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冒着大雨独自行走在外城区的大街上。
　　“叮！”
　　克莱德高高弹起在指尖上晃动的金币。
　　借助路灯的余光，他注意到上面的图案和在牢房中捡到的硬币并不相像。
　　也不知道这枚古怪的硬币是什么来历？
　　“凡人，吾很失望。”
　　一直安静着的女人忽然开口了，声音透过克莱德的骨骼，在脑海中回响。
　　“你不该放过每一个提升力量的机会，去施舍你那毫无价值的怜悯。”
　　克莱德不屑一笑。
　　他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怎会残害无罪之人？
　　况且他也不是女人的奴隶，充其量帮她打打工罢了。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会改的。”
　　不过嘛，他最擅长的就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像是听到了克莱德的心里话，女人的虚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慵懒地躺在长椅上，食指向克莱德轻轻一点。
　　金币恰好在此时落下，没有等到接住它的人，旋转一圈后可怜巴巴躺倒在地。
　　克莱德原本要伸出的右手像是触电般僵硬起来。
　　他感到背上像是有一具温热的躯体缠绕着，两只细嫩光滑的手由下往上环抱在胸前，轻轻抚慰着他。
　　耳边吹来一股潮湿的热气，女人的呢喃像是诱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回去杀了他们吧，这些人身上有着你所渴求的力量。”
　　力量……
　　是啊……只要杀戮，就能获得力量！
　　这股念头刚刚萌发，就像疯长的野草般狂野地肆虐在克莱德的心中。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闭上眼睛开始排除起杂念。
　　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很快变得更糟起来。
　　封闭了视觉，他的听觉变得更为敏感，而女人的呢喃没有停歇，反而如天上的雷鸣一般愈演愈烈！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克莱德现在很不好受。
　　他的大脑在痛苦中尖叫着，理智的弦被呢喃声不断撩拨、逐渐绷紧。
　　胸前积蓄的能量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渴望着宣泄，渴望着一场死亡的盛宴！
　　汗水混杂着雨滴从额头落下，身体快要脱离他的掌控，欲望则填满他心中的沟壑。
　　克莱德咬牙瞪向女人的虚影，始终没有屈服这原始的诱惑！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处暴雨中的他体内的血液却慢慢沸腾起来，几乎烧得克莱德快要失去神智。
　　然而痛苦也使他愈发冷静！
　　克莱德的身体摇摇欲坠，可内心的良知与意志所组成的那道墙却变得越来越厚重。
　　最后，他重新掌控回理智与身体，并将内心涌进来的能量转为自己所用。
　　看着眼前仅凭自身意志力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女人微微有些讶异。
　　多少年了……
　　她竟是从克莱德灵魂的深处再次看到了在凡世被熄灭的、名为反抗的光芒！
　　女人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开始第一次正视起克莱德。
　　她看到了计划的一丝希望，但她现在很不开心。
　　哪个家伙都好……为什么偏偏在吾面前觉醒了？
　　这让她……很没面子。
　　于是女人抬起手掌，猛地压向克莱德！
　　一股不可阻挡的能量脱手而出，窜入克莱德的体内，逼迫着他跪下。
　　感受到双膝上沉重的压力，克莱德只是挣扎了几秒钟，就很干脆地脸朝地趴下。
　　脸上装作一脸不甘的样子，身体一扭一扭的，他却趁机努力吸收着体内的能量，逐渐壮大自身。
　　女人完全没有料到，上一秒还铁骨铮铮的克莱德，现在居然变得毫无节操可言！
　　她的心情更糟了。
　　“放开他！”久违的乌鸦忽然冒了出来，朝女人呵斥道。
　　女人没有理会乌鸦，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呼……不着急。
　　这是个有趣的玩具。
　　我要慢慢影响他，让他心甘情愿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刀。
　　心思急转，女人收回克莱德体内汹涌的能量，还记仇地将他翻滚了一圈。
　　随着吹来的一股晚风，她消散在这个世界。
　　“克莱德，”乌鸦飞到躺在地上的克莱德面前，目光带着浓浓的担忧：“你还好吗？”
　　克莱德先是利落爬了起来，在地上摸索着找到那枚金币，接着咬牙切齿地朝乌鸦低声道：
　　“我很好……才怪啦！
　　“一会儿怂恿我去杀人，一会儿又差点杀了我。
　　“诺拉，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的内心涌起一阵后怕。
　　契约的内容是杀戮，这点克莱德很清楚。
　　但他想得十分美好。
　　这世上多的是坏人，他并不介意杀了他们为诺拉提供能量。
　　可恶魔就是恶魔，永远也不会满足。
　　那个女人渴望的是彻头彻尾的杀戮。
　　万一他当时崩溃了，会不会掉过头去，亲手掐死小茉莉？
　　克莱德甚至不愿想象这种画面。
　　“还有，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你们两个都叫诺拉？一个是人，一个是鸟？”克莱德忍不住问道。
　　乌鸦自责道：“抱歉，其实我骗了你，那并不是我的另一个样子，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妹妹。”
　　原本沉重的气氛因为这句话，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克莱德虚着眼道：“刚刚在那个女人的威压之下我没疯，但现在你这句话倒是差点让我疯了。”
　　乌鸦叹息道：“这些事我一时没法和你解释清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她再控制你的。
　　“至于称呼……你还是继续叫我诺拉吧。”
　　听到这话，克莱德嗤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渴望杀戮，同样渴望凡人的血肉与灵魂！
　　“难道换了一副模样、换了一副语气，就能改变你们是恶魔的事实吗？”
　　诺拉惊讶道：“我什么时候渴望凡人的血肉了？”
　　克莱德敲了敲他的脑袋：“既然信仰之道行不通……那就靠杀戮吧。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事到如今还是满嘴谎言，难道一定要无罪之人的血液，才能恢复你的力量、让你对我说实话吗！”
　　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克莱德，乌鸦喃喃道：
　　“你误会我啦，克莱德。
　　“我要让你杀的并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众神。”
　　……
　　雨势越来越大，淋湿了克莱德黑色的长发。
　　误会解除，他暂时和诺拉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他继续帮助诺拉、同时也是自己恢复和提升力量，但对象由他挑选。
　　诺拉则保护他免受神秘女人的干扰。
　　心中的思绪随风飘舞。
　　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
　　找到下城区的灰狼帮，像掀翻这座监狱一样掀翻灰狼帮的老巢？
　　还是……像典狱长曾提到的，干脆忘记这件事，远走高飞算了？
　　五十枚金币足够自己有滋有味过上一段逍遥的日子了。
　　这个念头刚刚萌发，很快就被掐灭。
　　我在想什么……
　　那两个恶魔绝对不会答应这种选择。
　　神秘女人渴望的是无止尽的杀戮，而诺拉则希望我斩神。
　　倘若我远走高飞，难不成以后在乡下的农场里当个屠夫？
　　每天杀几头猪来满足那个恶魔，并依靠它们身上的能量来累积力量，实现和诺拉的交易？
　　不……与她们无关，我还是坦诚点吧。
　　虽说刚刚挣脱一个枷锁之后，马上又带上另一个枷锁。
　　但……至少我还活着。
　　我还能行走人间，我还能感受到雨滴落在脸颊上的冷意。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能见证更多美好。
　　一念起，天地宽。
　　踏着逐渐漫过脚的水面，克莱德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克莱德，看呐。”站在他肩上的乌鸦开口道。
　　追随着诺拉的目光，克莱德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处路口。
　　左手边嘈杂而明亮，暴风雨也无法阻止上城区的夜生活。
　　右手边仅有几盏摇摆不定的路灯，下城区常年一片黑暗……各种意义上的黑暗。
　　这里是托维安，恩希尔国的王都。远处的灯火在风雨中闪烁，目之所及不见繁星点点，大街上人潮汹涌，满是避雨的路人。站在这里，不时有人从身旁擦肩而过，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克莱德朝那片繁华吹了声口哨，头也不回地往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