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自己琢磨。
　　都说自己的人生由自己做主，开店的时候，算命的姨夫全都告诉我了，可还是没走出那个圈。
　　退一万步讲，逢一、十五不好把握，那离婚和牢狱之灾我咋就躲不开呢。
　　这是命吗？可我也不认命啊。
　　“准备收工了。”
　　走廊里劳动号在喊，让各个监室收工。
　　“都把自己完成的数量报过来。”海文拿出小本，准备计数。
　　小军这一下午没干活，看着他们在忙着收工计数，他就坐在那里没动弹。
　　“大哥，你去把你吃饭的碗洗一下，咱们5：30开饭，一会儿该打饭了。”林家把手里的活整理完了，看小军坐在那里没动，提醒他。
　　小军看了看林家，没说话。
　　从自己的窟窿里拿出一个塑料碗，还有一双半截的筷子。
　　“就用这个吃饭？”小军拿着半截筷子和林家比划着说。
　　林家笑了。无奈的说：“总比用手指头好点吧？”
　　小军苦笑，表示赞同林家的说法，拿着碗筷去洗漱间洗碗去了。
　　大家收工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就收完了。没等小军回到自己的位置，号里的人就各自拿着碗，坐在过道里等着了。
　　各个号房打饭都要到风场，风场就在洗漱间外边。
　　从洗漱间去风场的门，开关控制比较严格。只有到了放风和打饭的时间，值班民警从风场外边打开第一道锁，号里的犯人，自己再打开第二道锁，才可以完全打开。
　　虽说号房和风场只隔着一个洗漱间，坐在号房随时可以看到风场。每次打开风场的门，大家还是一窝蜂的涌入风场，风场就像个的笼子。站在风场里可以看到天空，可以感受到风吹日晒。
　　来到风场，林家从小军手里把碗拿走，把他俩的碗摆在了打饭顺序的前面。
　　小军没说话，他们都在跳跃折腾的时候，小军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身体一松坐了下去。
　　他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告诉自己接受与否，都要接受。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有可能不只是看守所的煎熬，一旦判了实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
　　“来了来了来了！”
　　小军向风场外边看去，一个瘦小的老头，用扁担挑着两个铁桶，一摇一晃很有节奏的来到风场前面。
　　老头穿着军绿色大衣，那大衣脏的已经没有洗的价值了。
　　大铁桶往地上那么猛的一放，发出很闷的“咚”的声音，可能是桶比较重，把老头累的直喘。
　　放下大铁桶，老头把扁担往旁边一扔，转过身看了看号里的人，又数数地上的碗。抬手就抹了一把鼻涕，头一歪“咔”一口痰吐了出去。
　　“今天咋多了一个碗？”老头记性不错，能知道多了一个碗。
　　“每天都这么多，只不过今天中午走一个，接着又来一个，所以数没变。”海文就站在前边，和老头说道。
　　老头瞅了瞅海文，顺手把手上的鼻涕甩了出去，随手在大衣上擦了擦。说道：“走的那个，我这里把名字给划了，来的这个新号，所里没人通知我啊。”
　　“大伯，这碗是有数的，走一个上交一个，来一个发一个，这能错的了吗？”林家插嘴说了一句。
　　这全号的人都觉得老头有点过分了，至于吗，又不吃你家饭。
　　“这老头是故意的，他在这里上班好多年了，都送走好多死刑犯了，装糊涂呢！”
　　“赶紧打饭吧，饿了！”
　　号里的人七嘴八舌的开始不耐烦了。
　　他们和老头说的话，还有老头的举动，小军都看在眼里。在外边哪受过这气，进来了你们想随便捏？警察我不敢惹，你算老几？一不做二不休，是死是活都是运。
　　“都闪开！”
　　小军喊了一声，接着坐起来，走到铁栏前边，伸手拿了一个碗，使劲的朝老头砸过去。嘴里骂到：“你个老不死的，这帮人哪有你欺负的份！”
　　老头躲了一下，拿起扁担要打。
　　小军站在那一动没动，用手指着老头，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说：“老头，我们不是死刑，总有出去的那天，你自己琢磨琢磨吧，妈的！”
　　“我这里没有收到新来人的名单，饭都是有数的。能怪我吗？”老头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老实了很多。
　　小军是心里憋得慌，活生生的人犯了法，冷不丁的就被关起来，看哪儿都不顺眼，气也不顺。
　　做人做事就是这样，想开了也就能放下了。但这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几天，也有可能更长。
　　“把碗给我捡回来。”小军直接用命令的口气。
　　说来也怪，这老头一句话也不说了，乖乖的就把碗捡回来，老老实实的给大家分饭。
　　每个碗里的菜都盛的满满的。
　　大家端着自己的碗，拿着馒头进了号房，按序坐下吃饭。
　　小军盯着碗里的菜，这能吃吗？
　　菜上面飘着一层小虫子，就是那种特小的飞虫，连个油花都没有。他用半截筷子翻了一下，里面只有四五片白菜，说是一碗汤才更合理。
　　“大哥，吃肉。”小军还没反应过来，林家就给他夹过来几片肉。“今天运气好，有肉了。”
　　这哪是肉啊，就是炼猪油的油渣。小军又把油渣给林家夹了回去。
　　“我不想吃，就这肉没法吃。”小军叨叨着。
　　“大哥，这就不错了，运气不好一个月都吃不到。”
　　小军把肉夹给林家，又往两边看了看，他们吃的特别香。两个馒头不够的，就自己往白菜汤里泡方便面。
　　“兄弟这汤能泡方便面？”小军一脸懵的问林家。
　　林家嘴里吃着馒头，点点头说：“这是菜汤泡面，已经很不错了。我经常用凉水泡，也能吃。”
　　“干吃不行吗？”
　　“棒子面抻面条，就要这个劲。”林家把馒头咽下去说道。
　　小军拿起馒头，捏了捏，根本捏不动，这怎么吃？再看看他们，有的已经吃完了，连汤都没剩。
　　“大哥，你不饿吧？”林家看小军拿着馒头一直不吃，就问道。
　　“这怎么吃？饿了我也吃不去啊。”小军说着就把馒头给林家。“你吃吧，都给你了。”
　　林家从自己的窟窿里拿出火腿肠，放到小军的碗旁边。
　　“大哥，先吃这个吧。”
　　“谢谢兄弟，我不饿，等饿的时候再说。”小军感觉到心里热乎乎的。
　　他们能吃，我就吃不了吗？小军在心里想，是不是我还没熬到时候呢，都说人饿极了啥都能吃，啥样才叫饿极了？
　　吃完晚饭后就没有劳动了。
　　如果有新号可以背诵监规，监规就贴在墙上，一共15条。一般几个小时就可以背诵下来。
　　没有劳动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一字排开，坐在板凳上，双手扶膝，腰挺直不准靠墙。
　　坐十几分钟半个小时还行，让你一动不动坐几个小时，那感觉保证让你刻骨铭心。
　　所以宁可多干活，也不愿意坐小板凳。
　　最难熬的就是坐板凳的时间，从吃完饭一直坐到晚上的19：00整，19：00是播放新闻联播的时间，这是每天都必看的。
　　每个号里的电视机是悬挂在房顶上的，是那种古老的大面包块。
　　新闻联播看完，电视机一关，这一天也就熬过去了。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活动。这个时间不用劳动，不用坐板凳，但不准嬉戏打闹，不准交头接耳。
　　21点整，休息时间到了。大家开始收拾自己的铺位，把自己的被褥铺好。
　　排在前面几个人的位置，都有一米宽，躺一个人挺轻松。
　　从第5个人开始往后，一个人也就40公分宽的空，平躺着不能翻身，只要你翻身或侧躺一下，再平躺回来，就没你的地方了。
　　小军把被褥铺好，把换洗的几件衣服叠好当枕头。
　　“大哥，换别人，今天你的洗澡，号里的规矩。”
　　林家紧挨着小军睡，林家铺好被褥也躺下了，歪过身子和小军说。
　　小军没明白，怎么洗澡还成了规矩了？就问林家：“什么规矩？”
　　林家指了指洗漱间说：“就是去哪冲冲晦气。不论春夏秋冬，每个新来的号，当天晚上睡觉前，都得去洗个澡。”
　　小军坐起来说：“用凉水吗？”
　　林家笑了。
　　“大哥，这哪有热水啊。”
　　“我去洗一个！”
　　说着小军就站起来下了铺，穿着一个裤衩，拿着毛巾就去了洗漱间。
　　“大哥，你不用，不用洗。”林家在后边喊。
　　小军来到洗漱间，把水龙头打开，接了一盆水。脱掉裤衩，端起脸盆，从头上就浇了下去。
　　“哗，哗，哗…”
　　他连着浇了三盆凉水。
　　刚过完正月十五还不到一个月，也就是农历的二月份，这个时候北方的温度还比较低，这三盆凉水从头上浇下去，能做到的真不多见。
　　浇完水后他用手擦了一把脸，真舒服。
　　小军用凉水这么浇自己，在他心里那是对自己无知的惩罚。他想把自己浇清醒，浇明白，他想让自己记住。
　　他又接了好几盆，从头上浇下去。
　　他擦干身上的水，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
　　“大哥，你是个狠人。”林家看小军躺下，在旁边说。
　　小军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没说话。
　　谁都不会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那么多理想，那么多抱负，他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以为自己了不起，没想到却不堪一击。为了泄掉个人情感私愤，不顾法律法规，让家人和自己一起承担被制裁后的痛苦。这算什么男人？
　　往事一件一件涌上来，小军怎么也睡不着了。
　　惚惚恍恍中，已经到了早上六点钟。监室外边的走廊里值班民警在喊：起床了，起床了。
　　早饭后他们就开始劳动了。
　　每组领取一摞一摞的牛皮纸，林家干活比较快，加上今天他和小军一组，所以领了四大摞牛皮纸。
　　“大哥，今天咱俩多挣几个馒头，过几天就快改膳了，咱们多攒点。”
　　小军看着那么多纸说：“那就得辛苦你了，我新学，干活肯定慢。”
　　他们的劳动任务除了叠纸袋，还有一个搓二极管的劳动。叠纸袋是按个计数，搓二极管就是按公斤了。纸袋每天每人是叠200个，二极管的任务是每天每人3公斤。
　　只要你踏踏实实干，这个基数大多数人是很容易完成的。
　　时间一晃，小军进看守所已经一周了。
　　3月16日周一，早上刚吃完饭准备干活的时候，外面值班民警喊：“五号，赵小军。”
　　“到！”小军听到是喊自己，赶紧回了一声。
　　值班民警站在走廊的窗户边说：“去风场。等着，我去拿钥匙。”
　　小军看了看警察，去了洗漱间。
　　一会儿警察绕到风场外边，打开洗漱间的门。小军来到风场，问警察：“会见吗？”
　　“嗯，你想的可美了。刚来几天啊就会见。”小军来看守所一周，他认识这个说话的民警，他姓田，为人和善。
　　带上手铐，小军来到会见室。
　　进门看到是两位检察官，小军和他们打过招呼。
　　法官递给小军一张纸，让他在上面签字按手印。
　　小军一看是逮捕证。
　　这也就意味着，小军的案子要走正常程序了。就算最后的判决结果，和小军预料的一样，那这逮捕证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法官您好，我想问一下，我这个程序大概需要多久走完？”小军的眼神里全是期待，看着法官问。
　　两位法官相视了一下，和小军说：“你早点回来自首的话，估计现在该回家了。你才来了一个星期，你的案子再快也得三个月左右吧。”
　　听完法官的话，小军起身走出了会见室。
　　太阳刚刚升起，把她的光撒在大地的每个角落，却撒不进此刻小军的心里。他站在风场门外，看看哪儿都是冷冰冰的，地上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到一队蚂蚁，他们三俩一群，交头接耳，分开后又匆匆奔向前方。
　　我如果是一只蚂蚁该有多好？
　　“逮捕了吧？”田所长从办公室来到风场门前，给小军把门打开。
　　“嗯。”小军答应了一声就懒得说话了。
　　“你一个哥哥给你送的火腿还有方便面，我一会儿给你拿过来。”田所长让小军进风场，边关门边说。
　　小军进了号回到自己的座位，把逮捕证放进自己的窟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