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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初九,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因为这天夜里,万家茶楼敞开大门摆八方宴,酒肉管够,分文不取。不管你白天什么身份,到了夜里一视同仁,进了茶楼,就有一盏酒水喝,能分一杯羹吃。
所以每逢夜场,总能听见些天南海北的奇人轶事,让在这茶楼呆了十年的我解解馋。
今天又是初九,我在茶楼门口的竹躺椅上,一边扇着大叶蒲扇,一边欣赏着街末落日的余晖,等待那些一肚子诡事的野世奇人的到来。
闭眼迷糊一阵,就觉得有人挡了我的夕阳。睁眼一瞧,几人都一身的黑,为首的穿着黑底鎏金画龙的衣服,原来是晷物铺的翁先生。
翁先生把腰一弯,对着我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四爷,您还活着呐?”
“您都没死我当然得活着。”我说着,把椅子一横,拦在茶楼门口:“翁先生今天唱哪一出?”
翁先生直起身子朝茶楼里望了望说:“我找万昌平,有些事商量。”
“找万叔,不行。”我说。
“不行?”
“不行不行。”我往椅子里一缩,摇了起来:“今天初九,万叔忙着设宴,没时间会客。”
我话一出,翁先生身边的几个人就要上前把我搬走,全都被他拦下。
“八方宴连乞丐都能进出,我进不得?”翁先生说。
“您是要参加八方宴?”我让开门口一道缝,左手摊开高举要东西:“那还真进不得。八方宴与晷物铺之间的关系您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也没见您来,今儿个怎么想起吃这碗羹了。”
“小子,今天可是万昌平请我来的。”翁先生说。
“有怪莫怪,万叔说了,晷物铺的人进不来。”我道,转了转摊开的手,示意缺点东西。
“什么意思?”翁先生脸上略显恼意。
“你笨呐,你把晷物铺的腰牌给我,不就不算晷物铺的人了?八方宴,乞丐都进得来,还能亏待暂时无名分的翁先生不成?”
翁先生哼了一声,从腰间摘下一块巴掌大的用小篆刻着“晷物阳铺”四字的黄底黑纹铜牌,拍在我手里,打得我手掌针扎似的疼了一阵。
“现在能带我进去了吗?”
我咧着嘴从躺椅上跳起,把躺椅踹到一边,翻看着铜牌:“好东西,当年我怎么没落一块。翁先生,您请!”
进了茶楼,烟气缭绕,下午的客差不多散了。只留一桌几人,兴致正盛,盅里骰子摇得当啷响。
其中有一位黄老四,双手长短不一,左肩微耸,料是早年落下的伤病。论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四叔。
他踏凳倚身,手按着骰盅,环视一周大喊声开!
三枚骰子一现,豹子数赫然落于盘中,桌上有人欢笑有人顿足,黄老四咧嘴笑着收烟,顺手将一根白嘴金丝的自卷烟送进嘴里。
“老刘,你这一口自卷我可是馋了半个月,今儿个终于让我落着了!”黄四叔说。
那老刘哼了一嘴,往椅子上一靠,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将溜进嘴里的茶叶啐出。
“玩骰子,喝的却是茶,扫兴。真该有口酒吃。”老刘道。
“好说,正逢初九,晚上茶楼设八方宴,分文不取,酒肉管够。”四叔说。
“我可没那个能耐。八方宴上的人神神叨叨,一不留神就被带到沟里去。”老刘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老四,你十年前到底从地下淘弄上来个什么宝贝,够你们吃十年还有富裕?”
四叔摆摆手:“莫说莫说,哪有什么宝贝,只是金盆洗手,跟着万大哥做些见得光的茶楼和药铺营生。”
“那可不成,抽了我们的烟,就当讲个故事,给我们说说。”老刘说道,旁边的人也是啊是地应和着。
黄四叔抿了抿嘴,啪的一声把骰盅盖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龟壳:“这样,我给你算一卦,你有这个福气,我就给你讲讲。”
哗啦哗啦,铜钱落定,我走上前一把按住黄四叔手中的龟壳道:“四叔好兴致,又在这耍把戏。”
抢过龟壳,将里面的铜钱尽数倒出,“不如这一卦算给我?”我说。
“你个猴崽子,搅你四叔的局!”黄四叔抢回龟壳,朝我的脑袋打来,被我两晃躲过,惹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让过身子,四叔见到翁先生,收了龟壳和铜钱道:“翁先生,稀客,来喝茶还是喝酒?”
“那要看万昌平给我备什么菜。”翁先生说。
“二楼坤字号,我大哥就在里面候着,翁先生,请!”四叔指了指二楼帘子捂得最严实的坤字号包厢,安顿好同桌众人,领着翁先生上了楼。
没一会儿,下午的残羹冷饭就已经收拾利索。再放了二楼各包厢的帘子,茶盏碗筷悉数码好,店里的伙计就从后厨把新做的上好饭菜依次端上桌。
一楼八仙桌二十六张,各四道菜两壶茶,二楼包厢八间,大圆桌上十二道菜,茶盏柜内任取。
不出半个时辰,八仙桌便坐满了人,还有自带小桌马凳的,后厨也给上一壶茶,添几碟菜。人声鼎沸。
做东包桌请客用的二楼包厢也闭了六间,帘子放下就是有客,等有戏看的时候才露面。
我捏着茶盏游走于各桌之间,有高声划拳的,有低声吹牛的,也有人把这当个交易的场所,寻些野世能人,想去干一番生意。
总之,在八方宴上,只要不做祸乱场子坏规矩的事,落好还是上当全凭个人本事。
忽然不知怎得,茶楼里众人喧闹的声音骤然止息,只听一老者在放声大笑。
循声望去,乾字号包厢帘子已经敞开,那老者左手铜铃右手八角灯,过肩白发似波浪,和着清脆铃声,摇头晃脑振振有词。
“灯影重重难自认,三两旧忆寄余生;沧海桑田昔人去,我乘玄鸟踏歌来。世间难有安乐处,空谷幽幽兰香覆;吴丝蜀铜昆仑玉,窃窃私情靡靡语。”
老者放下铃铛端起酒,倒唱起秦腔来。
“我曾踏足高山,也曾顺随流水,世态炎凉皆尝过,鬼门关前走三巡。而今旧事将重提,且待老朽啊,给诸位探路了!”
几句唱罢,有人叫好。又见老者把酒浇在头顶,撕破宫灯把自己点燃,引得众客阵阵惊呼。
敞开双臂,大笑着一仰而下,跌落到地上的瞬间,腾起阵阵飞花,花瓣落尽却不见其人,阵阵叫好叫绝声如潮似浪。
还没等人们回过神,那坤字号房忽地也飞出个人来,正砸在包厢下的八仙桌上,五官拧到了一起,蜷在桌子上直哼哼。
万叔掀开帘子,站在包厢看台的栏杆前,隔着毛巾捏住被割伤的手说道:“诸位受惊了。来人,给翁先生把饭菜包好,一并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