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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穿越时间的魔法,王辞年最想回到那一年的春天。
“海日升残夜,江春入旧年”这一年,东京的春天遍地繁华。王安石变法落幕,东京城内也不再人心惶惶,旧时官员,商户和王侯不断从四方涌入这个被政治斗争的阴云笼罩已久的城市。街道上人流稀稀攘攘,酒楼内推杯换盏的声响一浪大过一浪,挑着扁担卖些蔬菜或是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也不同往日,竹脸上都带着从新开始的微笑。
适逢春日,寒气日渐消退,被大雪覆压过后的道路格外整洁。路旁桃树,海棠树也竟相开放,若晓云般明艳,又如暮霞般焕荣。间或有风从瓦楞间吹过,扬尘若雪,拂花似锦。阳光射过树梢,留下些阴影刻在土路上。树下捡拾些花瓣的女子,或是停留乘凉的老妪,都被这层稀疏的阴影笼着,像穿着一幅华美的黑纱。
王辞年更是满心欢喜,年岁刚满二十的他就已一路坦途,通过了地方各级科考,得到了进京面圣、参加殿试的机会。此时的他,已可以平平稳稳的当个县官,可哪方年少未有心高气傲,他王辞年也是乡里间有名的天之骄子,经论过人,一手行书更是写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他母亲都亲口说道:“辞年,辞年,取的是一个辞去旧年,辞旧迎新之意,我们王家虽有几亩薄田,但若想改头换面,飞黄腾达,还得看我家大郎啊。”
总之,王辞年心中是有几分傲气的,但他也并不是如李翰林那般狂傲不拘,毕竟在天下豪俊云集的东京,谦虚应是每个人都掌握的美好品德。仅管王辞年依旧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他驾马疾驰在东京城内,享受着周遭布衣们或是躲避,或是异样的目光,他就这样不羁的闯入了这座城市。也没人会知道,这座城市会如囚笼般围困他半生,成为他一生梦中忘不去的繁华。
东京很大,足矣容纳天下豪英。东京也很小,譬如现在,王辞年连一处合适的客栈都找不到。他作为殿试的参与者,家里又是一户小地主,理应找个不错的地方落脚。可现实是,他身上带的盘缠不足以支撑他住如兰笑馆之流的高档酒馆,他又不好意思再问家中要钱。跑遍东京,最后在宫城外两条街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红尘客栈。
这家客栈装潢不错,红木打的门框和全套桌椅,地板用青石铺设,横梁和直柱上刻着些瑞兽,貔貅,孔雀一类,这让王辞年十分满意,并且不贵的价格也足矣他住到秋时参加殿试,所以他欣然入住。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略高的鼻梁,剑眉星目,再有一点苍桑的气息,和一头银白的头发,一看便不是一般人。王辞年一通打探,才从小二那知道这人来由。这人名叫张卿,原是湖北人,后来入朝为官,在东京当地颇有名望,原本仕途如日中天,可与王安石政见不和的他,立刻被朝延遣返,回家乡后,开起了客栈。如今王安石下台,他便又把客栈开回了京城。
王辞年有些许不擅社交,犹其与这种昔日的大人物,他便简单沟通,想快速了事,于是说道:“老板,来间房,先住三月。”
“钱。”
“啊?”王辞年有些懵,这昔日朝官,今日掌柜,不说能有超世文采,把白的说成黑的能力,至少也得能说会道吧,这简短的一个字…,他好像明白张卿为何先遭遣返了。也罢,王辞年抬手,按门口价目表上的价格数出了相应铜钱。
张卿粗略一点,也没大在意,从抽屉里掌出一把钥匙,递给王辞年“二楼东面第三间。”说罢,又拿起刚刚放下的《史记》拜读。
王辞年也不多事,接过钥匙,上楼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所谓重要之事,也自是他如此早早来京的原因。每年春日开始,东京城的各大家,侯公,都会举办些文会,广邀地方豪杰英才,王辞年也不例外,作为二十岁就考过地方科举,书法更是一绝的他,自然有诸多世家邀请。若能在这文会上得朝延命官或是侯爷赏识,科举时加以举荐,仕途之路会好走很多,王辞年定然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要是能得哪位府中小姐青睐,结为夫妻,更是一桩美谈。
“所以近期事务还不少啊”王辞年在房内书桌前嘀咕着。“王府文会、汴梁文会、洛水文会,好多。”他拿着毛笔在一封封请贴上批注,沾墨行书,把注意事项一一罗列。
“王府的太爷和我也算本家,是个机会。汴梁文会的邀请者不好诗词,切忌作词。洛水文会…,不喜行书偏好草书,麻烦,麻烦…”总之,在他笔耕不缀中,天色也悄悄黑了下来。
华灯初上,东京,不同于昔时唐都长安,它解除了遭人们诟病已久的宵禁,各所酒楼从日薄西山开始就挂上了红绿相间的灯笼,门口的女妓们也一口一个爷的开始接客了。王辞年所住的这条街自然热闹非常。人群嘈杂的声音胜过白日,游人们秉着的灯火照亮了街门巷尾,仿若烈日当空。不过王辞年是绝对不会去酒楼的,他是正人君子,绝不是因为没钱。
总之,他只是从房里走出,到客栈中用餐的地方,简单点了一壶清酒,一碗稀饭和最便宜的醋溜白菜。这客栈厨子也十分专业,白菜干爽,还保留脆感,里面加的山西陈酸和胡椒不断刺激着味蕾。王辞年大口吃着,喝着有些寡淡的清酒,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古琴之声,铮铮不绝,时而风云乍动,时而低声泣诉,一个有些冷淡的男声低声唱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诗本无曲,那男声只是低诵。可在琴声衬托下。一切都鲜活起来。似有神女擒泪,隐隐绰绰。
循声望去,一个素衣少年立于酒桌前,手中操持一把古琴,他面旁有些凌厉,神情略冷,但嘴角勾着,又似在笑。不知是原本欢喜,奏琴神伤。还是心有情结,以曲消愁了。
王辞年端着洒杯走这去,用手指蘸酒在那人桌前写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王辞年从幼时就有蘸水用手指写字的习惯,虽无法练习用笔,可这种便捷的方法让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研究字的结构。今日几字,自然是形神具备,行书落于木桌之上,蕴味非常。
俩人会意,那白衣青年又唱新的一句,王辞年也毫不吝啬,将书法呈于案上。
一来一回,客栈里吃饭的客人也慢慢聚了起来,围观着这两位才子挥洒才华。酒过三巡,王辞年写字写的也有些疲累,那青年也停下了手中的琴。下一刻,他脸上那几分冰冷全无,转而换上了一幅略显得意的笑脸:“兄台好笔力、一手行书可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有书圣遗风,不知尊姓大名,又于何处高中?”
王辞年回以微笑,朗声道:“王辞年,两浙贡生。”
“任权赫,也是两浙人,去年中的亚元。”那个男子脸上得意神采又添了几分。
亚元,是地方考试魁首的统称,眼前这人有如此能力,自然超凡脱俗,可王辞年觉得,此人身上颇有几分流氓之气。
“王小兄弟,难得,难得啊,今日你选中这家客栈,是否和我一样,觉得这里别有风情,红木典雅,客栈虽小但却温馨,是不是这样。“任权赫露出一幅偶遇知音的表情,向王辞年问到。
“任兄,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没钱…”王辞年笑的有些尴尬。
“啊…”任权赫略作迟疑“那小兄弟近日来京,可是为了春日的大小文会?实不相瞒,我家在两渐之地颇有名望,而这京城文会之事,自然是略有打点,小兄弟可愿同行…。”
王辞年暗自啧舌,这任权赫转移话题的能力也算一绝,不过他倒有些阔气,愿邀请自己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共赴文会。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他回应道“好,任兄有礼了。”
任权赫笑的更开,举手示意王辞年落座,又向小二点了酱牛肉,杏花糕和一坛陈酒“辞年兄弟,别忙记你那白菜了,来,吃点好的。”
东京的春天就在两人推杯换盏中进入了它最为繁盈的的时候。这一天,天很高,云很远,明烛夺目,琴音涤心。一树一树的花儿败了,一枝一枝的花儿又开。旅人的马嘶声,卫兵的甲胄声,偶尔路过的风声充满了这座装载着无数骄傲之梦的城市。
多年以后,王辞年还是忘不掉这一天,忘不掉与一位陌路少年初识的这个鱼龙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