军留下的8万块钱拿走，老人又给拿了9万，加起来就是17万。这在农村可不是个小数，老人救儿心切，也忘了小军嘱咐他的话了。
　　小军他爹就以为，自己的儿子肯定有救了。又给小军往看守所送衣服，为了让小军心里有底，就在衣服上写字通知小军。
　　岂不知这个钱都进了范建自己的腰包，穷困潦倒的日子里，老婆天天骂他，有了这17万块钱，又可以缓解几日。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自己的私欲，他都能坑到他亲娘的头上。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的也很快。小军的父亲请的律师，来看守所会见了两次，因为有好几起案件小军都没参与，但之前他同伙的判决都生效了，律师告诉他，就算小军零口供，照样可以判罚。
　　“赵小军。”
　　“到。”
　　走廊里值班民警喊，小军答应着走到窗户前边，看到时田所长。
　　“家里给你送衣服来了。”田所长说着，就把衣服从门上中间的孔塞了进来。
　　小军一看是一件上衣，一条裤子。他也没在意，就直接把衣服放进了自己的窟窿里，继续干活。
　　到了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林家凑过来小声说：“大哥，送进来的衣服没检查一下吗？”
　　“检查啥？”小军没明白。
　　“看看衣服上有没有写啥字啊。”
　　小军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他赶紧从窟窿里把衣服拿出来，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
　　林家悄悄的拿出圆珠笔，在小军的裤子上划了一笔，说：“大哥，咱们监室的灯光有点暗，你能看出我刚划的笔迹吗？”
　　随后林家就赶紧把圆珠笔藏到了窟窿里。无论什么笔，在看守所是属于违禁品。
　　小军在那看半天，确实不好找刚才的笔迹。
　　“上衣是白色的，肯定不会往白衣服上写。裤子是黑色的，有的话肯定就在裤子上了，明天再找找吧大哥。”
　　林家说话的时候，脸是朝着墙上贴着监规的方向，他怕被值班民警看到，就该说是交头接耳了。
　　小军心想：经常进来的就是有经验，分析的头头是道。
　　第二天吃过早饭，都在准备干活的时候，小军拿出裤子在那找，终于在裤腿角上找到了。
　　那几个字不能垂直看，要侧面斜着迎着光看，才能看清。
　　上面就四个字：安心等待。
　　本来这段时间，小军的心态调整的很好，可看到这四个字后，他怎么也安心不下来。
　　自从律师来会见了两次后，小军心里基本上有数了，不可能判缓了，他心里已经接受这个现实。
　　那段时间，号里一个人也没放出去，如果能有放出去的人，帮着给家里带个话捎个信就好了。
　　看到这四个字，小军就知道，家里肯定不止花了那八万，他只能干着急，又没有办法告诉家里。
　　这种滋味是最折磨人的，关在里面的人什么都明白，但又没有办法通知家里，撞墙的心都有。
　　很快小军就接到了法院下发的开庭通知书，开庭时间是5月27日上午9点，距离他自首过去了整整两个半月。
　　虽然说小军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的判决结果，但还是希望能有个好运气，所以从自首那天起，他一直没理发。
　　关进看守所是要理发的，也就是理成光头。但小军一直没理，就是想着开庭那天，让家人看到不至于那么别扭。再就是万一缓了，也不至于是光着头走出看守所大门。
　　开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5月26日收完工看完电视，小军就洗了个澡，让彬树给铰了铰胡子。小军的胡子已经很长了，他不想胡子拉碴的去接受审判，觉得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铰胡子就是以前村里有结婚的，女方都会找人铰铰脸，用一根线，一头放进嘴里咬紧，一手抓紧另一头，在脸上拔汗毛。
　　这一夜，小军又没睡。
　　他让夜里值班的休息，也不用2个小时换岗了，这一晚上他要求自己值班。
　　早上吃完饭，他也没有心思干活，林家也不打扰他，整个号里都特别静。
　　8点整，外面叫赵小军。
　　从风场出去，坐在地上戴好脚镣手铐，脚镣中间连着一根绳，可以用手把脚镣拽起来，这样走路轻了很多，脚镣也不会哗啦哗啦的响。
　　通过窗户的玻璃，看到戴着脚镣手铐的自己，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场景，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军仰着头，看着天空，突然他发出一声长吼。
　　“啊……”
　　“你干嘛？闭嘴！不准乱叫。”负责押运的武警战士厉声制止小军的行为。
　　看守所的民警也过来警告说：“再这样大喊就往后延迟你的开庭时间。”
　　一会儿，一辆福特全顺警车就开进了看守所。
　　武警把后门打开，问小军：“你自己可以上去吗？”
　　小军没说话，自己走到后门的位置，拉了拉手里的脚镣绳子，用力一蹦，就蹦了上去。
　　武警战士伸了一下大拇指，就从外边把后门关上了。
　　小军坐在车的地板上，看着车窗外边行走的人群和城市街道。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歌声是从驾驶室的那边传过来的。小军非常喜欢这首歌，他嘴里也轻轻的哼唱起来，几句歌词就他把自己唱哭了，他突然觉得音乐是那么美妙，无拘无束的飘在空中。
　　从看守所到法院最多也就2公里路，一首歌没播放完就到了。
　　小军蹲起来，通过车窗往外四处看，他看到自己的姐姐还有父亲，都在法院大门的台阶上等着。
　　他赶紧又坐回来，他又期待又害怕，他怕看到他们无助的眼神，他害怕自己会哭。
　　武警战士把后门打开，小军看到车外面不远处有围观的人群。他的二姐和父亲就站在人群里。
　　武警战士过来扶他下车，下车后他站稳，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亲人，随即在法警的引导下，转身往法庭走去。
　　走到法庭门前，要经过一个十几层高的台阶。
　　武警过来要搀他上去。
　　“谢谢你，我自己来吧。”小军说完，就开始双脚往上蹦，三次就蹦了上去。
　　进法庭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亲人，他看到二姐和父亲都在对他微笑。
　　只有他心里明白，亲人的微笑里面，有多少无奈，多少心酸，还有多少牵强。
　　进了法庭，小军被关进临时等候区。这间小屋有2平米大小，一个人刚刚可以坐下。
　　等了大概有10分钟，法警就把他押到了法庭的被告席上。
　　小军在被告席上坐下，回头找到旁听席的二姐和父亲，他和父亲还有二姐点了点头，他是想告诉自己的家人，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庭审中公诉机关的诉讼宣读，小军一句没记住。
　　最后法官和小军核对案件信息的时候，小军否定了三起，他说这三起我没参与，和我没关系。
　　还是和律师说的一样，这几起案件已经定型了，之前的判罚也已经生效，难道因为你一人不承认，把所有同案再从监狱押回来，再重新审一遍吗？
　　同案的口供是有律师诱导也好，还是串供也罢，反正现在凭你一己之力，推翻的希望很渺茫。
　　“那我就这么认了？”两次会见，小军和律师都提到这个问题。
　　“不认也可以，看看法官怎么判吧。自首，首先是要认罪，如果你不承认，有可能连你的自首情节也抹掉了。”律师很严肃的和小军说。
　　此刻，被告席上的小军，脑子里快速的回想律师和他说过的话。
　　我到底认不认呢？
　　“赵小军，请你如实回答。”
　　法官又在催促赵小军。
　　不能再让家人跟着自己煎熬了，法官每问一句，小军的心就揪一次，他的二姐和父亲何尝不是这样。
　　“我认罪，认罚。公诉机关公诉的那几起，我都参与了。”小军大声说道。
　　他心里想，别挣扎了，越挣扎心越疼，让家人也跟着难受。赶紧判吧，我都认罪。
　　回到看守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小军进了五号监室，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小军。
　　“看啥看，不认识啊。”小军大声吼道。
　　“都干活，瞎看啥？奶奶滴。”林家一看大哥生气了，跟着也补了一句。
　　号长海文也不说话，事不关己，反正随便你们折腾。
　　从小军来五号监室那天，打了彬树和打饭的老头，号里就没人敢惹他。大多数人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就躲着点。
　　每天都是重复的生活，时间长了都会厌烦，但看守所不一样，再厌烦你也要保持清醒。
　　小军除了盼着早点拿到法院的判决，就是希望家里人也能把心态调整好，无论判决如何，都用平常心去接受。
　　到底能判多久，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他经常安慰自己，无论多少年，都要去接受，不能有情绪，更不能想歪门邪道。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的姐姐和父亲着想。
　　6月10日星期三，天气很晴。
　　“我觉得我的判决该下来了。”吃完饭干着活，小军和林家叨叨。
　　林家看着外边的天空，思索了一会儿，感叹道：“今天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在外边该穿半截袖了，我觉得判决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小军看看自己，再看看号里的人，都穿着棉袄，也不觉得热。随即调侃说：“是不是咱们体内的能量耗的差不多了？都这么怕冷。”
　　“大哥，这话靠谱。”林家笑着说。
　　6月份刚过了芒种，天气还有点干燥，温度合适，正是年轻人喜欢穿搭的季节。
　　可被关进号里的人，不仅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迎风奔跑的机会，更失去了尊严。
　　“赵小军。”
　　“到！”
　　“去风场。”
　　小军知道，肯定是下发判决书来了。
　　出去风场，带上手铐，值班民警指了指南边的门。
　　小军推门进去，看到有两位法官坐在桌子旁。
　　“坐下吧。”其中一位法官说。
　　小军没坐，站那看着法官。
　　来送达判决书的人，正时那天在法庭上，反复问他认不认罪的主审法官。
　　“赵小军，猜猜自己判了多久？”主审法官问。
　　小军看着主审法官说：“4、5年吧。”
　　另一个法官站起来，让小军签字，小军签完字，法官说：“这份是你的，自己看看吧，不是四年也不是五年，正好四年六个月。”
　　虽然小军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判决时候，还是接受不了。
　　怎么回的五号监室他都不知道。
　　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可我的判决不是以天做单位，而是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
　　小军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