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维安的人们常常这样形容下城区。
　　满溢而出的化粪池、肮脏不堪的垃圾堆，连太阳都照不进来的那片黑暗。
　　它张大嘴巴，欣然接受丢进这的每个人、每根骨头、每块垃圾，任由他们在肚子里发酵、腐化、糜烂，直到终结。
　　克莱德觉得说这话的人多半有严重的洁癖，要不就是把父母夸张的警告当真了。
　　在他看来，雨夜里的下城区反而让人感到很安心，除了偶尔会有老鼠窜出下水道的井盖。
　　扑通！
　　第三个不长眼的、想要在阴暗的小巷里碰运气发财的强盗捂住喷血的脖子，抽搐着倒在克莱德脚边。
　　收回在指尖旋转的神秘硬币，克莱德赞叹道：
　　“看看这群飞蛾扑火的人。
　　“诺拉，就算你是乌鸦，在漆黑的夜晚还是如此有吸引力！”
　　诺拉虚着眼道：“谁会这么无聊，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找一只乌鸦啊……
　　“另外我也不是乌鸦！只是暂时迫不得已呈现这副形态！
　　“况且，分明是你这家伙非要把玩手里的硬币，还故意制造动静勾引那些贪婪又愚蠢的强盗。”
　　克莱德从强盗身上摸出几个银币，一本正经道：
　　“我是为了赚点饭钱，顺便看看大概率是我未来生活的地方的治安率怎么样。
　　“只能说差强人意啊……我还指望会有更多不要命的家伙会送上来，不过也算是跟下城区的各位邻居打声招呼，为民除害了。”
　　诺拉调侃道：“喔，天呐！克莱德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他不会滥杀无辜，反而要为了无罪之人的明天而惩罚有罪之人！
　　“我没想到一个小时前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心里会有这么高的觉悟，更不用说你身上披着一层贵族的外衣。
　　“就算是鸟儿都知道天底下谁最虚伪——精灵、贵族还有魔裔！”
　　“嘘！”克莱德忽然打断了诺拉的话。
　　他轻轻靠在墙上，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有人来了。”
　　伴随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身上背着鲁特琴的男人慌不择路，朝着克莱德所在的小巷里逃窜而来，身后是两个死缠不放的追兵。
　　朋友，你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啊。克莱德叹了口气。
　　果然，逃进小巷的男人很快就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刚挪两步，又是一具尸体让他摔倒在地。
　　“天杀的！大晚上谁吃饱了撑的在这杀人啊？！”
　　男人咬牙切齿地骂道，一抬头，才发现前方是条死胡同。
　　追兵们趁机堵住了他的退路，嬉笑着向他靠近过来。
　　“该死，你们这群灰狼帮的走狗！
　　“都说了我不是红狐帮的人，只是刚好在一旁看戏，为什么非要死追着我？
　　“告诉你们，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杰恩，皇家学院百年来唯一一个招募的魔裔学生！还是一位即将在大陆上成为传说的吟游诗人！
　　“我写下的故事将来会在每个酒馆里传唱！我行走的旅途将来会受到万人敬仰！我辉煌的一生将来会写进王国的历史书上！
　　“如果不想在我笔下成为两个小丑的话，奉劝你们还是乖乖放我回去！”
　　当这一长串的吹嘘和恐吓说完后，那名仓皇逃窜的男人的面貌出现在克莱德眼前。
　　他的额头上是一对高高竖起、末端微微弯曲的山羊角，身后则是一条不停晃悠着的长长尾巴，一对眼瞳呈恶魔红色。
　　这副样子就算是一辈子没有出过村子的老汉都能看得出来，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魔裔，也就是恶魔和凡人结合的后代。
　　提及恶魔，人人都会想起千百年来被屠戮的、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避之而不及。
　　可要是说到魔裔的话，哪怕是街上脾气最好的老太太也会忍不住吐口痰！
　　每个人都打心底认为，魔裔就是一个披着人类外皮的恶魔。
　　他们的身上流着恶魔不洁的血，从骨子里便是一个恶棍、骗子，只配在下水道里待着的臭老鼠！
　　魔裔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除了召唤恶魔之外，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在王城监狱里随便挑十个囚犯蒙住头，摘下头套后至少九个头上长着角！
　　潜藏在下城区贫民窟里的帮派，要么老大是魔裔，要么从老大到小弟都是魔裔！
　　就算是两个魔裔兄弟走在一起，都要提防着对方会不会趁睡觉的时候给自己来一刀。
　　可想而知，他们的名声有多么差劲了。
　　名叫杰恩的魔裔嘴上骂骂咧咧，意犹未尽还想再吐几句垃圾话。
　　两个追兵哈哈大笑起来，长着獠牙的嘴宣示出他们的种族——半兽人。
　　其中一人伸手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杰恩？我们找的就你！
　　“身上流着恶魔之血的脏东西，还幻想着做一个出名的吟游诗人啊？
　　“首领亲口交代，让我们今天就帮你永远闭上那张聒噪的嘴。
　　“有人花了不少钱买你的命，这笔钱足够让你沉下地狱。
　　“不如呼唤一下你在深渊里的父亲，说不定他就想起你这个野种，跑过来救你了呢？”
　　原本气势汹汹的杰恩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一片，连尾巴都恹恹地垂了下来。
　　他浑身颤抖着，语气无助如同迷路的小孩：
　　“什么？不……不，这是假的对吗？你在唬我！对不对？！”
　　因为太过恐惧，杰恩甚至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一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
　　“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啊……我长这么大连上城区都没有逛过呢！”
　　诺拉忍不住在克莱德耳边吐槽道：“扯淡！皇家学院就在上城区……除非他这句话也是骗人的！”
　　灰狼帮的人倒是真没有见识过上城区的花花世界，他们看着眼前绝望的魔裔，一脸心满意足。
　　对他们来说，弱者的恐惧就是最好的兴奋剂。
　　两个半兽人等不急了，他们磨拳擦掌，脑海中开始惦记在哪个酒吧挥霍首领许诺的赏钱。
　　在他们伸手要去拧杰恩的衣领时，正高举着双手做求饶状的的杰恩往后一缩，两手伸直分别瞄向两个敌人。
　　“嗖”的一声，两发箭从袖中的手弩弹射而出，在半兽人惊恐的目光中，径直扎进他们的脑袋。
　　敌人很快倒下，等了片刻，确认他们再无呼吸后，惶恐不安的杰恩瞬间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翘着尾巴咧咧嘴。
　　“瞧，这就是魔裔，你永远猜不到他们哪副面孔是真的。当他们伸出手来，没人知道他们释放的究竟是善意还是藏在手中的匕首。”
　　诺拉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像是在介绍一样朝克莱德道。
　　“谁在说话？！”
　　正在摸尸的杰恩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克莱德和他肩上的乌鸦。
　　“小哥，这是你的宠物？一只会说话的乌鸦？！你可真够酷的！不怕它给你招来倒霉事吗？
　　“对了，我叫杰恩，一个月之后将会是皇家学院的学生，一年之后将会是恩希尔国最出名的吟游诗人！”
　　刚杀完人的杰恩心中保持警觉，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嬉笑着朝克莱德伸出了右手。
　　“胡说八道！才不是宠物！”诺拉愤愤道。
　　克莱德并没有在意诺拉之前的话，同样伸出了他的右手：“克莱德，算是你一个月后的同学。”
　　杰恩挑了挑眉：“哈，你也是皇家学院的新生吗？没想到能和新同学在这个鬼地方见面。如果换个地方我一定要请你喝上一杯！”
　　“总会有机会的，”克莱德松开手，指了指杰恩身后：“不过现在，我们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
　　“小哥，你是在担心我下手不够利落吗？放心，我杀人的手法连恶魔都会为之尖叫，保证他们凉透了！”
　　杰恩一边说着，一边疑惑地回过头，余光却紧盯着克莱德，生怕他突然偷袭自己。
　　他猜到之前绊倒自己的那几具尸体的凶手是谁了。
　　大半夜不在家里呆着却跑出来杀人？这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但杰恩很快就僵在原地，傻眼看着身后奇怪的一幕。
　　倒在地上的两个半兽人竟是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们拔出了深深扎进脑门里的箭，随手抛在地上，就像箭扎进的不是脑门而是屁股一样。
　　原本致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起来，很快就连一道疤也不剩下。
　　眼瞳变得血红一片的半兽人，脸上暴起灰色血管。
　　盯着克莱德和杰恩，他们残酷地笑了起来。
　　“小哥，看起来这可不是小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