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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水浩浩汤汤,日夜奔腾不息,东流入海。上游自金沙江与大渡河交汇之处,经于泸州地界,水势渐缓,一叶客舟自西而来,驶过江面。
此时圆月当空,晴光皎皎,两岸朦胧之下,更显江面辽阔。
客舟上一位老者,孤零零举着酒杯,对月一饮而尽,站在甲板上,兀自端着空杯,凝望着雾气濛濛的江面,口中念念,轻声吟唱着一首小词: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当年北宋文豪苏轼被贬黄州之时,想到庙堂之上,浮云蔽日,群小为奸,自己却忠而被谤,乌台一案后,好友俱不往来,悲苦之意不觉涌上心头,作下这首《西江月》词。
如今又是一度中秋之夜,霜清露冷,风淡江寒,老者不由回首往事,自己年过半百,双鬓生华,漂零坎坷,无依无伴,心中不免无尽酸楚,便唱出这首词来。
那老者唱了一遍词,但觉悲愁半分不减,便张口又唱了一遍,他唱到“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时,突被一人声音打住。
只听那人道:“好!好一句‘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真是闻之清寒,晚辈平日也颇爱东坡先生的诗词。”言罢也吟唱一句: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
正是苏轼《满庭芳》词的起首一句。
那老者回过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约么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细挑,容貌俊秀,问道:“你是何人?”
原来这男子坐在舱中,听见外头有人吟唱苏轼的词句,语气悲凉,不由得心生好奇,走出舱来。
但见甲板上置了一张木桌,摆上三碟小菜、两副碗筷,顺着木桌放眼瞧去,船头立着一位老者,须发斑白,躬身驼背,孤身一人,看得甚是凄苦,不觉心生可怜,走上前来。
青年男子道:“晚辈籍籍无名,适才在舱中听见老伯惆怅之声,故而出来,冒昧搅扰,还请老伯见谅。”
老者见这人举止文雅,风仪不凡,当下也不多虑,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无妨,无妨。”
青年男子伸手指向桌上的两幅碗筷,问道:“老伯可是正与友人话酒?”
老者摇了摇头苦笑两声,叹了口气,道:“老朽哪还有什么友人,小哥你有所不知,亡妻过世已有三十余载,老朽又无儿女相伴,独自一人过久了不免烦闷,便自己与自己说话聊天,消遣闲暇,多置一副杯筷,是老朽几十年的习惯,权当有个朋友陪老朽聊天罢了。”
青年男子听到老者妻子过世,想起自己爱妻当年也因难产而死,不觉也叹了口气,好在诞下一女,比及老者,却又幸运不少。
那老者观得仔细,见青年男子眉头微扣,问道:“怎地小哥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青年男子道:“不瞒老伯,内子也不幸早逝,算来也有三年了。”
那老者只道自己命苦,不料这青年男子也是个可怜人,惺惺相惜起来,道:“小哥,请坐,请坐。”
言罢自怀中又掏出两片碟子,两块包裹,一一打开,倒入碟中,一碟是牛肉干,另一碟是蚕豆,老者将手提起酒坛子,颤颤巍巍往另一副杯中斟去,道:“舱中人多心杂,小哥不嫌弃,不防在这清凉之处小酌几杯。”
那青年男子见老者举止艰难,连忙起身,接过酒坛子,先给老者斟满了酒,再斟了自己的酒杯,端起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老伯相邀,求之不得,晚辈敬您一杯。”
那老者痴痴笑了几声,连忙摆手道:“快坐下,快坐下,偌大天地,相逢便是缘份,何须如此多礼。”
青年男子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坐了下来,两人中秋作伴,说起各自往事。
原来那老者姓李,名庆周,本是秦凤路凤翔府人士,祖上原是官家,后来家道中落,四海飘零,机缘之下,便拜入日月山凌虚子门下,后与小师妹相识相恋,习武之人自来男多女少,那小师妹长得玲珑俏丽,早被几位师兄弟垂涎,却不想小师妹对李庆周芳心暗许,两人情投意合,终日你侬我侬,惹得几位师兄弟嫉妒,便联起手来构筑诬词,对李庆周施以陷害,以致被凌虚子废去武功,赶下山去,小师妹因此恨恨而终。
两人一对鸳鸯,却最终一死一废,青年男子知老者身世暗暗感叹,唏嘘不已,又想到老者口中曾提起“亡妻”二字,这青年不免愤然,问道:“老伯既然爱着小师妹,后来娶了别家女子,却是为何?”
李庆周苦笑两声,摇了摇头,道:“我并未娶别家女子,自小师妹死后,我亲手将她葬在凤翔府老家,墓碑刻上‘爱妻李梅氏小君之墓’,落款‘夫李庆周立’,我与她生虽不能同生,但想死后葬在一处,也算对得起她一番情意,我又怎会娶别家女子为妻?”
青年男子见老者这般情深意重,暗暗赞叹,道:“原来如此,老哥哥与令妻并未成婚嫁之礼,却为令妻一辈子孤单寂寞,着实难得。”沉思一阵,说出一个请求:“晚辈不才,恳请老伯一件事。”
李庆周疑道:“何事?”
青年男子道:“倘若老伯百年之后,晚辈有幸尚在人世,愿为老伯夫妻二人亲自掘塚,葬在一处,也算晚辈一件功德,老伯,您看可好?”
李庆周膝下无子嗣,将来后事正须托人料理,知这男子一番好意,微微笑道:“只不知小哥哪里人士,贵姓什么,名字叫什么?叫老朽如何找得?”
青年男子当下笑道:“晚辈姓苏,名字叫云鼎,荆湖北路江陵府人士,老伯您只须使人到了江陵,打听着苏云鼎的住处,便找得到我。”
李庆周听他如此说,想来这苏云鼎在江陵也是名望之辈,自然心中窃喜,定睛细看时,但见他两眼秀长,鼻梁直挺,神情深沉含蓄,一望而知此人必身怀绝技,心中不由生起几分敬意,连连说道:“好!好!”
二人聊得甚为欢快,不过多时,已是杯盘狼藉,突觉一阵困意袭来,便相携躺在甲板之上呼呼大睡,不知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