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书信，丁放抬头看向僧耳，皱眉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济南吗？”
　　“我回五莲山向金师祖复完命后，就得到江浙一带去找我师父。”僧耳笑。
　　丁放本就有些不喜欢他，闻言点了点头就是，更在意李超去留，问道：“魁吾你是哪里人？”
　　“临淄乡下，离济南不远。”
　　“临淄，在济南西边是吧？”
　　“是在东边，济南东边。”
　　“……”
　　被他们架在中间的徐远有些哭笑不得道：“能不能回了城再闲聊，我这还伤着呢。”
　　“你伤没好，我们力气也没恢复呀！”丁放哈哈笑了声，继续说道：“福姥姥跟柳一半受伤太重，没几年怕是不敢出来冒头。石太璞应该回了玄帝观，他才是大麻烦。”
　　徐远直觉感到丁放话里有话，本想装没听出来，想了想，还是说道：“石太璞没死也受了伤，等他养好身体再来，我们也不是干坐着傻等，到时候谁找谁报仇还不一定。”
　　丁放不置可否的笑笑，说道：“先回济南城，这些等我去汾州归还了佛象葫芦再说。”
　　李超突然插话道：“哥，你去哪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没个去处，无聊着呢。”
　　“魁吾兄弟不用回家吗？”丁放求之不得，却得问明白了。
　　李超略有些天真不假，舍身救他，却能看作是过命兄弟，徐远也是一样。
　　这两人能跟在他身边，不得不说是一件大好事。
　　李超笑道：“我家里倒是没别人了，有个老仆跟我情同父子，但还有许多银钱任他支使，我回不回都可。”
　　丁放跟着笑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无家可归，去哪里还说不定，能有良朋作伴自是极愿意的。”
　　开城庙的大火烧了一夜，将贼人好人都化作飞灰，方便了丁放等人收拾手尾。
　　可惜的是张老三等义士和山贼同归于尽，没有一个活下，到头来也不知道他们跟匪人有什么恩怨。
　　回到济南城，随便对付了一口吃喝，几人都回房躺着歇息，由清晨一觉睡到月上中天，才算是养回了点精神头，聚在一起商量当前紧要事。
　　徐远经过医师诊断，需要静养两月，请李超代劳，为他向张老三等人的家小致歉，把老三等人骨灰送上门去。
　　而丁放要前往汾州归还佛象葫芦，接婴宁回济南，都是早就有了计较的决定。
　　过程也没什么波澜，众人办完事，再聚首后，不过过去了三四天。
　　这天丁放跟婴宁入睡前，将金和尚托僧耳转交的书信取出来看，神情跟着文字变化。
　　信很短，只有一段话：
　　“开封有吕道人，呼声如雷，吹气如火，辟谷达数月，日啖九牛二虎。”
　　婴宁跟着看完，“咦”了一声道：“阿公说的吕道人，我好像听狐夫人说起过，他自称是吕祖后代来着。”
　　“据僧耳所说，这吕道人就是和尚爹给我找的师父。”丁放放下书信，看着油灯出神。
　　婴宁皱眉道：“我在汾州时增长了许多见闻，晓得河南最近不平静，上月闯逆下了南阳闹出声势，又得不少人投靠，其中三人名声最响，被闯逆倚为腹心。”
　　“哪三人？”丁放好奇问询。
　　婴宁回想半晌，道：“杞县举人李信，被他老婆红娘子抓了投奔闯逆，名也跟着改成李岩，为闯逆编了‘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另一个投闯逆的举人叫作牛金星，同算命的宋献策一同占卜，得出‘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
　　丁放低头喝茶，掩饰掉面上的不平静，听得此事脑海里记忆再次清晰不少。
　　李自成这次入河南，会“三打开封”，给后世留下公案，数百年后还有人为此争论，开封攻防中是哪一方掘开的黄河？
　　婴宁接着说道：“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闯逆提此口号以收民心。‘十八子主神器’，志在问鼎，以壮部下之志。依妾身来看，闯逆或一两年，或三五年，必然北上灭明。当此时前往河南，福祸实在难料。”
　　“你怕了？”丁放眉毛一挑，笑呵呵道：“经过开城庙一事，我也算见识过了风尘异人，元神、躯壳、替死草人，这等妙术用来刺杀可谓无往而不利，说朝廷没有异人驱使我是不信的。但闯逆、献贼至今还活着好好的，可见异人想要在世间放异彩，有着不为人知的限制。”
　　婴宁嘿嘿笑道：“我闲不住，就爱听各处见闻，说出口也是闲聊。有夫君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没去成开城庙我现在还有点不乐，夫君要到河南，又怎么能再次少了我？”
　　丁放摸了摸婴宁脑袋，笑道：“先睡觉，明天再商量。”
　　翌日。
　　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徐远提议过完年再走，李超没吭声，看那神情也想等明岁动身。
　　丁放哑然失笑，想到自己学拳未足一月，婴宁学法时日也短，在济南城多待些时候，检视一番自身所学也好，于是统一意见。
　　前文曾说，山东自崇祯继位以来屡遭贼寇劫掠，然赋税不见减少反而增多。具体到城池、村庄，甚者是个人身上，又岂是短短两三段话说得清的？
　　就说丁放目前所处的这济南城，十个月前被蛮族攻破，死伤不计其数。当时巡抚御史宋学朱、布政使张秉文、历城知县韩承宣，领乡兵五百，另有莱州援兵七百死守济南，抗拒蛮族十多万人，坚守九昼夜而城破，无一存活。
　　然而十个月后的今天，崇祯十三年十二月，被后世人称为生错时代的好皇帝崇祯，他又下诏增天下关税了，保护不了老百姓，却好意思开口要老百姓出钱出力保护他朱家江山，实在无耻。毕竟关税以前，就有“辽饷”、“练饷”、“剿饷”等大头，还没提小的，这些可跟士绅无关。
　　丁放被金和尚保护的好，离开五莲山，在外独自生活也没多久，上了济南城街头看见人人郁郁，却不知何故，没了游玩的心思。
　　婴宁能猜出一点，但与丁放不同的是她本质为狐，想的是得正果，正果难得，便要一世好过。
　　所谓苍生离乱，狐狸是不管的。
　　“回客栈歇息吧。”丁放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