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了。”
　　两人在街角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停了下来。
　　易乔上前拍门。
　　“来了来了。”应门的是一个老妇人。
　　“你们有何事？”
　　“大娘有礼，我家公子不日将成亲，特来请绣娘做一件绣品。”
　　老妇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消上下打量了一眼，便知是贵客临门，连忙往里迎到：“原来是找灵儿的，快请进。”
　　“灵儿，灵儿，有客人来了。”
　　“娘，请客人进屋吧！”屋内的女子温婉轻柔地这么简单说了一句，却让人听了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服。
　　阿荣本来不知易乔是何打算，一路神色紧绷，此刻听了金灵儿的声音，也不禁松弛了下来。
　　屋内虽不大，却布置得雅致精巧，墙上挂了几幅绣品，分别用木框装裱起来，整体看是一幅山水画，别有一番意味。
　　“贵客请坐。”一个紫衣女子从织机前缓缓起身，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也蒙着纱巾，只能看见一双美目灵动，却不知是何长相。
　　易乔连忙上前用袖子为阿荣擦了擦凳子，请阿荣坐下。
　　阿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主子，略略点头，坐了下来。
　　易乔道：“我家公子想请绣娘绣一幅‘双绣百花’的手帕。”
　　老妇人愣了一下：“贵客说的难道是天下第一绣？”
　　“正是。”
　　金灵儿道：“贵客见谅，小女子并非天女娘娘下凡，只会些粗浅手艺，一百朵花绣于这小小的手帕之中已是难事，双面绣更是无此等手艺。”
　　“绣娘莫谦，要多少金银，只要能绣出来，我家公子自是不吝。”
　　“小女子有心无力，贵客请回吧。”
　　阿荣不知易乔是何计谋，一句不敢多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金灵儿识破自己的身份。
　　易乔倒是摆起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若是我家公子为绣娘请来神医，让姑娘此生不必再戴面纱呢？”
　　金灵儿听到此言，浑身哆嗦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适才温柔可人的声音此刻也颤抖了。
　　“绣娘虽心灵手巧，眉清目秀，可惜天生唇缺，所以终日以白纱遮面，是也不是？”
　　金灵儿两眼含泪，取下了面纱。
　　果然，清秀白净的脸上，长了一张丑怪的嘴，上嘴唇中间裂开一道口子，看起来像兔子的嘴。
　　老妇人此刻也抹着泪，长吁短叹道：“若非这张嘴被他们说克夫，我苦命的灵儿早就嫁人了。”
　　“若真能治好，我便是绣瞎双眼也愿意。”
　　女子的一生，有时也不过为了能让自己好看一回。
　　她在这纺云县，论绣功确是一流，但却终日被人耻笑嫌弃，绣品虽是最上乘的，却总是被压低价钱才能卖出去。
　　“绣娘且宽心，只要能绣出我家公子要的手帕，他必定重金请来神医。”易乔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摆在桌上，又道：“此乃定金，绣娘将手帕绣好之后，必然还姑娘双唇如常。”
　　金灵儿道：“‘双绣百花’之所以成为天下第一绣，除了绣功和材料要好外，眼神也要好。最难的地方一根发丝粗细的丝线，要分成四股，四针四色同时绣，一针不能错，一针不能漏。要想色泽均匀，必须在百日内绣完，否则时间久了丝线的颜色就有深有浅了。所以‘双绣百花’要三个多月心无旁骛全情投入，而且极耗目力，完成之后，双目朦胧，此生都不可能再绣花。”
　　阿荣听罢，颇有感触，易地而处，暗想若挑战完天下第一的武学之后，武功尽废，自己是否愿意？
　　他侧身回看易乔，他心知易乔并非无情之人，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让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绣瞎双眼。
　　不料，易乔却道：“那便有劳姑娘费神，我们百日之后登门来取，届时带上神医一同上门为姑娘治唇缺。”
　　送走易乔和阿荣，老妇人急忙道：“灵儿，娘也想你能治好这嘴唇，但天下第一绣，岂是你能绣得出来的？”
　　“娘亲莫急，我心里有数。”金灵儿拍拍老妇人的手，以示安慰。
　　她早就看出了这公子虽衣着贵气，主事之人实则他身边的小厮。
　　“双绣百花”的技法源出二十年前的宫中绣娘余画锦，当时的确轰动一时，并且得皇上御赐‘天下第一绣’的名号。
　　但坊间传闻余画锦绣完“双绣百花”不久后便双目失明，郁郁而终，而且“双绣百花”不到半年也无端在皇宫里失了窃。
　　后来宫里虽然广招绣娘进宫，终究没有人能再绣出第二幅来。
　　现在但凡技法高超的绣娘，谁不曾私下练习“双绣百花”，却没有人能成功。
　　金灵儿自小对刺绣特别有天分，因为天生残缺，亲友都不愿与她走动，她便整日里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琢磨这各种绣法，此时既有此机缘，自然也想挑战一下。
　　走在路上，易乔见阿荣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问道：“你可是觉得我为了一个手帕，要害灵儿姑娘一双眼睛，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公子，为何定要这劳什子‘双绣百花’？”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有取舍的。对金灵儿而已，‘双绣百花’也是她的匠心匠魂，她若非早有这个心思，揣摩过千百遍，恐怕想绣也绣不出来。”
　　用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反而是最简单的事。但要收服一个人的心，却是难得多。
　　阿荣看易乔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言，默默地跟着易乔去投宿客栈。
　　第二天，两人便骑快马赶回华凌城——和潘达的一月之约快到了。
　　华凌城一如往昔热闹繁华，易乔二人刚到悦心客栈，莫如海就迎了出来。
　　“莫师叔，你竟已经到了。”三人边进客栈边谈。
　　“算日子你们该回来了，我还点担心若不能准时到，之前的药就前功尽弃了。”
　　“潘达对我们很重要，下次我们要再提前两日，以防万一。”
　　阿荣听得云里雾里的：“你们在说什么？”
　　莫如海向阿荣解释了为潘达配药的过程，阿荣连声道：“不可！不可！”
　　易乔拍拍阿荣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有莫师叔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公子，我们不如在此地买个房子做为落脚点，也便于以后常往来。”莫如海道。
　　“我正有此意，只是我们并不常在此处，还需有人打理。”
　　正说着，“笃笃笃”有人轻声敲门。
　　莫如海起身开门道：“想是小溪来了。”
　　门外一个暗红衣裙的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一双丹凤眼看起来特别有韵味，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药香。
　　这是莫如海的大弟子岑同溪，自幼在楚剑山庄跟着莫如海学医，医道颇得莫如海的真传，而且为人温和，双手又灵巧，师兄弟们受外伤生病，都喜欢找她。
　　“师姐！”阿荣拱手打了招呼。
　　岑同溪认得阿荣，却不认得易乔。
　　楚剑山庄的规矩，弟子不得进入后叠门，所以他们只知道楚沐旸体弱多病，却从未见其人。因为男女有别，岑同溪也未曾进后叠门为他诊治。
　　“徒儿，来见过易公子。”莫如海并未多做介绍。
　　岑同溪没有像江湖人见面一样抱拳行礼，而是像普通女子一样朝易乔行福礼，道：“易公子有礼。”
　　易乔见状，连忙起身相扶，也称她一声“师姐”。心想：莫师叔的大徒弟居然不会武功。
　　岑同溪听到这一声“师姐”，心有疑虑：只有楚剑山庄的人才会叫师兄弟姐妹，这易公子为何如此不见外？而且师父和几位师叔伯为何对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此看重，离开楚剑山庄后都投奔了他？
　　虽然内心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她却不是个好事之人，只是不动声色地从旁推敲。
　　岑同溪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纸交给莫如海。
　　这是刘希音独有的折纸法，极其精巧：外面完全看不到字，而且只要拆过一次，就折不回来了，如果不知道第一步从哪里开始拆，信纸就会被撕破。
　　“你先下去吧。”莫如海拿到信，却没有当即打开。
　　岑同溪退出后，易乔小心翼翼打开了莫如海递过来的信。
　　还是龙花语写的密信，刘希音大致说了几个江湖比较大的门派的情况，看易乔能不能争取过来为己用。
　　“公子觉得小溪可否担当此处的打理之责？”
　　“师姐行事谨慎稳重，我觉得不错。”易乔思索道，“不如让她在此处开一间医馆，平日里既可以救死扶伤，潘达病情若有变化也可迅速救治。”
　　但他心里谋划的是更大的局——既然乌谢尔等人的足迹已遍及中原，自己也应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安排人手，以成呼应之势，一旦伶仃索命有任何异动，可以及时相互救援。
　　莫如海点头赞同。
　　“现在山庄众弟子已被各位叔伯召回来了吗？”
　　“也没有全部都召回，有些已改投他人门派，或自成一派，或改了营生的，我们就没有联络了，大概召回了六成。”
　　“六成也不错了，自家子弟知根知底的，可信可用。”
　　“潘达不知道自己的病原已时日不多，你若不告知他实情，他恐怕会以为你只是治好了他的隐疾，对你的感激之情不会太多，日后恐怕也不会真心为你所用。”
　　“既然我们谈的本就是交易而不是交情，那以什么代价来交换都是自己的选择，又何必让他觉得心有亏欠。我所求之钱财，他能尽心筹备即可。”
　　“这舍命相救的恩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去了，想想都觉得亏。”阿荣忿忿不平。
　　“我们救他本也是私心，算不得什么大义。阿荣，明日送药你别去了，我怕你忍不住多嘴。”
　　“那让小溪明日同去，也算认个门，日后方便些。这一路劳顿奔波，你且休息半日，晚上我来找你配药。”
　　“也好。幸亏遇见了草原圣医，否则还真吃不消。”
　　易乔自知身体比不得习武之人，不敢逞强，果真睡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