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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安县衙中,楚江空对着面前的账册奋笔疾书。
此刻的他已然真真正正成了淳安县衙的钱粮师爷,不断查抄检查旧账错账的同时,还忙着记录刚刚从大户家里搬来的粮食。回到县衙的李时珍看到楚江空如此奋笔疾书的模样,不由笑道:
“江空兄,你这个钱粮师爷可比我这个刑名师爷尽职尽责多了。”
看到李时珍回到县衙,楚江空当即放下纸笔道:
“李太医说笑了,我也不过是在棺材铺里当过伙计,会写写算算而已。”
听到楚江空还是称呼自己李太医,李时珍强调道:
“江空兄,你还是称呼我东璧吧!总是太医太医的,感觉生分了。”
楚江空闻言笑而不语,倒不是他不想称呼李时珍的表字,实在是东璧这个表字……文雅但不响亮,还不如一句“李太医”听起来亲切。
“唉,不说这些了。江空兄,现在衙门里征集了多少粮食了?”
楚江空看着手中账册道:
“大约8万石吧!”
“才8万石?这么少!”
李时珍闻言焦急道:
“淳安需要赈济的灾民数量超过10万人,今年少说也得要30万石粮食才能撑过去。这才8万石,还不到三分之一!”
“可为了这8万石粮食,海知县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了。”楚江空叹了口气道:
“为了减少灾民的负担,海知县强令本地大户以平常价格,也就是40石一亩的价格收购灾民的田地。这就是说为了这8万石粮食,淳安灾民已经卖掉了将近2000亩田地。须知百姓不比大户,许多百姓一家也就三四亩地,平日里都得租大户的田地耕种才能过活。2000亩地,基本上相当于500户灾民要失去自己田地。即便分摊下来,对灾民也是巨大的负担。再者,淳安的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许多大户主要经营的也是茶园桑田,家中储藏的粮食本就不多。以我推算,淳安大户的粮食就算全都拿出来,也未必能超过20万石。”
“也就是说,单靠淳安一县之力根本不可能赈济所有的灾民?”
楚江空点了点头,李时珍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知道淳安灾民想要活过今年,必须朝廷调动其它省份的粮仓赈灾才行。可偏偏毗邻本省的省份中,只有南直隶的官仓中有余粮。而如今的南直隶巡抚,则是清流的中流砥柱赵贞吉。
作为胡宗宪的友人,李时珍自然知道赵贞吉是个什么德行。指望他给淳安调配粮食,不如淳安本地的灾民一起拜拜菩萨更靠谱。至少上天开眼的几率可比赵贞吉开眼的几率大多了!
眼见着这话题越聊越沉闷,李时珍至少转移话题道:
“那江空兄,这两天有人找海知县的麻烦吗?”
楚江空点点头道:
“前两天有个倭寇潜入府衙,想要暗中给海知县的饭菜里下毒。幸好被我发现一剑给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这半个月来县衙对大户的威逼利诱,已然让这些大户狗急跳墙了!”
“那是自然的!”楚江空道:
“这些大户囤积居奇,都将本地田价打压到8石粮食一亩地了。可偏偏因为海知县的缘故,这个价格直接翻了五倍!许多大户因为价格太贵不想买了,海知县也不同意,亲自带着人到大户家门口去堵门,几乎是逼着这些大户将粮食交了出来,这如何不让大户们恨之入骨?依我看这淳安县以后针对海知县的明枪暗箭少不了,甚至倭寇大举进犯都未必不可能。”
“那江空兄,你可得好好保证海知县的安危啊!如今淳安十几万灾民的性命,可都系在海知县一人之身。他要是垮了,这淳安十几万灾民便再也没有活路了。”李时珍提醒道。
“海知县确实重要,但要说十几万灾民没了活路……呵呵,倒也未必。”
听到楚江空的冷笑中隐隐透着杀机,李时珍惊讶道:
“江空兄,你意欲何为啊?”
“意欲何为,还能意欲何为?当然是效法昔年的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啊!”
其实楚江空想说的是杀官造反,打土豪分田地,直接在大明朝点起星星之火。舍得一身剐,也要将朱皇帝拉下马,让所谓的文臣士大夫知道老百姓的厉害!
但碍于这样的言论太过惊世骇俗,所以楚江空只是说准备效法梁山好汉,劫富济贫。不过饶是如此,楚江空的话语也将李时珍吓得说不出话来。可又想到淳安灾民的困境,他也只能无奈道:
“江空兄所言不差,若是朝廷当救灾不及时,东南数十万灾民立刻就会变成反民。这要是闹腾起来,大明朝就算不会元气大伤,这东南半壁江山也不会安稳。”
就在两人思考着局势会如何发展的时候,县衙内的海瑞却忽然走了出来。看到两人,海瑞直接道:
“江空兄,李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相处日久,海瑞对楚江空和李时珍的称呼也亲近起来。只是与楚江空相同,海瑞也觉得李时珍的表字文雅但不够响亮,所以便干脆称呼对方李先生。而楚江空和李时珍私下里出于尊重会称呼海瑞海知县,但面对面却会称呼对方的表字。
“刚峰兄,怎么了,难道是倭寇杀过来了?”楚江空问道。
“倭寇确实来了,可他们偏偏不是杀过来的。”海瑞道。
“不是杀过来的,难道还能是来赈灾的?”李时珍疑惑道。
然后,楚江空便和李时珍看到海瑞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
“倭寇头子王直听说了东南的灾情,居然从南洋和倭国买来了整船整船的粮食,正沿着新安江一路四处分发呢!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到我们淳安县了。”
听到这里,李时珍惊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这倭寇,怎么还能赈灾呢?”
“其实是有可能的。”楚江空道:
“李太医莫忘了,所谓的倭寇,大多都是东南沿岸活不下去的百姓。就说那些倭寇头子,从王直到徐元亮,还有沈南山和李华山,哪个不是曾经的大明百姓?既然都是大明的百姓,这东南的灾民中必然也有不少是倭寇的亲友。看到自家乡亲遭受如此灾祸,倭寇出手相救也是常理。”
“那如此说来,这些倭寇倒也不是丧尽天良啊!”
李时珍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心道不管怎么说,东南的灾民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转而,李时珍就看到海瑞和楚江空的都是满脸阴沉,似乎是面临什么无解的困境。李时珍心下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好,怎么偏偏赈灾的是倭寇啊!”
“不错,怎么偏偏赈灾的是倭寇啊!”
海瑞又一次愤怒得拍了下桌子,楚江空则接着道:
“倭寇送来的粮食,若是我们接受了,刚峰兄便是通倭,立刻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可若是拒不接受,这淳安十几万灾民立刻便没了活路。”
“若是能以海某一家性命,救济十几万灾民也就罢了,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海瑞接着解释道道:
“灾民不是朝廷的傀儡,他们为了活路连造反都不怕,肯定不会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通倭罪名。若是倭寇的粮船当真开到淳安,淳安灾民定然会蜂拥到倭寇周边。届时靠着手中的粮食,那王直轻易便能收买十几万百姓的民心。如此一个县一个县地走下去,不消半个月的功夫,百万灾民立刻便会从朝廷的子民变成倭寇的从属。此事一旦发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百万灾民,其中青壮年就是再少也能有个十来万。倭寇若是当真能靠粮食收买来人心,立刻便能组建十万人规模的大军。这些灾民组建的军队固然装备简陋,训练匮乏,但对倭寇绝对是忠心耿耿。打起仗来,必然是悍不畏死。
有这样的悍勇之士为羽翼,王直便不再仅仅是倭寇,而是足以撬动天下局势的海贼王。若是他直接带兵杀向南直隶,便是占据金陵,割据东南也并非不可能。可以说朝廷这次的毁堤淹田,已然将大明朝廷推到了灭亡的边缘!
听到海瑞和楚江空的分析,李时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当下怒吼道:
“严党误国,大明危矣啊!”
转而他又对楚江空和海瑞问道:
“江空兄,刚峰兄,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们要看着倭寇收买人心,成为朝廷的大患吗?”
这时,李时珍忽然看到楚江空面露思索的神色,当下问道:
“江空兄,你可是有了主意?”
楚江空摇摇头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江空兄,你是觉得王直这倭寇头子的行动太过迅速,有些不太寻常对吧?”海瑞接口道。
“不错。”楚江空思索道:
“粮食不是寻常商品,就算是在物产丰富的南洋也是重要物资。想要一次性调配几十万石的粮食,就算以王直的势力也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必然要提前征集海船,召集水手,规划航路,然后才能在南洋诸国和倭国购买粮食。这么一番流程走下来,再快也要两个月的时间。可明明毁堤淹田才发生了一个多月而已……”
“江空兄,你的意思是王直勾结了朝廷的官员,所以才能提前知道毁堤淹田的事情?”李时珍疑惑道。
楚江空闻言再次摇了摇头。
其实楚江空觉得王直提前知道毁堤淹田的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是自己胡诌出的那份信,让风清扬知道了改稻为桑的事情。而风清扬又间接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导致原本极少数人谋划的毁堤淹田,成了东南官场人所共知的秘密。这才让王直有了提前征集粮食,趁着毁堤淹田的时机收买人心的举动。
也就是说因为楚江空这只蝴蝶煽动的翅膀,间接导致了大明朝廷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楚江空此时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历史轨迹的影响。也许就在不经意间,神州的历史便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走向另一个方向。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王直确实胸怀大志啊!”海瑞道:
“我在南平县做教谕的时候,就听说这个王直曾经试图在倭国割据一方。当时还当作笑谈,如今看来他确实有帝王之志。只是如此狂悖之徒一旦得势,这大明江山只怕再难安宁了!”
就在海瑞和李时珍都感到有些绝望的时候,楚江空却提议道:
“其实现在还有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作为朝廷官员的刚峰兄亲自出面,会一会这个倭寇头子王直。也许这个王直身在江湖,心在庙堂,也像宋江一样想着杀人放火受招安呢!”
听到楚江空的提议,李时珍惊讶道:
“江空兄你说什么呢!倭寇残忍暴虐,杀人如麻。尤其是这个王直,素来敌视朝廷官员。主动与倭寇接触,这不是拿刚峰兄的性命开玩笑吗?”
海瑞听到楚江空的提议,却是若有所思道:
“若是王直能投靠朝廷,我们便不算通倭,那些灾民也不再是倭寇的附属,他们接受的也可以说是朝廷的赈济。如此确实两全其美……”
看到海瑞似乎被打动了,李时珍连忙出言阻止道:
“哎呀,不妥,不妥。这个王直都快能割据一方了,怎么可能还接受朝廷的招安?梁山宋江那是小说家言,现实里有了一百单八将,谁会想着投靠朝廷?江空兄,你怎么能出这么个鬼主意呢?”
楚江空闻言却道:
“这倒未必,兴许这个王直所谓的大志向,便是在朝廷当官呢?据我所知,人家原本也是配合朝廷绞杀倭寇的正经海商,是因为朝廷有人反复无常,才逼得人家成了海上的倭寇。如今他耗费这样的财力物力赈济灾民,说不得只是为了洗白自己好招安呢!”
“江空兄,你莫要戏言了!”
听到楚江空还在撺掇海瑞招安王直,李时珍说话的语气越发不满。可就在他即将发作的时候,海瑞却道:
“李先生,江空兄说的不错。其实我现在能走的,也就这一步九死一生的险棋了!”
转而,海瑞还洒然笑道:
“而且若是我当真死在王直的船上,我的家人也不会因我受到牵连。这总比背负通倭的罪名,祸及家人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