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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 武侠仙侠 / 木叶青玄 / 第一百四十二章:阴谋与阳谋

第一百四十二章:阴谋与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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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叶玄成为贵族,到清尘登临王座,其间耗时半年。
  按照黄土大陆的编年,叶玄获封是“灾害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二月;清尘登位是“灾害纪元”六百七十六年,六月。
  身处“达达利城”的他们首次听到有关“天神之泪”的传闻,是“灾害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最后一次听到,是二月。在这样一个山高林密、道路崎岖且没有信鸦的世界,情报的传递比中原缓慢得多。但整整四个月没有消息,仍可说明一些问题。至少可以确知,以“天神之泪”为代表的异教徒们,过往一段时间没再惹出大事。
  登陆红土至今,已有三年半。叶玄仍记着“黄土大陆”的编年,一方面是习惯使然,另则也是因为……红土的编年是混乱的。
  从细微处说,每一个王国有自己的编年,但王国动辄就被倾覆。在更高的层面,以“神”为源点的编年是被禁止的。神没有源点,无始无终。以“神教”为源点的编年也是被禁止的,他们不承认“是先有了人,然后才有人聆听到神的声音”。
  这就会引发另一个问题:“人”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是从来就有,还是后来才有?世间万物是神造的,还是和神一样根本没有起点的?如“泰伯坦-托托莫”那样的“哲思者”们很喜欢聚在一起争论这个。不过在很久以前,许多代人以前,关于“源初”的探讨就被判定为一种“亵渎”。那是神的领域,凡人不可触及。
  据泰伯坦所述,在更久以前,他也说不清具体是多久,总之在更久以前。那时的“神教”有浩如烟海的典籍,非常详尽地记载着神的历史、人的历史、天与地的历史……
  后来那些典籍都被销毁,只剩下寥寥几条“神谕”。
  神说:虔诚奉献者入神殿,愚者永坠深渊;
  神说:杀伤圣仆者,永坠深渊;
  神说:圣堂有十三座;
  神说:瘟疫的源头是女巫;
  聆听“神谕”是“大祭司”一个人的权柄;对“神谕”的解释,则主要由“大主教”掌控。他解释给“圣殿”一级的紫袍,进而传达给圣堂、圣所,再由分散各地的紫袍们解释给信众。所有解释都是口述,永远不会写在纸上,更不会刻在石头上。没有记载,就不会自相矛盾。甚至可以面对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点拨”。
  但这主要是针对“通往神殿的路径,虔诚奉献的内涵”。总体而言,身处不同层级、不同国度的紫袍们,对“神殿”和“深渊”本身的解释没有出入。
  神殿是神明的居所。神殿之外,即是深渊。深渊无穷大,神殿也无穷大。神明不被大小、内外的概念所约束。神殿之内,有无穷多个房间,每一位虔诚奉献者,都可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间。若被允许,也可以进出别人的。房间无穷大,虔诚奉献者的灵魂进入自己的房间,便是那一方天地的主宰,或者说…神明。在房间内:刹那与永恒之间,无分短长;愿望与结果之间,没有距离。
  深渊是无尽的虚空。被神明抛弃的灵魂永远在深渊徘徊。有眼不能见,有耳不能闻,有知不能识,有始不得终。
  当然,以上是泰伯坦的叙述。大部分紫袍没读过那么多书,他们的语言更粗糙。但出于保持“位格”的需要,也不能说得太过直白。通常,他们会引导农夫自己推想出这样的结论——在房间里,我可以成为我的国王,拥有他的王后。我可以征服帝国,得到“沃夫冈伽最耀眼的珍珠”。
  在当前的背景下,“最耀眼的珍珠”是指“皇帝”的小女儿“烟菲尔-沃夫冈伽”。这是红土大陆唯一一个“四音节”的姓氏,将近八百年前的某一任“皇帝”为宣示鲸吞全境的野望,更改了族姓。也是那一任“皇帝”的威压,促使了“托托莫王国”的崛起。
  深渊方面,据说早期的解释包含许多更容易理解的酷刑,后来又被抹除。剥皮、抽筋、下油锅……那跟国王有什么区别?神罚必须是更残酷,也更优雅的。问题在于,这过于优雅了,以至许多人难以共情。于是紫袍们只能不厌其烦地训导信众:不要怀疑,来自神明的惩罚必定超过国王,必定超出你所能想象的极限。
  在清尘看来,四条神谕当中,一、二是必须的;四也是危局之下或许不够完美,但比不做要强的合理应对;唯有第三条比较扎眼,莫名其妙。她猜想,这可能涉及神教内部的权利争夺,也可能…只是某一任“大祭司”太寂寞了。
  如无必要,勿增神谕——清尘觉得每一任“大祭司”都理应这样告诫自己的继任者。当然,也只是“理应”。她无法知道那些最高层的神棍们,彼此究竟坦诚到什么地步。他们是最虔诚的信奉者?还是最高明的弄权者?也许两者都是。残影有句话说得不错:真诚,是最好的欺骗。
  真诚到底是不是最好的欺骗?残影现在没空琢磨这个。她只知道,防守是最好的进攻。这是过往几个月,敌人们教给她的。
  卢索索王国的军队曾两度入侵“湿地沼泽”。第一次国王亲征,被“神之泪”一剑斩杀。第二次完全是新王被逼无奈的敷衍,派出的杂兵连妖女的虚影也没见到,直接被沼泽击溃。
  第三次,比残影预想中来得更晚,声势也比预想中更加浩大。她无法估计对方有多少人,但这几乎不可能是“卢索索”一国之力,肯定是一支“联军”。
  草泽吃人,来得越多,吃得越多;湿毒索命,待得越久,索得越凶。残影本来是这么想的。武人横行的“灾害纪元”让她低估了素人的力量;叶红儿的日记、泰伯坦的哲思、欧蕾娅的清醒加在一起,也让她低估了“信仰”的力量。
  已经几个月了,决战仍未发生,联军根本没有寻找她们。数不清多少的联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在沼泽边缘停下。然后开始修筑堡垒。不找妖人,只修木堡。修好一座,往里推进一小段,接着再修一座。
  已经几个月了,沼泽腹地的联军越来越多,大批病死的情形却越来越少。其实沼泽的环境并非征服不了,只是不值得征服。如果征服环境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那就不值。但如果征服环境本身就是目的……联军用铁一样的事实教导了她,这根本不难!
  带着大量医士的联军,很快就发现了“小毒果”可以帮人抵御瘴气。毒果的数量不够,但医士根据毒果的性相,不久便调制出了可以替代的东西。而且吃完没有眩晕。好多地方会陷下去,肉眼瞧不出来?简单,死一些人和驮马,把危险的地方探出来,然后用木桩围上。
  其间残影领着孤雁屠掉过五个营,从营地外观上看、从死者尸身上看,残影确定其中至少有两个是“高阶将领”的营地。但屠了没用,完全没用。联军不溃,甚至不乱。她们屠过的每一个营,包括没有高阶将领的那些,全部驻有紫袍。神卫督战,这还是从没遇过的情景。她现在怀疑,对方“最高层级”的指挥官根本没有亲临。斩首,应该是不可能了。
  对将士们而言,和神卫并肩战死意味着什么?以这样的方式死去,神殿之门有多大的机会对我敞开?没有明确的“神谕”讲述这点,但引导起来非常容易。
  借着浓雾,残影和孤雁还摧毁过几架巨大的投石车和床弩。那东西很脆,对孤雁来说就一刀的事。然而孤雁砍得越多,残影心里越怕。这些喷石吐箭的巨兽,按理绝不可能打中自己。但如果是在雾气最重的时候呢?也不可能,靠耳力依然可以闪避。如果有暴雨、有雷鸣呢?自己的话,应该…还是能躲开,应该吧。可孤雁能吗?鬼蛾能吗?寒星能吗?冥烛能吗?
  当然,浓雾、暴雨和雷鸣,也同时令对方难以瞄准。就算鬼蛾比较笨,孤雁比较慢,打中她们的机会也万不足一。可是…如果没完没了呢?一次是万一,十次就是千一,百次就是百一。
  一支浩如烟海,百折不溃的联军,要怎么对付?偷营这种事,不能总干。如果连续好几次都没用,就更需克制。不能让对方觉出:原来…你们也就这点能耐。
  时至今日,对方可能已经在这样想了。神卫虽然没有怪力,可要论“怪力乱神”的学问,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集大成者。“圣殿”从来不曾否认这世上有邪法或者巫术。相反他们承认,并以此为由清洗过“洛拉玛人”。这场战役拖延越久,将士们就越容易相信——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会点邪术的“女巫”而已。
  透过对俘虏的审讯,残影确知联军高估了“异教徒”的人数,但这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情报。她甚至怀疑,对方真正的指挥官可能根本懒得去评估,反正不管有多少,打法都一样——用一层一层的堡垒,一步一步侵占妖人的领地,一步一步挤压妖人的活动范围,直到她们无法生存。接下去,就是决战。
  你有妖法是吧,隔空斩人是吧?我信了。就要测测你能斩几个!一万够不够?五万够不够?不够,后面还有。
  “湿地沼泽”周边的所有王国,残影都偷偷去过。她基本确信,就算它们加在一起有这么多兵,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多钱。在一片比“王国腹地”还大的沼泽,这样密集地修堡,这样漫长的消耗,王国是撑不起的。如果是“圣殿”出钱,那就不同。“圣殿”的财力也有穷尽,但如果只针对一片湿地,则完全可以认为“圣殿”的钱无穷多。
  残影估不出“圣殿”究竟有多少钱。但她知道对“罗摩夏”而言,这种体量的工程不值一提。降一格,对“薛瑞”也一样。再降一格,早期的“木叶商团”也能承受。想凭着隐匿和消耗来打赢这场战争,已经不可能了。
  而且自己一方有百多名素人,其中四十多个是花了半年工夫,呕心沥血调教出的“雨露”,她们可不能死。一直藏在山顶也不是办法,迟早会被堡垒围住。到了那一步,就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就算安修能闯帝宫,他也是奔着一个人去,顺手杀一些挡路的。就算是安修,也没力气杀光帝宫里所有的禁卫。一个安修领着五个小安修,还要护着一百多素人,面对几万兵甚至更多兵……开什么玩笑?这怎么打呀!
  残影以前想过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如今她又开始想,心中的天平朝另侧倾斜了些:如果没有那些雨后春笋般源源冒出的低阶武人,如果从头到尾就只有安修一个,他能敲响“帝国的丧钟”吗?就算他能一个接一个地杀皇帝,那样真能让一个绵延八千载的帝国崩解吗?还有…他真能一个接一个地杀皇帝吗?被杀的经验多了,皇帝们能不能慢慢想出收拾他的法子?无穷多的人对付一个,真就对付不了吗?
  残影不是安修,就算她是,也不能去杀“大祭司”。那只会引发新一轮的“大清洁”。“神教”是比“帝国”更难崩溃的势力,因为“皇帝”是终点,往上没东西了。而“祭司”只是神仆,圣堂和圣所效忠的、民众和国王信仰的,并不是“大祭司”,更不是“大主教”。
  相反按照清尘的说法,“大祭司”和“大主教”才是遏止“大清洁”的关键。在“神之泪”降临后重启“大清洁”,对“神教”而言是件蠢事,对“洛拉玛人”也绝对是场灾难。“厄古斯”失去位格,“洛拉玛”失去火种,两败俱输。
  最好的结果是:“神教”始终保持“外松内紧”,始终表演对“异教”的轻蔑。直到“天神洛拉玛”以这片沼泽为基,开枝散叶,争取到足够数量的信徒。直到大多数人的信仰开始动摇,开始怀疑究竟哪位才是真神……到了那个时候,“清洁”就来不及了。聪明的贵族会阳奉阴违,地室里窝藏的女巫不会交出,也不会马上放走,而是从“圈养”变成“供养”,静观其变。走到那一步,就算赢了。
  现在,距离那一步还非常遥远。“白子”才落下一枚,眼前已是黑云压城。
  “要保住所有人,只能趁现在。借着浓雾,一个一个背出去,还来得及。”山顶营地边沿,残影望着脚下蒙蒙水雾,对欧蕾娅说。在她面前,残影本来就懒得伪装,此时更没心思。她需要一个和她一起想的人。
  “到现在还不肯诅咒厄古斯的,就不能算同伴了。”欧蕾娅也望着脚下的飘渺,目光比身旁圣女更为坚毅。这一刻,只知道很少,也没有力量的她,仿佛才是真正的首领。“我不想她们死。但离开这里之后,她们会更容易背叛。尤其是年纪大的那些,距离衰老越近,就越容易背叛。”
  “那些人里,有‘雨露’的妈妈。如果放弃她们……”残影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成为家主之后,她做事愈发瞻前顾后。这不是心软,她确信自己的残忍即便没有增加,起码也没减少。她只是…越来越不敢赌。
  “没关系,只要她们相信……”欧蕾娅顿了一下,哪怕没有第三个人听见,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辞。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说破,就太不明智了。“百万年后,所有洛拉玛人的灵魂都会在‘天之国’复苏。‘雨露’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唉……本想先逼退这一波,多积些淫威再开始,是我错了。现在只好硬来。”残影不会对欧蕾娅讲这种话。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说破,就太不明智了。这是当天夜里,她将头脸埋在鬼蛾胸间,闷声闷气说的。鬼蛾不能开口,残影反而比以往更愿意和她讲心事。
  …………
  卢索索王国的“王宫”很大,王宫内的“议事厅”也很大。
  议事厅正中的长桌很大,长桌两侧的宽椅,椅背有一人多高。“大”,是沃夫冈伽人最基本的审美。
  长桌之大,让人显得渺小;议事厅之大,让长桌显得渺小。所以即便厅间摆着一只“比好张大床拼在一起还长”的木桌,厅内仍显得空空荡荡。
  长桌靠南一侧的“窄边”,独属于国王一人。如果王后参政,则“长边”靠近国王左手的第一个位置属于王后。如果王后不参政,就属于首相。
  自古以来,“王”左手边的位置高于右手边,两侧的位置高于更远处。黄土、红土,皆是如此。这是因为,大多数人惯用手右。故而“王”左手边的那个人,要刺杀他会更容易。
  议事厅南侧尽头,也就是国王座椅背后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石屏”。石屏后藏着什么,除国王与王后外,谁也不许知道。看,就是谋反。
  后面可能藏着禁卫,也可能没有。那取决于国王的心思。总之对于大臣和将军们而言,不管你有多少朋党、多少兵马,只要你来“议事”,你的命就在国王手里。
  即便是法度庄严、杀机暗伏,“王国”与“帝国”相比,例行议事的规程还是显得随意许多。王臣与将军们不需要齐齐守在宫门之外,等到宫门敞开才一起进入。在这里,重臣进出王宫是很容易的,宫门的禁卫认手牌,也认脸。两样全都对上,就会放行。
  重臣们可以提前进入议事厅,谁先来,谁就先坐。等国王出现,再起立行礼即可。唯一的规矩是:不能比国王晚到。
  这日晨间,第一个进入“议事厅”的是“外交大臣”。然而国王已经在了。国王…跪着。
  他双膝跪地,双手交握,面朝南侧石屏。左手边与他摆出相同姿势的,是从不参政的王后。
  石屏下方,一个通体白衣的女人坐在国王对面。外交大臣读了太多书,目光不太清明,但脑筋无比清明。他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绝不能跑,也跑不掉。
  他壮着胆子,颤巍巍走到近前,这才瞧清了更为惊悚的一幕。国王对面的女人坐着,臀下没有椅子。
  女人赤着双足,右腿呈盘膝之态,平放在左腿之下,右踝抵着左侧膝窝。然而她的左腿…是下垂的。全身上下,只左脚拇趾趾尖…触着地面。女人的坐姿很端庄,同时又很松弛。松弛到仿佛臀下就是有一张木椅,而自己双眼昏花,怎么也寻不见它。
  白衣女人左后,站着一名瘦小的白衣女人。她腰上悬着两柄短刀,那刀…好细呀。她左手握着一柄黑剑,和寻常的双手剑差不多长,但是…好细呀。
  坐着的白衣女人两侧,呈“扇叶状”分立着另外四个白衣女人。左边第一个女人持着长刀,那刀…好细呀;左边第二个女人持单手刀,那刀…好细呀;右边第二个女人持单手剑,那剑…好细呀;右边第一个女人持着一人多高的短枪,枪身自前端而下,猩红、绯红、水红层层渐变…好妖异呀。(注:持单刀的是鬼蛾,她的绳鞭藏在袖中,手里是“雪脏”。)
  “提诺里,跪下。”国王轻声下令,像是好友的规劝,不带半分威严。此情此景,却比来自先王的怒吼更难抗拒。外交大臣是很聪明的人。就算他是傻子,也能猜出对面坐的是谁。因此他犹疑着,颤抖着,没有动。
  国王不再做声。对面的女人也没有动,就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静静地坐着,目光射在他的胸膛,又穿过他的胸膛,仿佛根本看不见他。
  空旷的议事厅内,鸦雀无声。时光寸寸流逝,每一个须臾,都宛如空气凝结成的波涛,没有重量的巨浪挤压着他、拍打着他、轰砸着他……
  一个膝盖,两个膝盖,“提诺里”终于跪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一跪意味着什么,厄古斯…从来不是一位仁慈的神明。可他的双腿,实在撑不住了。
  “丝绵轻柔摩擦”与“双膝轻缓触地”的声息过后,议事厅内又一次恢复了寂静。没人给“提诺里”解释。过不片刻,外交大臣无所适从的双手,自觉地仿照国王与王后的模样,于胸前交握。
  下一个进来的,是“首席学士”。他挣扎、抵抗的时长,比提诺里短得多。也许是因为他读过更多的书,其中自然包括更多禁书。也可能只是因为…别人跪着。
  接着是法务大臣、情报总管、财政大臣……他们的表现与首席学士几无二致。前面跪得越多,后面挣扎越少。身为群臣之首,“首相”通常到得较晚,或许正因如此,他的骨头并不显得更硬、心志并不显得更坚。反过来说,他犹豫的时长和提诺里一样,也可算是一种坚硬。
  最重要,也最麻烦的那个,居然迟到了。“赫新根-斯贝特”,三位“王国主将”之一,也是三位主将中唯一留守王城,没有随联军一起去攻打“湿地沼泽”的一个。
  “陛下,您在做什么!”议事厅的入口有个回廊,刚进门的人无法直接看到里面的情景。当“赫新根”发觉不对时,他第一个念头是跑出去,带兵来。他忍住了,理智告诉他,那样会死得更快。所以他此刻站在国王身后,站在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身边,训斥着自己的新王。
  “赫新根,跪下。”国王的命令依旧温和而平静,如对外交大臣时一样。他也是被迫的,被迫之后,便只能转为自愿。厄古斯…从来不是一位仁慈的神明。
  昨天夜里,那个曾穿着兽皮短裙站在“黑方”顶沿吟唱的蛮女,忽然出现在他床边,就在他吸吮王后时。二人的惊叫,被两只纤手遏止,国王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轻轻捏着后颈也能让自己发不出半点声息。很快,恢复了神智的“王”与“后”乖巧地表示出顺从。他们很清楚,就算喊来卫兵,也救不了自己。
  将“湿地沼泽”周边的国王们变成信徒,原本就是计划的下一步。只不过残影妄想着,凭借“沼泽的险恶”与“巫女的暗杀”,可以逼退那“势必更加猛烈”的第三波进攻。她想在他们心中那棵…根系已微现始松动的信仰之树上,再狠狠地踹一脚。可惜她算错了。在对方看来,以“神之泪”为首的异教徒们,并未展示出更加恐怖的威能。偷营、偷营,还是偷营……
  步步为营的联军,眼看是逼不退了。残影无奈,只好硬来。
  所有能代表一方势力的人物中,信仰动摇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如今的卢索索王“波茨勒-卢索索”。他亲眼见过断面光滑如镜的坚盾,和断骨光滑如镜的父王;他亲耳听过蛮女在黑方之上的吟唱,更目睹过如影的身形、如刀的肉掌。
  他也已经用实际行动,宣示过自己的摇摆。那“不战自溃的几千杂兵”和“不顾神卫被屠,离城后直奔边防要塞的近万王军”就是证明。
  他原本只是动摇,而一旦屈膝跪倒在“神之泪”脚下,便不再有退路。不论他是自觉的,还是被迫的。当他引领、命令自己的王后与臣下一个接一个跪倒在身旁、身后,就更没有退路。不论他是自觉的,还是被迫的。
  厄古斯…从来不是一位仁慈的神明。神殿之门,已经对他关闭。那个“海神补天,而后化天”的故事,不,神史,一定是真的!必须是真的!洛拉玛,一定是真神!必须是真神!否则…他就完了。
  “陛下…先王死在她们手上,您忘了吗!”听到将军咬牙切齿说出这句,残影信心陡增。大节当前,他不提“神的真伪”,在乎的居然是“杀父之仇”这点屁事。这个人,要么骨子里不敬神,要么信仰动摇的程度比跪在地上那些还要剧烈。
  “百万年后,当天水落尽,红土陆沉,若你的灵魂无法在‘海之国’复苏,那才是真正的死去。我的忏悔能拯救自己,我的虔诚能拯救父王。赫新根,快醒悟吧,趁着还没有铸成大错。就算愚昧如你,也能得救。
  ‘赞颂天神洛拉玛,拔除伪神厄古斯’,开口诵念此句,你的忏悔将被听见;毕生奉行此志,神恩亦将泽被你的家人,包括未出生的,和已死去的。”
  波茨勒-卢索索会是一只很好用的木偶。残影这样觉得。他太急于表现自己的“迷途知返”,用力有点过猛。但将来,悉心调教过之后,他会是一只很好用的木偶。
  是木偶,不是盟友。他比欧蕾娅强大的得多,似乎也更聪明,但他需要神。要么信仰这个,要么信仰那个。他无法承担命运的未知,他需要一片触不可及的高天,撑起死后的梦幻。所以他是木偶,不是盟友。
  “……”
  将军没有说话,左手在空无一物的腰间摩挲着。进入议事厅起,已经是第四次了。练过武的人,害怕时就会这样。尽管明知没有,明知有也没用,还是会不自觉地摸向那里。
  “想要一柄剑吗?给你。”站在神之泪左后,身形最为瘦弱的女子用轻缓而动听的嗓音说道。语罢左手一扬,一柄纤细修长的带鞘黑剑,平平落向“赫新根”身前。他本能地探出双手去接,而后“砰”地一声,五体投地。
  “暗水”重愈玄铁,力大如牛的素人或许双手能举,接住从半空落下的…绝无可能。
  主将“赫新根”忍着巨痛,艰难地将手掌从剑下抽离,双膝却再没离开地面。这柄沉重到“凡人根本不可能挥舞”的细剑,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木青儿喜欢的东西很少,“暗水”是其中一件。以往除了叶玄之外,即便残影、鬼蛾,也不是想摸就摸。当着她的面,将暗水抛给外人……残影深知,若非仗着家主的身份,回去必有一顿乱鞭。
  就在“联军”终于找到了异教徒栖息的营地,正将粗钉一枚一枚凿进山壁的时候,“卢索索”的王军摧枯拉朽般攻陷了邻国“埃果果”的王城,并轻而易举拿下了属于“埃果果”的全部要塞。
  联军的主将不在场战,无法刺杀,“埃果果”的要塞和王城可不是;联军有紫袍督战,直接下沉到营,“埃果果”的守军可没有。主将、副将、偏将接连暴毙,这对军心的动摇……根本不是动摇,而是摧毁。主将死了,副将死了,谁接他们的位置,谁就是下一个。
  凭借“卢索索王”提供的情报,残影确知“联军”真正的指挥官有两人:圣殿七执事之一“赫法”、托托莫王国四大主帅之一“塞维格-托托莫”。这两个人的肉身在哪儿,就连卢索索王也不知道。
  不过联军主要由“湿地沼泽”周边的五个王国组成,没有托托莫军。神教希望将事情的影响锁死在尽可能小的范围。这场战争也的确如残影所料,是由“圣殿”出钱。能将五个王国的“王军”当成“雇佣军”;能派神卫舍身督战,以确保将士的忠勇;又能外聘更高明的将领,以遥控的方式统筹五国联军。“圣殿”手笔之大,可见一斑。
  只不过,正如残影没能算到,被督战的紫袍加持了信仰的“联军”可以强悍如斯。圣殿也没有算到,被巫女腐蚀了心志的“国王”竟会如此不堪。
  半个月后,当联军掉转兵锋,赶来援救……亲身体会过“天神之泪”及其眷属威能的埃果果王“歌潽林-埃果果”已经带领自己的一众将、臣,公然改信!
  刚刚占下一国,马上去攻另一国,残影的步子迈得有些大。但她没有更稳妥的办法。这不是进攻,是防守。国王、大臣、主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凡感觉到他们的信仰有丝微松动,就可以按着他们的脑袋,逼他们改信。“议事厅”中的那一幕,就是如此。
  国王和重臣可以按头,民众和士兵不行。头太多了,按不过来。自己的国王改信,当然会影响到“卢索索王国”的民众,但这远远不够。可要是邻国的国王也改信了呢?三人成虎,三人为众。残影暂时凑不出三个,即便如此,两个总比一个强太多了。
  让刚刚皈依的主将“赫新根”带着城内、城外的士兵去攻打正在清剿“异教徒”的联军,是痴人说梦,不哗变才有鬼呢。可要是去报复“几个月前刚吞了我们要好几处要塞”的“埃果果”,那就不同。虽然“埃果果王”事后把吞掉的要塞吐出来了,但这种虚伪善意,是完全可以在主将的煽动下被淡化,甚至被歪曲的。
  那些跟随主将,势如破竹攻陷了邻国王都的兵士,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也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为什么这一仗打得如此顺畅。原来敌军没有将领……
  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曾为了“天神洛拉玛”而战,你们功勋赫赫,忠勇无敌!新城、旧都,都在传颂你们的事迹!所以你们觉得…厄古斯听说了吗?
  逼迫邻国的国王改信,是为了让“卢索索”的民众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国王改信;攻陷邻国的要塞与王城,是为了让己方的士兵亵渎厄古斯,从此回不了头!
  反过来说,如果士兵们变了信仰,他们住在王城中的家人也就更容易被劝服。
  这算阴谋还是阳谋?这算落子还是布局?做事的过程中,残影与清尘的界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卢索索’是我们的根基,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战后把‘雨露’们派到要塞中去。”
  “好。如果能赢,我就留在‘埃果果城’。”
  “嗯。‘烛’和你一起。”
  “……不,我一个人。你说过,‘洛拉玛’并非全能,也非全知。‘神之泪’的威能更不足本尊的亿万分之一。而你们是‘神泪’落地时溅起的尘垢,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们更少?少不如无。区区一个王国,也没有资格让‘圣女’亲驻。”
  这是降服“卢索索”后,征伐“埃果果”前,残影与欧蕾娅的对话。出征前,属于“卢索索王国”的十一座“要塞”的守将,就已全数换成了“赫新根”的部从,那时还没人知道“国王”与“赫新根”已经改信。“雨露”自然也不能在那时候跟去。她们入驻的时机,是赶在“要塞”的第二次换防。这一回换入的,全是“为天神洛拉玛征战过的勇士”。不管他们皈依还是不皈依,信奉还是不信奉,反正“厄古斯”是很难宽恕他们了。既然如此,不妨让“雨露”带去恩泽,彻底融化他们。
  如今,四十七名“雨露”中的二十二名,分驻在属于“卢索索王国”的十一座要塞之内。另有十二名,分驻在“埃果果王国”的要塞。督战的同时,也是传教。督战本身,就是传教。“雨露”们的首领,“洛拉玛神教”的“首席执事”欧蕾娅-温塞格,带领两名“雨露”驻守在新得的“埃果果城”。她就住在王宫内。原属于“长公主”的寝宫,现在属于“执事”。
  起初,欧蕾娅进驻王宫,主要是因为外面不安全。她也没想到,这会在将来演变成“洛拉玛神教”的规制——信徒执政,雨露监国。王宫即圣所。
  “洛拉玛神教”的一切,都将与“厄古斯神教”相反。
  厄古斯是男神,洛拉玛是女神;
  厄古斯严酷;洛拉玛温柔;
  紫袍皆是无卵男,雨露多为俊俏女;
  “厄古斯神教”与权贵割裂,自下而上甄选圣仆。“洛拉玛神教”同权贵亲近,第一批被雨露滋养出的雨露,多是国王与重臣们的妻子、姐妹、女儿、情妇。
  埃果果王,如今仍是埃果果王。“圣女影”只逼迫他改信,没有夺去他的王座,更没有依照“国战”的传统,让他的儿子变成尸体、妻女变成奴隶。
  当然,埃果果王的权柄还是减弱了些,毕竟有“执事”监国。而且他惊讶地发觉,欧蕾娅居然懂得怎样管理一个王国,虽然不懂细节,却清楚要点所在。他还惊喜地发现,执事有姓,姓“温塞格”。自己的曾祖母在嫁给曾祖父之前也姓“温塞格”。原来是亲戚呀。这一丝浅薄到即使交媾也不算乱伦的亲缘,或多或少给了埃果果王几分安慰。
  让“欧蕾娅”而非“圣女烛”监国的决定,似乎是正确的。至少暂时看上去是正确的。“埃果果王”找不到能够椅仗的“外力”,他只能靠自己。“圣女影”没有夺走他的王座,但不代表“联军”不会。为了守护失而复得的一切,他只好殚精竭虑,榨干自己全部的心神。
  埃果果的背面和一部分侧面,是卢索索,这使得需要守护的要塞,从十座变成六座。要塞中的兵将,已全数替换成“为天神洛拉玛征战过”的“卢索索军”,用不着他指挥。埃果果王要做的事,有两件:安抚境内的人心,保证要塞的补给。这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一旦国内有变,不光是补给会断,要塞的守军更会被里外夹击。
  截至目前,埃果果王做得还不错。他亲自带领“禁军”推平了城内的“黑方”,以宣示“迷途知返”的决心。此为硬手;
  他印制那段“补天缺、荡邪魔”的神史,满城播散,并极力宣扬“天神洛拉玛”的慈爱,他告诉民众“我神不会因你们畏惧伪神而惩罚你们。我神降下泪水而非雷火,这是祂的悲悯,这是为了拯救。”此为软手。
  圣所中的紫袍们,不是国王杀的。他不敢,残影也没逼他。埃果果城攻陷后的第二天,残影与冥烛还没走的时候,一众紫袍被绑在“黑方”前的空场之上,“圣女烛”用“烬手”烧死了他们。烬手翻译成沃夫冈伽语,仍叫烬手。有了恰当的引导,从国王到民众都会理所当然地联想——“圣女”动用了“阳”的权柄。
  受伪神诓骗者可以被宽恕、被拯救。但伪神的缔造者罪不容诛,没有忏悔的余地。天神洛拉玛的仁慈…是有界限的。
  “联军”拥有五倍以上的兵力。刨去那些留在“湿地”中继续清剿的,仍拥有五倍以上的兵力。然而他们没能在短时间内攻陷“卢索索”和“埃果果”的任何一处要塞。那些已经亵渎过厄古斯,身后又有“雨露”温柔鼓舞的守城军,他们壮着胆子、咬着牙根,把要求入内的紫袍挡在了闸门之外。
  “联军”拥有五倍以上的兵力,但军心已然大乱。被端了老巢的两国兵将,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能不能活,更不知自己的父母妻儿会不会改信。毕竟连国王都……
  老巢没有被端的三国,亦是归心似箭。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老巢只是“还没”被端。若不及时回去,保不准自己在外面清剿“异教”,自己的家人却成了“异教徒”。
  即便是紫袍督战,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有紫袍在,士兵面对强敌可以不退,面对偷营可以不惧。而现在,他们不想打了。有的急着回家,有的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家,或者家还能不能回……
  留在“湿地”中的联军,终于肃清了整片沼泽。除了七十几具“女巫”的尸身之外,没有更多斩获。他们自己也想不清,这一仗,算是打赢了吗?
  鬼蛾在“浮云医馆”习得的医术,迄今只发挥了一次功用。不是救人,而是杀人。送给“山顶营地”的最后一批食物中,喂了毒。她中和了毒果的眩晕,淡化了青盐的苦涩。毒药会缓慢发作,确保每一个人都来得及吃下。她们会在轻微且美妙的晕眩中,慢慢死去。她们不知道自己被放弃了,由于不敢亵渎厄古斯,被圣女和首领放弃了。但她们至少不会落在联军手里,不会被严刑拷打,不会被兵将凌虐,不会被烈火焚烧。
  残影不同情她们,只是感到惋惜。如果能有更多时间,这些人中,也许还会诞生新的“雨露”。
  欧蕾娅并不惋惜,只是同情她们。这些人中,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诞生新的“雨露”,就算有更多时间,大概也不行了。
  半个月后,联军开始大批大批地涌现逃兵。一觉醒来,营中只剩紫袍的情形,屡见不鲜。
  两个月后,联军几乎只剩“卢索索”和“埃果果”两国的兵将,他们的国门锁着,他们回不去。
  三个月后,紫袍撤离。“拒守沼泽,负隅顽抗的异教徒已全数剿灭,联军大胜。”他们这样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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