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聚越多了，我喝干了最后一口茶，看着平台上黑白相间的人潮。
　　我不清楚他们来此的目的，在酒楼偷听他人聊天，发现他们对此也都只字未提。
　　其实这是很怪异的情景，能聚集这么多人，肯定是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活动。可他们到此后却连提都不曾提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感觉像是在避讳什么。
　　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凭借年幼带来的“身矮优势”，我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栏杆上，拭目以待。
　　正当我久等无聊，想着要不要出去再转会儿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人群中有些异样。
　　时不时，就有几个人抬起头，向上瞄了眼空中悬着的铁链。而且不是固定几个人，而是随机各处都有人。男女老少都有，看到铁链很快就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刚刚的事。
　　看来等会要发生的事，与铁链脱不了干系。
　　我好奇地仔细观察铁链，才注意到它们上面间隔一段距离就缠有些许碎布，不是黑白色，而是很普通的麻布色。之前粗略看去，因为碎布太小了所以忽略了。
　　看来这里也有黑白色外的布料，可是为什么人们不用呢？
　　猝然间，一阵熟悉的铃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这不是我的起床闹铃吗？我震惊地张望，感到无比怪异。
　　然而，铃声戛然而止，随之一起的，还有聒噪的人群声。
　　所有的人，无论商贩船工，贵族孩童，前一秒还在吆喝嬉笑，这一刻，都像按下暂停键一样站在原地，没了声响。连最小的婴孩，都不哭不闹。偏偏，他们都面色平静，对此没有任何疑惑。
　　逐渐适应了喧嚣的我，一下子周围都寂静了，就像我孤零一人一样，哪怕身边站满了人。
　　我不敢出声走动，随人群一同安静下来，枪打出头鸟，没必要引人注目。
　　让人惶恐的死一般的寂静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打破了。然而，打破它的声音自天边传来，却更令人不安。
　　“哇！哇！”密集而嘶哑的鸣叫响彻天地，天上乌云般地冒出大群的乌鸦，围绕平台高空盘旋，最后停在酒楼屋顶上。
　　尽管乌鸦在我国是象征死亡的不吉鸟，但我认为这是对它的偏见，腐食鸟多的是，只不过乌鸦叫声比较“出众”而已。
　　但不知怎么，此时的我却忽然不觉得这是偏见了。
　　就在这时，酒楼第四层有几人动了。他们默不作声地搬出好几个粗麻袋，正是铁链上碎布的色泽，看来这些碎布以前正是这种麻袋。
　　他们将麻袋一端松垮地捆在铁链上，只一推，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麻袋就快速地顺着铁链滑下，悬停在空中。一个接一个，很快，平台空中就都是摇摇欲坠的麻袋了。
　　粗麻袋里不知道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很快，我的预感就应验了。
　　一开始麻袋没什么动静，渐渐的，有的麻袋就开始自己摇晃，甚至被撑到变形。
　　毫无疑问，里面装的是活物。而且这个大小的活物……我感到空气愈发寒凉。
　　乖乖，我这是撞上了活人祭现场了。
　　自幼喜好读书的我，书读的多了，也就读的杂了。哪怕爸妈有意管控，也无济于事。关于活人祭，我可太了解了。
　　活人祭，几乎世界各地都曾上演过它的戏份，只不过叫法不同。奴隶制时期，不拿奴隶当人地杀死祭祀不消多说，西欧中世纪的女巫狩猎，大洋洲毛利人的食人庆典，我国旧封建社会的浸猪笼乡俗……
　　这些都是真实的历史，从不是什么唬人的奇闻怪谈。
　　而眼前的这一幕，无疑也是场活人祭。
　　虽然多次幻想过活人祭是什么样子，可当我亲眼见到它真实上演时，却恶心到想吐，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以前都是叶公好龙。
　　除非心里变态，不然任谁眼睁睁看着无冤无仇的同类们饱受折磨乃至死亡，都不会感到好受。我虽自认为成熟，终究只有九岁，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顿时脸色苍白。
　　宛若纪录片里的蝗虫，满天的黑色腾起，夹杂着沙哑的鸦鸣声，将晃荡的几个麻袋淹没。
　　我看着那铁链震颤之激烈，不用想都知道麻袋里的人此刻是多么痛苦，下意识攥紧了拳。
　　终于，随着鸦群的反复啄食，麻袋逐渐破裂，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凄惨人形，不断地抽动挣扎。
　　他们好像被东西堵住了嘴，双手反绑，既发不出声，也抵挡不了鸦群。只能极端痛苦地忍受折磨直到死亡。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有人似乎吐出了口中塞的东西，被剧痛折磨的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也有可能，他极清楚自己不会得救。
　　这跟凌迟有什么区别？我难以接受这么残酷的虐杀，心里无名的怒火生起，为人的自尊暂时压制住恐惧。
　　怎会有如此恶劣的暴行？麻袋里的人无论犯下什么罪行，都不该当众被折磨致死，让其饲身喂鸟。其他人呢？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想法的？
　　我收回视线，看向周围，却大为惊悚。
　　在场所有人，不论商贩船工，绅士小姐，连之前还在戏耍的小孩，全都呆呆地注视着天空中悬挂的铁链，神情陶醉而虔诚，充满神圣。像是一群最忠实信徒，在见证主的审判。
　　任凭那惨叫多嘶哑凄厉，最年幼的小孩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看来，我和他们都区别不仅在黑白的外在，他们就是群疯子，一群…吃人的疯子，而我，就置身在这群疯子里。
　　这时，我突然凭空有一种冲动。看得出来，乌鸦会攻击所有衣着不是黑白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只攻击麻袋里的人，而不扑向下面围观的群众。
　　也就是说，我现在脱去上衣外套，露出里面的睡衣，有极大可能会将乌鸦引下来。
　　当然，我不是想白白送死，在乌鸦下来的时候我就冲向人群，让这些没有心的人也尝尝鸦群的洗礼。
　　可正当我打算解开上衣的纽扣时，我的手停了下来。
　　冷静一点，我怎么会这么冲动？我深吸一口气，刚刚状态莫名有些不对。我又不清楚乌鸦捕食有多精准，万一它们能准确攻击我呢？那岂不是彻头彻尾的作死。
　　再者，这些人和我非亲非故，我没有任何必要为他们以身犯险，我自己都前途未卜呢。而且说不准他们就真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大家都想杀了他们泄愤呢，我这么做岂不是成了帮凶。
　　“审判”还在继续，决定袖手旁观的我干脆把戏演足，抬头装出陶醉的表情，好不被人发现异样，从而陷入危险。
　　随着麻袋破开几个大口，被啄食的人四肢无力地抽搐在外，鲜血和碎肉自空中散落，淋在下面人的脸色。
　　他们神色依旧，即使脸上落满血沫肉屑，也表现出吓人的陶醉不已，就像主在给予他们恩赐一般。
　　渐渐的，挠心的惨叫声停息了，我的心却愈发凝重，想来是死了。
　　第一次亲眼见证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很难描述是怎样的感受，伤感？不强烈。同情？也不算。愤怒？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仔细想想，唯有对人类生命是如此脆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