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伊和梵妮在老侍者的带领下，踏上了豪宅五楼那奢华走廊的地毯。
　　“嗨呀！说起来小埃莉和韦伯关系真好啊！那种愿意为爱人付出一切的激情……年轻人的爱情果然是那么清新怡人。”
　　梵妮伸展双臂，用她那同样年轻的嗓音毫不顾忌地说着惊人的话。
　　“……”
　　若伊偏过头瞪了她一眼，然后小心地观察起老侍者的反应，对方依旧一言不发，笔直地走在前面，连手上端着的茶水都不曾起波澜，就像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难道说他们的关系是梅维斯家默认的吗？可是，羽涅.韦伯不是平民吗？
　　既然梵妮提到了，若伊不由得回想起羽涅昏倒后埃莉诺那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和羽涅言语中透露的对于保护埃莉诺的执念，那是做不了假的。
　　毫无疑问，这是心爱之人遇险后的标准反应，她能直观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真心。可，两人之间的感情竟然没有阻挠吗？
　　梵妮小声地说道：“不得不说，哪怕他是在创作，他的记忆力和创造力也足以能令人瞠目结舌了，我实在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除你之外第二个脑袋能填下那么多的人……”
　　“两位，我们到了。”
　　老侍者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梵妮的话，她迅速闭上了嘴，拿出怀表看了眼，随后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老侍者打开门，用一种很阴沉的音调通报了她们的姓名。
　　若伊和梵妮被领入了一个像是书房的房间，两壁都矗立着高大的深色书柜，交叠着的知识用那形态各异的封皮不断对外施压，这也代表了室内的陈设色调——极具旧时代气息的考究和古板。
　　游荡的光线被天鹅绒的门帷拦截了不少，致使规模中等的房间异常昏暗，最具光亮的居然是那个不多柴火的壁炉。
　　从壁炉旁的老式沙发上，一个起身迎接她们，他很高大，这从他那延伸到大门的、压迫十足的影子便可以感觉出来。
　　由于背光，此刻这人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但能够看到他的嘴角挂着冷笑，眼中闪烁着一种诡秘的东西。
　　这是……
　　梅维斯伯爵？！
　　当看到这张脸时，若伊和梵妮皆是心中一惊，按照羽涅.韦伯的故事来想，他不是应该不在这里吗？
　　两人一瞬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羽涅.韦伯说得那么真，难不成全是编的？
　　可若选择相信他的话，眼前的现实不就意味着梅维斯伯爵真的有鬼吗？
　　“梵耶蒂小姐和堤莱亚勋爵？请坐。”
　　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梅维斯斥退侍者，指了指椅子，示意两人坐下。
　　两人照做了。
　　在坐上这个很不舒服的椅子后，若伊就谨慎地保持缄默，等待着主人的再度发话。梵妮则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适应房间的昏暗，顺便打量起其他陈设，而在那个干枯的烛台旁，她看到了这个房间存在的第四个人——一个与梅维斯有几分相像的年轻人。
　　“拿上来。”
　　一阵沉吟后，梅维斯揣着难以琢磨的表情发话了，那个年轻人走到房间中央，用一种僵硬且古板的态度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了梵妮。
　　梵妮懒得搭理他，从他手边接过资料又转交给了若伊。
　　在若伊翻看资料的时候，梅维斯开口介绍：“这是二子，科林.梅维斯。”
　　科林.梅维斯继承了他父亲的阴沉，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因为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被岁月抹去的阴鸷。
　　在被梅维斯点名后，他简单地点了点头，退回到了一旁。
　　“嗯。”若伊熟练地看完了资料，这都是一些关于城内恶灵和奇怪疾病的情报，上面的信息跟早上埃莉诺给的相差无几，只是早上的要更加精炼一些、更有针对性一些。
　　并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她迅速平复翻涌的思绪，不动声色地组织好语言：“先再次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勋爵阁下，巡林客协会很荣幸能与您达成合作。那么机会难得，让我们来重温一下委托内容吧……
　　“您这边的诉求我们已基本了解了，结合您给予的情报，可以基本判断这并不单单只是一个急性黏膜炎感染，且失语、发绀和喉咙出现异常结晶确是‘却殇’的症状，不知您是否允许我去看一看您的父亲呢？”
　　“……”
　　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
　　“合理的要求，我想我会全力配合的——如果您证明了自己不属于那些只会消磨时间和反复嚎叫的庸人。”
　　梅维斯一字一句地回答，字里行间的冷酷通过古典语腔清晰地表达出来：“可我对您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协助塔蒂亚爵士控制了朱塞佩镇的疫情’一事上。实际上，在您踏入宅邸之后我才得知您代替了塔蒂亚爵士的消息。我得说这跟您彬彬有礼的外形并不相称不是吗？”
　　维纳斯腔的词句如有魔力，一节节敲击在若伊的神经上，但若伊并没有被震慑，她举止考究地起身行礼，冷静地回应道：
　　“关于这一点十分抱歉，老师那里出了一些意外。我们的信使本应该联系您的，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音讯……如果造成了您对协会能力的误解我再次致以歉意，这里是我的医师证书以及当初有关‘却殇’的分析和预测，请看。”
　　“……”
　　科林.梅维斯不情愿地接过文件，拿在手上翻看了一番后才丢给了伯爵。
　　“我希望您能信任我。作为老师的学生，我在朱塞佩一事中担任副手的事情不假，但我从不置身事外。我记得我的每一位病人，昂德、查尔斯、格拉黛丝……
　　“他们短暂的人生悲惨却罕受问津。他们在需要欢声笑语的时候却被钉在了病床上动弹不得，高烧、咳黄脓、咳血、呼吸衰竭、失语、支气管结晶化、严重感染引发的器官衰竭，最后死亡。”
　　梅维斯一言不发。
　　“每每看到那些毛骨悚然的深灰色尸体抬到广场上焚化，他们绝望空洞的瞳孔就再一次让我深刻意识到过去的灾厄正在这个时代重演。”
　　少女的声音很是诚恳，其中蕴含的情感无疑是真挚的：
　　“所以当您听到我想要征服这些疾病时，我绝非虚言，我坚持认为人类的脚步不能被这个刽子手阻断。如果您是真心的，我需要您的信任，因为我们正共同面对一个无形之敌——死亡，及其邪恶的代理人，名为‘却殇’的致死病疫。”
　　“……”
　　“足够了。”
　　若伊意识到梅维斯或许是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眼睛。
　　他抬起眉梢，点了点头：“足够了，我想您的演讲是真心诚意的，我原谅那位送信人的失职。女士，也请原谅我先前的不信任吧，然后慷慨地接受梅维斯家族的协助，正如原先约定好的那样——巡林客提供一套医疗方案，控制我的父亲和其他病人的病情，并把那个造成一切祸害的元凶抓住，我给你们在维纳斯及周边地块的三十年活动许可和一个伯爵的善意，有异议吗？”
　　若伊再次站起来，心事重重地向着阴影中的男子深鞠一躬：“十分感谢！”
　　梅维斯摆摆手，随即挤出一个令人生畏的微笑作为话题的结尾：
　　“我想您的意思是接受了，那么最后请容我告诫一声，这项委托的全貌是绝对保密的，尤其是有关疾病的部分，即便是梅维斯家族的其他人也不可透露。对了，请留下来参加今晚的晚宴吧，科林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组织的。”
　　…………
　　从三楼的最后一节阶梯走下来，若伊这才长吁一口气，表情有些疲倦：“能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一下子那么多信息真是太难处理了。”
　　“……”
　　身后的人出乎意料地没有接话，等若伊错愕地转过头后，就被梵妮心疼地拥入怀中。
　　“怎么……别，别啊……”若伊无力地在她怀里挣扎着，忽然发现对方的眼中含着泪水，她一时语塞，“没事没事，我……”
　　“呜呜……我们若伊长大了……”
　　适得其反，梵妮哭得更大声了，若伊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伸手拍打她的脑袋，轻声安慰起她来。
　　三楼的书房，科林.梅维斯随便从书柜上摘下一本书翻扯起来，当然也仅限翻扯。
　　他如一条毒蛇细嗅着空气中的霉味，继而提问：“你真的要将这件事交给一个小孩和她的保姆？我想你还没有到仅听美言就被征服的年纪吧。”
　　而他的父亲，萨姆森.梅维斯听到他的讽刺后选择了沉默，用那长久的、压抑的气氛好好折磨了一番他的儿子，直到科林的棱角变得无害了些：
　　“那个梵耶蒂，我能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诚实和尊重，单凭这一点就比某些小孩要好上太多。”
　　“……”
　　刻意地充满恶意地停顿了三秒，梅维斯接着说：“她的能力让我感到安心，无力、稚嫩、本分……这种种品质哪怕一个就足够让我拍手称快。”
　　梅维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儿子投射出淡漠的目光。
　　他莫名笑起来，笑得阴森：
　　“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你失去判断了……倒不如说，梵耶蒂的到来是一个不错的惊喜，不是吗？”
　　…………
　　“那您有尝试过跟神明沟通吗？”
　　“什么？”
　　“‘大占卜师’属于博学者之神柯伦的高等恩赐神职，常理而言，当一个人成为恩赐神职后，他身上就具备了对应神明其一领域的一丝神性，成为了弱化版的神性代理人。我不知道您是否属于这种情况，但我建议您还是可以尝试通过您体内的神性去接触对应的上位存在，从祂们那里获取些信息。”
　　“什……您该不会是让我与那什么博学者之神沟通吧？那是个位格很高的正神吧，我不会那什么吗？直接暴毙之类的？”
　　“你想得挺美啊，神祇那么好见就轮不到教会什么事了。”
　　“咳！梵妮！韦伯先生有所不知，即便是奥术时代之前，除非是有能力、或是对应神祇的信仰者并不多，见到神祇本尊也是很难的。更何况是如今这个神祇失落、神格缺失的时代呢？但是，接触能理解人类智慧的古代神性代言人的可能还是有的。对现在这个状况而言，能收获一位神性代言人的建议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那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一个仪式术数，是我遇到的一位前辈研究的，它是‘通神术’的变体，您知道通神术吗？在现代术数体系确认之前，神明的信徒常利用这个法术以达成与神明的沟通，使用者通常会在法术成功后获得询问神明问题的机会。
　　“而这个仪式术数的作用与其相差不大，它以神性为媒介、术数为核心、人体为钥匙，通过特定的咒文作用于魔网上，最终放大效应，争取神祇的一缕凝视，以此来进入其相关领域，进而达成与相关上位生物的交流，只是更为安全、更适用于不精通此道的人。
　　“当然了，由于这个术数耗能小，效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若是以神祇象征为对象，成功的概率同样很低。但若对象是您自身，将显性范围规定在您的本体，就很有可能达成效用。
　　“所以，我会让梵妮将仪式所需要的……”
　　“为什么？那很累的”
　　“这个会客间应该不是异形房吧？那直接将仪式地点设置在这就可以了。而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在纸上用紫水晶写下……这个符号，并用古精灵语吟诵以下咒文：”
　　“喂。”
　　“仅以此间，神明之借道成遂。
　　“我意求通，神意共汇。
　　“恩寄苍穹，求愿苍穹，宿命之线牵引于此，赐予我您的视野，显化您的存在。
　　“愿神启之智降临，我心紧随。”
　　……
　　“你觉得呢？”
　　“什么？”
　　“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但留意一下总是好的。”
　　“很少见对吧？”
　　“嗯，他的算力很高，逻辑思维也异于常人，对外的表现能力更是一流，很难将这些能力对应在一个经历平常的普通人身上。”
　　“我指的不是这个啦，你不觉得眼睛会发金光很酷吗？我见过那么多人，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金褐色瞳色那么亮。”
　　“你的意思是韦伯先生其实是个高等血脉的术士？那他是在说谎了？”
　　“嗯？少逗了，一副茫然的样子。你的‘视野’难道看不出来吗？”
　　“嗯。”
　　“什……嗨呀……”
　　……
　　“……请坐。”
　　……
　　房间内，羽涅拄着脑袋安坐于沙发上，他的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房间内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呼吸声，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照在他的半个身子上，而他的灵魂就仿佛顺着这条光路神游天外。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眼中满是忧悒不安。
　　怎么可能。
　　一个明显的疑团，横亘在他的心头，他僵硬地直起身子，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又本能地坐了下来。
　　在他面前的桌上，有着隐隐约约的淡紫色光辉，光辉映衬着上方由若伊摆放的仪式物品，一根羽毛、三根蜡烛、材质古朴的书卷，还有一个呈不规则棱形的紫水晶。
　　羽涅伸手拿起紫水晶，体会着表面凉爽的触感，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棱角、凹凸和纹路。紫水晶的内部散发出微妙的光芒，他感受到仿佛有一种微弱而温暖的力量正透过指尖流入体内，牵引着自己的精神。
　　看样子他没道理不那么做了。
　　羽涅如此想着，闭眼回忆起那段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