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只是虚惊一场。
　　熬完夜确实感觉很糟，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在车上休息一会，很快就会过去的。
　　虽然我的直觉向来无不应验。
　　但是不能再让他人担心了。
　　自那之后许久，心理上的波动再也没有出现。
　　或许是变好的预兆也说不定？
　　……
　　自打我恢复回来后，又过了几分钟。
　　“要我讲一下案件的概况吗？正好打发时间。”
　　研学旅游的大巴上，我低头看Paid上的资料，向琳达如是提议。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坐在我身边了。
　　信息总量不算大，但车上读字总归会影响阅读速度，我索性就关掉了自动锁屏慢慢阅读。
　　然后大概是趁我状态不好的那几分钟吧，琳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了。
　　她应该没注意到我的状态问题吧。
　　不过也好，至少比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听起来像样些。
　　大巴上有不少空座位，仅有我和琳达坐在最后一排。
　　大巴的前端闹哄哄的，似乎是导游在和老师同学互动，琳达据说是因为不想上去表演坐过来的，而我只是单纯不想参与而坐在后排靠窗。
　　毕竟我连班里的同学都不熟，研学什么的哪有自己的事情有意思。
　　“先等一下。简，有人说过你讲话的语气有点接近中性吗？”
　　这时对方却冷不丁岔开话题。
　　中性——其实是不符合同龄女生的样子的委婉表达吧。
　　“唔，有这回事？”
　　我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突然抬起头，把Paid放到一边。
　　这好像不是什么称赞，但也无关贬低吧。第一次得到这个评价我还是有点惊讶，尤其还是从熟人的口中，居然能听到这类直言不讳的话。
　　确实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但仔细回顾自己说话的内容和口气，她的话似乎确实有是事实的可能。
　　还是太冷淡了啊。
　　“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不敢接近你的哦，‘头脑超乎常人口吻又让人难以接近的天才’，这种形象谁应付得来啊！”
　　意思我大概理解了，不过这话比起指摘听起来更像单纯的吐槽。
　　大概她也知道，就算说了我也不会改吧。
　　“这样啊。”
　　我平淡地看向对方，而后低下头沉思了两秒。
　　我记得班主任好像也找我谈过类似的事来着。
　　——简，现在是校庆，既然来了学校，为什么不和其他同学在一起呢？
　　……
　　——身体上不舒服吗，简？去和同学讨论一下这次的内容吧。
　　……
　　——简，和同学说话完全可以再客气一点啊，你们是同学嘛。
　　……
　　每次遇到这类情况，我总是满口答应说下次一定好好表现就打发掉了。班主任是刚来任教两年的女老师，虽说有些单纯但至少为人不错，就是有些太过热心了。
　　回想一下琳达说的确实是事实。
　　不过这样不寻常的说话方式，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很久之前应该还不是这样的。
　　“对啊。”
　　她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原来我不配交朋友啊。”
　　我把死人一般的眼睛转向对方。
　　——结论达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当然是借机开了个玩笑来缓和气氛的，只是效果不好而已。
　　“我当然知道啊。”
　　我的语气，相较刚起床时，少了很多压抑的感觉，但多少总归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论如何，我确实打心底挺在乎这样的评价。
　　没法忽视不清楚缘由的事情或许是我的秉性吧。
　　“我是说，只要让他们和你多接触一段时间，他们就知道你没那么不近人情了啊！”
　　“可是很麻烦呐，”
　　我十分真诚地对她说，“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这有意思，比如调查这个案件。”
　　不然她以为我这小半年是怎么过来的，还不都是这类循环。
　　当然都是借口，连我自己都知道。
　　不愧是我啊。
　　只是由于度过了不喜欢被别人另眼相看的数年，再加上住院观察的那段时间，社交能力确实退步了不止一星半点。
　　更重要的是，现在早就连与别人搭话的机会都找不到了，开始时还只是不想，现在是早就是不能了。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界限”就是这样，不管说多少个无所谓都会继续存在的事物。
　　“老师，简想上来唱歌！”
　　她大声举手喊道，全体目光全部看向车厢后方。
　　“喂！”我小声地阻止对方，不过为时已晚，至少已经晚了三四秒。
　　什么时候到表演才艺的环节了？我完全没关注他们的互动，话说听琳达刚刚就是为了避免唱歌之类的事才逃过来的吗？
　　失算了，之前在看Paid压根没注意，如果能及时阻止的话……
　　算了。
　　本来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半秒反应过来后，连身处当事人位置的我都感觉手段有些太普通了。
　　还有机会，只要坚决拒绝，或者表演“如何在众人面前低头沉默五分钟”的才艺就行了。
　　虽然我知道这种做法的性质很恶劣，但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
　　结果就是一起身就和之前做过保证的班主任对上了眼神。
　　她的想法恐怕和琳达的想法一模一样。甚至直接走过来想让我上台。
　　她不知道？
　　不，恐怕是将计就计，又或者是和琳达商量好了，才让琳达到后排来的？
　　这么一想就合理多了，概率也很大。
　　喂，之前有机会一定好好表现的保证可以不算数吗？
　　全班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忘了一件事，初中第一学年的新同学对于不熟识的人还相对比较单纯，要是就这样留下不好印象的话，以后就……
　　不仅如此，真实情况下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我根本就拒绝不了别人……
　　在我反应过来后，已经太晚了。
　　接连着几个条件都是下下签。
　　等稍微想到其他可靠的对策的时候为时已晚。
　　智力过人的主人公一败涂地，反而是连小学生都很难中招的没有成功率的伎俩发挥了奇效。
　　如果是小说里的情节，读者会把书摔在作者脸上大喊“扯淡”的吧。
　　接触虚构作品够多的人都明白，最荒诞的作品也要考量读者的理解力和逻辑的衔接，但现实不用考虑受众，因而完全可以比虚构更加抽象。
　　喏，只是嘴上说说的部分我当然知道。
　　要是换个场合，这种道理对我而言大概还是个不错的、适合谈笑风生的讨论话题。
　　前提是，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事情的当事人。
　　“加油！”
　　琳达把小手握拳，笑着还用那种“我相当看好你哦”的架势推我上前，与老师前后交攻。
　　作为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这家伙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啊。
　　虽说是被算计了，我也生气不起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眼下这些情况确实是我咎由自取。
　　逃避这一次也没什么意义，往后的时间还很长，总不能一直逃避吧。
　　我的表情恐怕相当微妙，还真是确实没有回驳的余地了。
　　“哎——”
　　我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小声地叹气，不大情愿地走上前。
　　只能顺势而为了，我的声乐基础其实算得上相当好的那一部分，至少临场表演想做到游刃有余在技术层面上不成问题。
　　想一下待会点什么歌吧。
　　我扶着面前座位的椅背，径直走到车厢中央。这时身后的琳达小声地叫了我，周围的所有人，包括走来的老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正回头时，琳达已经拿起我的Paid看案子了。她小声问我能不能借用自己看，我无奈地点头。原来是要自己看案件信息啊。我刚才还以为她真的不感兴趣呢。
　　此时的我已经到了预定的位置，即便开始时不情不愿，到位后还是得做出愿意表演的样子，用导游的手机查好歌曲名，拿起了车上自带的麦克风。
　　先小声试音一会
　　——比预想的还要紧张一些。
　　然后呢？
　　然后便可以放声歌唱了吧。
　　车厢在歌曲开始几秒后便安静了，我没有让不安影响音调。既然自己以前专门上过辅导的声乐课的基础还不错，应该不会出现技术性的问题。
　　突然被叫去到众人面前表演什么的，普通人都难以招架，我当然会更难为情的啊。
　　社交恐惧症——大概是有的，不过还没那么严重。嗯，我可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只要我真正想做什么事情的话。这还不是我自己最大的阻碍，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止步。
　　歌曲已经到第一段高潮了，我目光随屏幕上的歌词移动，内心却有一小部分开始动摇。
　　至少已经有所改变，在接下来的校园生活里，应该有也会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也一定会离别，会重逢，会有以往未曾设想的喜悦。
　　确切点说是，在我脱离了症状之余，一部分的心思已经开始动摇。
　　这样的过程还会继续，或许真的会有如这首歌曲的歌词般美好的青春。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想点别的什么。
　　青春话题不适合我。
　　就算偶尔会有这种突发事件也一样。
　　与同学不熟识、没有青春回忆的我只是假货。
　　大概无论如何都与他人不同。但是，或许真的可以等到转变来临的那天。
　　但是——
　　又一次不小心与叫不出名字的同学对上视线，我转过脸，扫视大巴上的那些目光。
　　那些我并不熟悉的脸庞，如果虹膜可以找下一张相片，那么现在这张成像，一定是见证着我虚度了大半年的初中开始的时光。
　　苦涩，后悔，遗憾，空白。
　　形同陌路。
　　是我的问题，对吧？
　　无话可说的境地与责无旁贷的留白。
　　后知后觉的反思，像是细小的玻璃碎屑般，总在注意不到的时候刺伤什么，让结好的痂重又出血化脓。
　　想到这里，胸口有点刺痛。
　　如坐针毡。
　　……就像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的视线偏移、闪烁，最后逃回到歌词上。
　　压根没办法在心底发出什么装模作样的青春的感慨。
　　仅是这样还不够。
　　仅有乐观的想法还不够，我告诫自己。
　　到最后还是没鼓起迈出下一步的勇气。
　　还是想想案子好了，片刻的走神不算逃避现实。
　　我难得给了自己宽解的理由。
　　一起不明所以的闹剧与车祸，一座影院，一座桥头，一起谋杀。三人死亡，一人失踪。
　　先从哪说起呢？
　　果然还是——得先从莱德兄弟影院的监控问题说起。
　　准确点说，应该从影院与监控的问题一同说起。
　　同一时间的相近位置发生的惊动，说是没关系没人会信吧？既然如此，两个事件就必须放在一起考量。
　　追缉、谋杀、案件调查。
　　这么一看，每一项都确实是和美少女青春的研学旅行色调不相搭的奇妙存在。
　　不论如何，在远离犯罪与缉凶的校研学游大巴里。
　　在自己的歌声稳定的起伏中——
　　于我而言，我初中第一年首次的研学旅行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