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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我妈给我换了个地方上美术课。
说也奇怪,就像我能预料到自己是怎么死的一样,我忽然预感到自己会在新画室遇见一个人,一个熟人。
果然,那个画室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用来会客,一个房间让学生们画画,我和我妈来到那个会客间,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对面房间门边那个探头探脑的少年,皮肤略黑,短发,五官周正,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也瞪大了眼,说来也真狗血,当时我们四目相对,尽管早已笃定对方的身份,但因为老师和家长在场,一时竟不敢相认。
那个少年,正是安白,初三的安白,只是个子比先前高一些,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天安排座位,我特意挑了一个离安白远的地方坐下,和往常一样,默默看完示范就开始自己作画,因为快中考了,我们画的静物都已换成了阿格里巴的石膏头像,更难了,但我仍然用最快的速度画完了它,然后开始在画板上画小狗,全然不顾这个画室的画板是公用的。
我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时,安白一直在看,可我不想搭理他,我不想让他打乱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曾经他是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现在我的生命中全是小说了,他已可有可无,就这么简单。
没想到现在这个画室的老师比之前那个画室的老师负责,临下课前四十分钟,老师便开始到各个座位上巡视,看到我这里时,他停住步子,让我起来,于是我站在老师身后,看着他将我的画大大改动了一番,到下课时,我腿都麻了,不过这画虽已面具全非,但也确实比先前上了一个档次。
“多看老师示范,”老师将笔交到我手中,这样说,“你的问题不小。”
相反,老师巡视到安白那里,却只是拍拍他的肩:“不错,挺好!”
再一看他的画,呵,没有创意,没有灵魂,但确实有板有眼。
这番比较之下,我很是不爽。
因为当时美术集训已经开始,所以我白天就开始画画,中午,我回家吃了饭,下午再到画室时,发现安白竟主动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更离谱的是,他还把自己早上用的画板搬了过来。
“看来,”我一看躲不过了,只好坐在他身边,看也不看他道,“你是有话非说不可了?”
安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调整好画架,粘贴好画纸,然后小声问:“你为什么后来不给我写信了?”
“我不给你写信?”我听后差点儿没跳起来,此话出口,已有人注意到我们,好在老师还没进来。“不是你说你有女朋友了么?”我不顾他的惊诧,大声问。
现在想来,我的举动在当时爱八卦的女生看来一定十分狗血有趣,老师若听到后也一定会对我嗤之以鼻。然而,我那一刻的心情全然不是旁人看到的那样,说这话时我又愤怒又烦躁,一是我觉得安白又想耍我,二是我脑子里只有小说中那帮兄弟,“女朋友”什么的,我觉得恶心透了!
所以我大声质问安白,只希望他能弄清形势,赶紧滚。本来这一年里我已经做到了不受任何来自现实的干扰,全身心沉浸在《阴阳葬无常》的世界中,就连为了躲老师而搬进厕所写作,我都没皱一下眉头,可是有了安白的现实,就像是一个被忽视许久的人突然醒了,开始在角落里疯狂招手引起我的注意。
“哈哈,有安白的现实在我们老韩看来,也不过是个屁!”恺撒蹲在我脚边,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想看看安白如何圆场。
没想到安白只是怔了怔:“什么女朋友?”
“信!你忘了吗?你写的信!”我更加烦躁了,“让我别再给你写!”
恰在这时,老师出来了,许是我的反应惊动了老师,他径直走向我,示意我站起来,然后抓起我的画架,把它放到了离安白较远的地方。可能是老师听到了我和安白的对话,怕我带坏或影响他们的优秀学员,也可能是我画阿格里巴实在不好,总之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师都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对我的反感。直到很久之后的另一件事,老师才意识到,使我疯狂的,根本不是安白。
但至少这样,我和安白相安无事了一下午。
那天晚上吃罢晚饭后,我又回到画室——好家伙,安白又坐到我旁边来了,这一回,我刚坐下,他就开口道:“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什么?”我惊了,“那张粉色便签纸不是你的?”
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分析过,那封信很可能是林璇为了敷衍我伪造的,因为安白从来不用粉色便签,这个绝交的理由也太过潦草,无论怎样,都可以看出蹊跷。可是当时的我没经历过这些,之后林璇也不在那个班了,因为无法证实这些猜测,我最后选择了认定那就是安白亲手所写。
事实上,如果那封信真是林璇所造,我会感谢她,因为如果不是情感上的那次创伤,我绝不会意识到自己还有写作方面的天赋,并坚定地走上写作这条路,也绝不会被身边人欣赏。
如今想来,也许造化就是这样,我们也许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遇到一个挺大的打击,然后再借助某样东西走出来,那种能治愈我们的东西,便会成为我们真正热爱的事情。当然,那个打击只是在当时来说比较大,所以越早遇到打击,越早发现爱好,损失也就越小。
我的语文老师说过,有些人可能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而我十几岁就知道了,这不是好事么?
是啊,所以我感谢那封信,感谢那句潦草的绝交台词。
时间回到初三时那个夜晚,我得知安白确实没写什么绝交信后,又把情况和他叙述了一遍。
“林璇为什么讨厌你我不知道。”安白正色道,“反正便签不是我的,我也没写那些字。”
“真可惜。”我脱口而出。
从那之后,我和安白好像又回到从前了,只不过我们免去了书信往来,变成了边画画边聊天。但是安白有一点不好,他还和小学时一样不爱看书,我给他看《兵荒马乱》,他翻翻就没兴趣了,我给他看《阴阳葬无常》,并且告诉他,他在我心中早就敌不过我为自己写的那帮兄弟了,他只是痞痞一笑:“是么?”
现在的安白已经不喜欢盗墓小说了,他喜欢动漫,当他给我推荐他喜欢的动漫时,我反问他:“你是指望……我再弄一部热血番出来?”
没想到这句话在多年后,又一次得到了印证。
不聊天的时候,我就给自己的手机连上耳机,我和安白一人一只耳朵,两人一起听一些我喜欢听的歌。
见此情景,就连老师都无奈:“安白,你和韩峙这革命友谊啊……”
有一回,我拿可塑橡皮捏小狗,因为小狗捏好了还剩下一些边角料,所以我拿剩下的可塑橡皮捏了一个扁扁的圆,又撕下素描纸的一角将那个圆裹了起来,然后把它递给还在专心作画的安白,兴高采烈地说:“嗨,这是个烧饼!”
安白停下手中的画笔,接过那一坨,放在手里转着圈端详了一阵,然后一挑眉毛:“你这烧饼,是煎糊了吧?”
闻听此言,我笑了好久,那是第一次,在那间画室里,在安白面前,我笑得如此轻松——冥冥之中,我和安白之间的最后一层隔阂也消失了。
然而那种来自现实的快乐,此后许多年,我再没有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