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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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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携叶来,细雨摇云开。
  仕女如织,臂挽竹篮,打城外归来。时值端午,城中女儿们一大早携眷出游,摘初夏的花朵。街头巷尾都是浓郁的雄黄酒香,弥漫艾叶菖蒲的烟气,黄发垂髫,游人不绝,一副融融的平安气象。
  我也是早起赶工,支起了裁缝铺,特地拾掇出精心裁剪的女装。轩阁虽不宽绰,却堪称整饬洒落,挂上一件件流丽的女裙,也挂上了好心情。
  白石街道洁练如洗,不久便有贵客踏足。身影未现香气先至,沉郁经年的陈香充萦鼻尖,我喜滋滋地踮起脚。
  一位妇人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驻足在店口,想来是年岁大些,玩兴小,体力消减,回来的也早。那妇人腰佩琅玕,轻施粉黛,姿影莹辉,容华绝世。臂间挎着小篮,杏花轻曳,别有番童趣。
  我迎向她的目光,问道:“您喜欢什么款式?”
  她上下看了一圈,点点头,似是很满意,思考了一下,道:“您给我推荐一个吧。”
  我点头,“冒昧请问,您现下做什么?”
  她并未感到冒犯,只是沉静地微笑道:“我在衙间工作。”
  我闻言了然,回身挑了件百褶裙,“您看这件,精致工巧,绚而不艳,应当合您心意。”
  妇人端详片刻,说道:“确是美极,但我已有一款了,就在身上。”
  听到这句话,我才细细打量她,发现对方竟穿着各色式样的衣服,红的白的蓝的,左一件右一件,已把她热得额头隐隐渗出汗来,一双大眼睛满蕴愁绪。
  我苦笑:“请原谅,这样我实在是无法推荐,除非您脱去那些冗杂的服饰。您看,您穿得过多了,虽说这样方便穿梭任何场合,但衣服是不能这样穿的。不仅四不像,还害下一身热病。”
  像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她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层叠的裙摆微微颤抖。
  我忙补道:“在下说话直率,夫人不要过多在意。但总的来说,是这个年龄段的通病了。”
  身旁的侍女充满敌意地看着我,想开口却被妇人拦住了。她沉默片刻,无奈苦笑着微微摇头,终了道:“那你可否为我做一件衣服,便能把这一身都取代?”
  “恕在下无力,归根结底,我只是个缝布的,真正的裁缝还是您自己。我力所能及的,只是在这些成衣里为您挑上一件。”
  她张了张嘴,又重新在店里扫视了一圈。
  终究是没下决心,犹犹豫豫地走了,自始至终都是那副四平八稳、内敛沉静的仪态,竹篮里的桑葚像铃一样摇着。我叹口气,却并不为生意担心,因为天色尚早,顾主们接踵而至,粉黛云从。
  .
  不假多时,日头渐起,街面愈发澄亮。一柄长扇跃然跳进视线,我定睛望去,只见那扇绮丽精工,绣着柳体的词文:“碧云犹叠旧河山,月痕休到深深处。”而那扇下的人儿,却淡雅素丽,挽长发、捧诗书、青罗裙,面若凝脂,鼻口玲珑,眉眼微垂,不胜温婉。
  我看直了眼,惹来侍女一声嗤笑,也引得她们家小主子停步。我讪讪地笑,那姑娘不见怪,抬眼顺势看向店里,我也应和着转身看去:
  在下所裁的装束,件件都是心血所化,务必极工极巧,虽款式风格个个不同,雕琢配饰也大相径庭,却步调独到,均别有一番气象。
  左侧的衣裙大都注重整体感觉,或大气端庄,或婉约典雅,能工山玉、能剪水波,刚柔并济,各有其绰约风姿。
  右方的女装却专注于凸显细节,将体态最美的部位展露人前。轻纱曳地,一泻而下,要的是下半身的窈窕英气;掐金点翠,串珠攒玉,是聚目于女子的芙蓉白面。其间自由变换,铸成了这些衣裙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盛状。
  姑娘踏前两步细细观赏,渐蹙柳叶细眉,也蹙起了我的心头。
  “姑娘不甚中意?”我忐忑问。
  她轻轻摇头,解下腰间如雪的丝巾,擦擦汗水,后道:“衣裙甚美,尤是那桃红的,参差拂动,灵动活泼,舞起来定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只不过……”女孩说着叹口气,我的心也揪起来,“……这服装样式,当如女子的姿容云黛,时岁变迁,当有进步才是,而这些都是老式样了。固守过往的风格,无论款式如何变化,内在不改,也终会落伍。”
  我闻言羞愧不已,立时泛起一身热汗,联想父亲花锦一般的家业传到自己手里,已是中落颓然到如此地步,就更是无地自容,此刻也对这女子尊敬不已。
  “姑娘您可为小店指点一二?这些裙儿里,哪件才是我该雕琢之道?”我微微偏头俯身,恭敬说道。
  “承蒙您高看,指点谈不上,在这些衣裙中,我尤爱这款。”姑娘伸手指向正中间的裙子。
  我回头看去,那裙子不偏不倚,在细节和整体上把控的相当平衡,更有韵味,也更有长劲儿,越看越发顺眼。
  我被一下点醒,激动莫名,好好感谢了这位姑娘。她笑了笑,谦逊回应了誉美之词,买走了那件天然独立的裙子,并把手中的书回赠与我。
  等那倩影在视野里消失,我低头看向手中的书。那是本词话,纸页已被微微泛黄。姑娘正看的那一页乃姜夔的《踏莎行》,旁边还有娟秀的字迹: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我怔怔地瞧着它出神。
  .
  东风洗树,历历作声,顾客们来去如云,夕时堂中衣裙已快售罄。日色渐晚,一抹昏月遥上远天。
  游人早已稀疏,唯余年青者活力丰沛,姗姗来归。
  这不,只听“叮叮当当”的轻响拂过,女孩儿喧笑着走到店前来。
  “呀,小谢,你这些裙儿可是俏得很!”
  我笑笑,甩去一天的疲惫,回问道:“姑娘,可有中意的?”
  那姑娘眼睛转转,看了一圈,又与玩伴私语两句,才笑着伸出手指。我顺着指头看过去,只见华服一袭,翠凤明珰,光映几案;一缕柔风过,麝兰散馥,环佩璆然。
  我轻摇头,回首道:“现在的年轻人怎生都喜欢这种。”
  女孩儿不恼,探头问:“哪里不好嘛?”
  “细说倒是没什么,只是稍显急功近利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等我毕业了穿呢?”
  我为难地抿嘴,思忖道:“不大好。即使升得快些,也必埋下痛点。”停顿下又道:“其实现在人都不懂怎么穿衣服,尤其是学生——你们大学堂就应该开一门服装课!”
  她们两个看起来并不喜欢我打机锋;我抬眼看了下天色,似是不会再有顾客了,便说:“我给你们两个讲个故事吧,讲完之后再决定买不买这条。”说着我从桌下点起小灯,橘色的暖光照亮了沉暗的暮色。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老和尚有把柳笛,有个徒弟。在他心里,有时候这个混账徒弟还比不过那把柳笛。
  只因那徒弟不好好穿衣服,要知道,在世上,衣服穿错了不仅影响自己,还会给朋友招来杀身之祸。
  可是那混账徒弟再怎么玩火,老和尚也不会不要他,或许这就是那个徒弟混账的资本。老和尚恨得牙痒痒,却也爱他到骨子里,因为他叫。
  就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人。见了面厌他,不见面想他。现在老和尚想和他见一面。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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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前,雾失楼头,晚风习习。湖岸边柳色婆娑,飞絮时节,点点雪色融在水波里、半空中。
  “斟酒来。”十六岁的说。他一袭白衣,斜倚阑干,江天景色便在眼前。
  小二闻言,提起一坛金盘露过去,陪笑着点起一只小紫砂炉,温上一大碗酒。
  安静地注视着碗中酒液沸滚,氤氲一片浓香。他并不喜欢饮酒,就如同他不喜欢这身白衣。这都不过是他聊表抗争的慰藉。
  风筝在楼旁划过,木樨糕和红糖糍粑的叫卖也飘过耳边。铁绰板、铜琵琶,乐声昂亮,一曲豪歌自楼下戏台子里传开,让人为之倾倒。
  “这样大派头地坐在楼边,可不怎么聪明。”一长相清朗的男子提酒在桌对面坐下。
  抬眼看去,目光在对方白金纹绣的长衫上停驻片刻,毫无惧意,说道:“有何不妥?”
  男子摇头笑道:“过路之人,可看得一清二楚。若叫有心之人瞧去,,你可要讨些苦果。”说着他给自己倒上酒,“来,敬你一碗。”
  “能叫关外鹰钩刘二以礼相待,在下不胜感激。”回答。
  “想那无礼之人,都早睡在土里了吧。”刘二笑说:“这教我怎敢失礼?”
  两人相视大笑,断鸿声里,落日西垂。
  “你杀了多少人,”刘二续道,“为这身白衣?你可知,杀人换不来它!”
  抬眼与之对视,“错,我乃是为蓝衫而杀!”他伸手指向楼下叫卖的蓝衫小贩,道:“我为这份与生俱来的不公而杀!为何身着蓝衫、灰袍者不得失礼数、不得免劳役?为何他们横死街头却无人理会?
  “今日我不换上这身素白的‘丧服’,怎能上楼饮酒,看这湖畔风光!你说这不智,可我坐在这,就是要旁人瞧了去,教他们也明白,只消是人,都可穿白衣、坐楼头!”
  他说罢饮尽一大碗酒,火入胸臆,回肠百转。刘二展开笑容,朗声赞道:“好抱负,好志气!”
  闻言,眼里寒光一闪,剑意逼人,说道:“刘二,你可是聪明人?聪明人会自己说明来意。”
  “我当然是。”刘二依旧笑,“可你怎不问我?”
  “你若是不说,我问了也无济。”
  刘二又是一笑,搁下酒碗,刚要开口,一溜蹄音遥遥飞来,夹着呐喊声声。
  两人起身看去,只见一蓝衫小子被拖在马后,蹭着地已滑了半条街,留下一道血痕。残阳光照,那血暗红一线;骑马的众人像没听见那惨嚎,呼哨着奔主城里去。
  的手按向剑鞘,刘二伸手按住,急道:“方才所为未必不智,可若你现在直接飞身下去,可当真不聪明!”
  还没听刘二说完,一撩下袍,一挽剑虹,如若一道银辉自楼上跃下。
  旁人没看清,只觉像是什么飞鸟自身旁闪袅而过。那骑马的一众蓝衫汉子耳听身后猎猎声响宛似风雷大作,纷纷回头看去,见那道剑光携沙尘卷来,惊走了胯下马匹。慌乱间刚抽出兵刃,却已身首异处。
  剩下几个汉子狼狈地站到一起,浑身上下涌出热汗,心跳飞快,眼前已丧了原本色彩,模糊得难以看清。一抖剑身,洒去所挂血肉,双腿一错手腕一翻,剑芒大炽,轻巧地戳破一个个喉管。
  汉子次第倒下,他们的蓝衫被血染成紫色,嘴里嗬嗬有声。
  此时刘二也飘然落地,注视着街上景象,长叹一声。留了一个活口,剑尖在那人胸口处轻颤。他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那蓝衫汉子见面前人一袭白衣,哪敢忤逆,立刻道:“是陈家三公子。”
  “抓那孩子做什么?”
  “小的不知。”
  盯了他片刻,手中剑一送,那人转眼便断气。街上纷然大乱,夕阳把影子拉得极长。
  “他们也是蓝衫,对同胞恁地无情?”刘二道。
  “叛徒是不被需要的。”收剑,回头看向那脸上全是血的小子,那小子头发散乱,半边被血黏作一团,眼里全是泪花。
  “哭什么?”皱眉,道:“男儿只当为功业而哭。”
  刘二瞥他一眼,摇头道:“易老弟,这话也讲得太不近人情。也罢,你这岁数行事就是如此。”说着他扶起那小子,掏出帕子和金创药来,“但这是个女孩儿,无论怎样都当温柔些。”
  “嗯?”眉头皱得更紧了,细细地看去。
  “别看了,去给她寻些水来。”刘二道。
  拾掇半晌,终是给这女孩儿安顿下来,领到一家茶楼去坐下聊聊。至于那些尸体,则叫人拉走埋了,白衫杀蓝衫,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女孩儿披着的白衫,不安地坐在长条凳上。
  “你不能就这样给她穿白衫。”刘二皱眉说。
  “我买的衣服,我愿意让谁穿就该让谁穿。”
  “看这身衣服给她吓的。”刘二叹气摇头,转身走向柜台。
  “不必怕。”努力去温柔地笑,“我本也一身蓝衫,你披着的这件是我自己做的,粗陋些,却有大用处。穿上它,你看病都比别人快。
  “人生在世,穿什么衣服本不该由别人辖制。我日日穿什么便都随我心情,哪怕被官府追查。不必怕,不必怕,终有一天大家都会穿一样衣服的。”
  女孩儿垂着脑袋,眨眨眼,懵懂地点头。
  被自己逗笑了,竟和孩子讲这些。
  “多大了?”他问道,仔细地端详女孩儿的脸,白白净净,珠圆玉润,一双大眼睛灵气得很。现在那双眼睛里起了一层雾,雨丝朦朦的,大概是因为额头侧边那处鲜红的伤口,像是朵热烈的花。
  “十一。”女孩儿咬着嘴唇,脸被这么直勾勾地看得发红。
  “你有名字么?”
  女孩儿摇头,“我爹姓关。”
  这时刘二端着盆热水回来,里面泡着一张新帕子。他看了看,又看看女孩儿,道:“只差五岁,却不是一辈人啊。”
  不作理睬,捡起帕子,站起身走到女孩儿背后,要把那伤口包住,却把女孩儿疼得娇呼连连。
  刘二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把帕子夺过来,轻轻地在女孩儿脑后打个结,算是遮住了。他又拿出把簪子,给女孩儿挽起发。
  去柜台扔下半锭银子,要了饭菜。
  女孩儿恶狠狠地吃着饭,正抱剑站在一旁,被刘二拉到一旁去,悄声道:“你不该就那样飞下去救人。”
  “做了又如何?”侧目,“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你我现在可还谈不上是朋友。”
  刘二低眉,闷闷地道:“我女儿被杀,我要复仇。”
  “被谁杀的?”
  “衙门里的。”刘二道,“他势大,我告不了;单凭自己,我又无法行刺。”
  “白衫?”
  “白衫。”
  “所以你愿意失去这身白衫带来的优越?”
  “愿意。”
  “好。”点头,“我会把那些该死的白衫一个一个地杀净,你瞧着吧。不过首先,我要先摧毁这蓝白衫的分别。”
  “你保证会帮我复仇?”
  “我保证。我会集结受苦难的蓝衫们,铸成军队,铲除你的仇人,还有和他一样的家族。”眼中似是有一把剑,他扭头:“那你说,刚刚我为什么不该救人?”
  刘二拂拂袖子,正色道:“其一,这女孩皮肉不黄,家中必定殷实,不知她长辈是何许人也,她留在身边有可能招致麻烦。
  “其二,她虽小,姿容颜色已隐隐作现,留在你我身边,于名声有损。
  “其三,你为此得罪了陈家。金陵陈家,陈浑手下有两大商帮,主营水运和瓷器,富可敌国。大儿子陈夜戈是兵部侍郎,二儿子陈夜紫师承江南第一掌、排浪震空田镜野,三儿子陈夜明虽然最不是个东西,却也习得一手陈家戟,难以对付。
  “这些难道不足以让你在当时稍作考虑么?”
  面色一凛,道:“归根结底,你在意的终究是陈家吧。可是放任孩子被人掳走,就是江湖道义么?”
  “难道杀上数十个人,赔了自己的性命,便是江湖道义吗?”刘二阴沉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江湖!”
  “那你说什么是江湖!”怒道。
  刘二张口,却没吐出话来,半晌后指了指自己的白金纹饰长衫,又指了指新换上的破布蓝衫,说:“这就是江湖。”
  从鼻子里狠狠吐出两口浊气,抱剑走到店门口站着。
  刘二走到女孩儿身旁,问道:“你家住哪?我们送你回去。”
  “我没家。”女孩儿一边吃一边说。
  “那你之前在哪里了?”
  “在青楼里学艺了。”
  刘二默默点头,等她吃完饭,给她重新缠住手上伤口。在店口看了会儿,忽地朝外走去。
  刘二慌忙给他叫住,道:“你要去哪?”
  站住,扭头道:“我要回庙里,好几天前悟苦和尚就叫我回去了。何况再呆下去,官府说不定找来。”
  “你就放心她自己和我呆着?”
  “我看你人能信得过。”
  “可你刚答应帮我复仇。”
  “眼下我已惹来了陈家的怒火,需要避避风头。留在你二人身边,这女孩也会成为我的牵绊。与此相比,我可以暂时舍弃关外鹰钩刘二的友谊。”
  刘二听了大笑,渐归沉寂。你非走不可吗?
  非走不可。
  店外月色昏沉,云影绰绰,夜风逡巡,携来湖中水味,柔柔的,像一场清梦。向外迈步。
  “可她在问你的名字呢。”刘二喊道。
  “!”
  女孩暗暗记下,扭头问:“那你的名字呢?”
  “我就叫刘二呀。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叫住他,让易大侠给你起个名字。”刘二笑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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