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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尸房的看守是个大小眼,蒜头鼻,嘴唇上还有一个黑痣,身高七尺有余的中年男子。方多病与李莲花出去找他时,他双肘撑在桌子上,手里正攥着一条白色绣着海棠花的手绢凑近鼻头。
哼......咳咳......方多病咳了几声,那看守才反应过来。于是迅速起身,弯腰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方多病走了几步,坐在了刚刚看守坐的位置:“这抱琴公子的尸体可有人动过?”
看守答道:“并无人动过。”
“那可有人来过。”李莲花问,李莲花看到那看守将刚刚塞进袖中的手绢又往里面压了压。
“没有。”
李莲花朝方多病使了个眼色,方多病会意,厉声问道:“还撒谎,你一个殓尸房看守,每月月银不过一两2钱,一年也不过才十三两银子,除去吃喝用度,一年也不过得三四两银子,可你刚刚拿的海棠花绣绢,一条就得十两银子。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让县太爷的板子教教你。”
“公子饶命”看守跪倒在地,急急说道:“是塘秋馆的公子们,说是相识一场,要送别抱琴公子,让我行个方便,他们给了我一百两。只是钱,钱小人已经花了,还望公子饶命,莫要告知县太爷,否则小人这饭碗怕是要丢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求求公子了。”看守磕头讨饶。
上有老下有小,得了别人贿赂还去妓院嫖,方多病对这种人甚是厌恶,可他却又有家人要养,便说道:“这次我便饶过你,若有下次,数罪并罚,绝不饶你。”
看守连连告谢,说着:“多谢公子。”
“走吧,我们得去塘秋馆见见这些公子了。”李莲花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方多病跟在后面。
塘秋馆的老板,姓李名塘秋,据方多病查到的消息,以前是个太监,后来不知怎么的出了宫,开了家男妓馆。他身高八尺有余,皮肤白皙,长相偏阴柔,年纪四十有余,不过大概保养的好,李莲花他们看到他时以为他不过三十而已。
李莲花上下打量着眼前态度恭敬的男人,问他:“人都在这里了吗?”
“每个公子及他的仆从都在这里了,一共二十五人。”李塘秋答道。
“抱琴公子的仆从是哪一个。”
一个怯生生的少年走了出来,十几岁的年纪:“是小人,阿二。”
目前为止,他们见到的仆从名字阿四阿六、阿二,这些难道是根据这些公子的排名称呼的,李莲花疑惑,便问李塘秋:“这些仆从的名字是?”
“是这样,每年塘秋馆都会举办一届花魁大赛,仆从的名字按照花魁的排行称呼,方便记忆。”
生如蝼蚁之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只有方便别人记忆的数字。李莲花不禁有些同情这些人,当年若不是师傅带了他回去,他可能也不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可能是某个打铁铺打铁的李相夷,也可能是客栈的小二李相夷,更可能早就死了。
方多病拉了拉李莲花的胳膊:“李莲花,这么多人,怎么办?”
“一个一个问咯。”
“啊?”
“过来。”李莲花靠近方多病的耳边:“你注意观察他们的反应。”
方多病点点头。
李莲花走到吹雪公子前面,说道:“你是吹雪公子?”
吹雪点点头。
“案发当时,你在干什么。”、
“那天我的客人醉酒,将秽物吐到了我身上。我很爱干净,就让阿六帮我烧热水,换水洗了三次,第三次我正在洗的时候,阿六跑进来告诉我抱琴死了。”
阿六也附和道:“是的,当时第二次换完水,我便在屏风外间等公子吩咐,我听到有人喊死了人,出去看了才知道抱琴公子死了,公子与抱琴公子关系极好,我便赶紧回来告诉公子。”
李莲花点点头:“哪位是阿四?”
“是我。”
“听说是你看到云彼丘当时在杀抱琴公子。”
阿四颤抖着声音,似乎还心有余悸:“是。”
“那你具体再说说。”
“当天下午,云公子来塘秋馆,也没去抱琴公子房间,我就很奇怪,因为平常他都是直接去的。过了一会儿,我家公子让我去取抱琴公子借的《雅乐集》,我去的时候看到云公子跟抱琴公子正在谈论该用哪个调。那天下午到戌时是由我家公子与濋寒公子轮流表演,因此我也就一直跟着公子在大堂,我没看到云公子离开。到了戌时,公子表演结束,我就跟着公子回去休息。戌时三刻,我起来出恭,路上碰到了阿二,他说他家公子要与云公子彻夜详谈,叫他先回去休息。等我出恭回来时,听到一声惨叫,我循声看去,便看到抱琴公子房间的窗影上一个人正在捅向另一个人,我便马上叫了馆主,等我们过去时,发现抱琴公子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是云公子在杀人,只是看到有个人影在杀另一个人。”
“是,可是当时房间只有云公子和抱琴公子,抱琴公子又死了,那肯定是云公子。抱琴公子的右手还有拿笔洗砸云公子沾到的墨。”
“你确定抱琴公子右手有墨?”
“确定。”
李莲花点点头。
“哪位是尘清公子。”
一个身着白衣,容貌气质出众,身高七尺有多八尺不到的男子走了出来,回道:“是我。”
李莲花走过去的时候不知怎的脚滑了一下,往尘清身上扑去,尘清下意识的侧身躲开,但还是被李莲花扯到了衣服,脖子里挂着的一个似玉非玉似金非金,雕刻着眼睛和一些繁复纹路的坠子也随之被扯掉在地上。
大概材质特殊,被这么摔在地上竞也没有碎,李莲花捡起来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尘清便抢过了他手里的坠子,宝贝似的放回了怀里。
“不好意思。”李莲花道歉:“尘清公子是哪里人士?看样貌不似中原人。”
“他是车狐人,卖身来我这里的,因他发色特殊,中原装束略显怪异,我便让他把头发染黑了。”李塘秋答道。
“原来如此。”
李莲花又一一问了其他人,奇怪的是没有叫阿大或阿一的仆从,出于好奇,他便问李塘秋:“怎么没有叫阿大或阿一的仆人。”
“去年渊公子夺魁后,被赎身,仆从的编号也就往后推,如今的阿二就是去年的阿一。”
“原来如此。”李莲花点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众人说道:“没事了,各位可以去忙了?”
“怎么样?”方多病问道。
“经过这两天的查探可以确定彼丘不是凶手,只是真正的凶手是谁我还没想明白。”
“你呢,有什么发现。”
“那个吹雪公子有点奇怪,刚刚阿四说他跟抱琴关系极好,可我看他的眼神,好像,好像......”
“又爱又恨?”
“对对对,你也注意到了。”
“你可听过龙阳之好?”
“你是说吹雪跟抱琴?”
李莲花点点头。
“不可能吧。”
“是不是,晚上你去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怎么验证?”
李莲花招招手,示意方多病贴耳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夜晚,方多病隐匿气息,趴在吹雪房间的房顶,掀开房顶的瓦片,他看到可怕的一幕。
吹雪正对着两张刺青的人皮流泪,一张上面刺着一把古琴梅花缠绕,另一张上面则是梅花压古琴。
吹雪看了一会,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将两张人皮向火焰烧去,方多病见状,立时进了门,抢过他手里的人皮。
“你这是做什么,想毁灭证据?”方多病呵斥道。
吹雪似是被吓到了,又似解脱了,一句话也不说。
“你既然不说,那明日便去府衙说一说。”
方多病拿走了人皮,临出门时,吹雪疯了似得抱住他的腿:“你把他还给我,我只有他了。”
“你既如此在意他,又为何要杀他。”
“他不是我杀的,我只有这个了,你把他还给我。”
“明天你去堂上跟县太爷解释吧。”方多病说完扯开吹雪的手走了。
回到莲花楼,李莲花还未睡觉,手里正拿着一点纸角在看。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一夜。”
“你在看什么?”
“抱琴房间桌子底下捡的纸。”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普通的纸角吗,或许是他们看书不小心撕掉的书角。”
“嗯,你说的有道理。”
方多病把两块人皮交给李莲花:“一块是抱琴的,至于另一块应该是吹雪的。那天你撞到他,他抱着右臂,应该是才割皮不久,你撞到了他的伤口。不过,他说,人不是他杀的。
“人,确实不是他杀的。”
“你怎么知道。”
“一来,他胆子很小,二来,你应该知道他没武功,三来,他没有作案时间。抱琴死的时候,他还在洗澡,阿六在屏风后面,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房间有人的情况下,要溜出去杀人,杀完还得回来继续洗澡,几乎不可能。我看过塘秋馆的房屋构造,吹雪的房子在中间,除了临门这边有两个窗户可以开,其他三面皆是墙。他与抱琴隔了三间房,中间还有人住,根本无法悄悄出去杀了人再回来。”
“那他为什么要去割掉抱琴的人皮。”
“我想因为爱,也可能因为恨,不过有一点是一定的,他怕,怕我们知道他跟抱琴的关系怀疑到他头上。”
“如此,云彼丘的嫌疑洗脱不了了。”
“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陷害彼丘。”
“你知道凶手是谁?”
“大概知道吧,还不确定。”
“你这老狐狸,是谁?快告诉我。”
“这个先不着急,你去帮我查一查这个。”李莲花将一张图纸交给方多病。
“这是?”
“我印象中好像是车狐某个小派的图腾,但我也不确定,天机山庄消息灵通,你去查一查。”
“我会传消息回去查,那云彼丘怎么办,明日我们要去放他出来吗?”
“不着急,坐几天牢又不会死人。我听说明日是塘秋馆补办的花魁大赛,我们明日瞧瞧比赛,选选花魁。休息了。”李莲花说完便上了床。
方多病看着只吩咐办事,啥都不说的老狐狸,再次差点咆哮。他走到床边,将李莲花往里面推了推,也躺下。
只是死了一个男妓,并不影响塘秋馆举办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除去死掉的抱琴,剩余十二位公子,个个都有独特的才艺。比赛一共四轮,每轮淘汰3个,最后一轮决出花魁、亚魁、季魁。每轮都由现场客人投扇记票。
三轮比赛过后,到第四轮只留下吹雪、尘清、濋寒三位公子。最后一轮比赛,由塘秋馆老板抽签决定内容,箱子里放了乐、舞、画、棋四样,抽到哪样便是哪样。李塘秋抽到的是舞,那说明接下来四位公子表演的都是舞技。
车狐人善舞,四位公子舞技当属尘清最好,但最后统计扇子时,明显更多客人把扇子投给了吹雪。吹雪夺了花魁。
“看出些什么了吗?”李莲花问道。
方多病摇摇头
“我也没有,走吧。该去放彼丘出来了。”
方多病跟上:“你不是说没看出来什么吗?”
“放彼丘出来的证据够了,对了,我让你查的东西什么时候有消息?”
“估计快了吧。”
“走吧,去县衙。”
县衙,云彼丘被带上了堂,塘秋馆的相关人员也都在场。
县老爷拍案升堂:“今日请各位来呢,是因为经皇夫与李神医调查,发现了新的证据,能证明抱琴非云彼丘所杀。”
云彼此被带上了堂,解开了镣铐。只是还未等县太爷开口,一个黑衣人便袭剑杀向云彼丘,云彼丘未做防范,躲的时候,衣角被划破,黑衣人的剑不断刺向他,方多病见状,扔了自己的配剑给云彼丘,云彼丘左手接过剑与黑衣人打了起来,奈何他擅机关术,武力却一般,三个回合便被黑衣人一脚踹翻在地,剑指喉咙。
府衙早被衙役包围,等着拿下黑衣人。
云彼丘被打倒后,那黑衣人摘下面巾,众人看到竟是一个小孩子。
“爹,我打的怎么样?”李莲蓬说道。
“还行吧,有长进。”李莲花夸赞。
“那当然,不过,这人武功也忒差。”
“门主,这是你儿子?”云彼此问道。
“对,你不必难过,别看他年纪小,他武功在你们多数人之上。”李莲花对于儿子的武学天赋还是很傲娇的。
“额,门主的儿子自然非同凡响。”
县官见来人都认识,早就懂事的挥手让衙役退下。
“各位也看到了,这位云彼丘是个左撇子,刚刚他被刺杀,如此危及生命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左手接剑,这个做不了假。另外,我们看过仵作的验尸记录,根据伤口的位置,现场的血迹都溅在右边的窗户上,而尸体左边的植物上却无任何血迹,可以判断出行凶的人是个惯用右手的人,这个县老爷可以传仵作过来问个明白。”
“来人,传仵作。”县老爷吩咐。
仵作被带到后,县老爷问道:“你能否根据死者伤口和现场血迹判断出行凶之人使用哪只手。”
仵作回道:“回大人,抱琴的伤口集中在左边,现场的血迹溅向右边窗户,行凶之人应该是右手行凶。”
“既然云彼丘不是凶手,那么谁又是凶手?不能有人脱罪,却让我们塘秋馆的人无故冤死吧。”李塘秋说道。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看向方小宝,方小宝无奈的从怀中拿出天机阁传回来的消息。
李莲花把写着消息的纸条交给县太爷,接着说:“此前,我跟方多病在塘秋馆询问众人时,不小心扯下了尘清公子脖子里的挂坠,不巧,上面的图案我曾今见过,有些印象,但不是十分确定,就让方多病去查了一下。这车狐人呢,善舞,尤其是车狐有一个以舞为武出名的小门派,惑心门,这门中最出名的就是这惑心术,传言能够催人致眠,篡改记忆。你说对不对,尘清公子。”
“就凭这,就断定人是我杀的?未免也太牵强附会了。”尘清说道。
“当然不是,云彼丘会武,突然袭击,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于是,下午,你让阿四去取你之前借给抱琴的《雅乐集》,晚上在其他人休息时,借口用完了再拿给抱琴,进去之后你借着给彼丘《雅乐集》的机会,用惑心术催眠了彼丘,再接着你便杀了抱琴。为了伪造成抱琴是被云彼丘杀的,你又用笔洗在抱琴手上印上墨迹,再在云彼丘额头砸出伤口,造成抱琴反抗打晕了云彼丘的假象,你第一刀刺向抱琴心脏的时候刺歪了,就又在他心口补了一刀,但是如此一来,两人反而不像是因争吵激情杀人,于是你便又在抱琴腹部刺了几刀。彼丘失去意识之前,扯着《雅乐集》的一页书角,不巧我刚好捡到了,你要不要拿出来看看,或许你那本《雅乐集》上还沾了一些墨迹。我猜《雅乐集》就在你身上吧,这么重要的物证你放在哪里都不会安心,而且我猜,你之所以没烧掉,是因为你们门派的武功源自于其吧。”
尘清耸肩笑笑:“李神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莲花笑道:“那你把《雅乐集》拿出来我们瞧瞧。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不介意帮帮你。”
李莲花说完便婆娑步迅速靠近,尘清还未来得及反应,怀中的《雅乐集》已经被拿走。
李莲花翻了翻《雅乐集》,果然看到书其中一页缺了一角,刚好与他手里的一角匹配,另外还在上面发现一些抹开的墨迹。李莲花将《雅乐集》递给县官。
县官看完突然拍了一下惊堂木,李莲花站在旁边被吓了一跳,拍了拍心口。
“大胆尘清,杀人嫁祸,现证据确凿,本官叛你死罪,秋后问斩。云彼丘,无罪释放。”
尘清见状还想要跑,却被方多病一招踢跪了下来。
云彼丘无罪释放,凶手也抓了,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李莲花刚想带着莲蓬回莲花楼,旁边的李塘秋问道:“不对啊!阿四说看到杀人了,马上过来叫我们了。”
“你是不是傻?”李莲蓬说道:“他连云彼丘都能催眠,篡改个毫无武功仆人的记忆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概李塘秋没想到这小孩如此嚣张无礼,愣在了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李莲花等人已经走远。
“做人要有礼貌。”李莲花教育儿子。
“我很有礼貌,我只是讨厌蠢的人。”李莲蓬傲娇回答。
李莲花无奈摇摇头,一边与方多病商量送莲蓬去方尚书那里读书的事,一边朝莲花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