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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城外有条沂河,从两个方向在城南汇合后向南流去。过河后沿河向南不远处的岸边有株上百年的垂丝柳,虽历经沧桑,依然树围粗壮,枝繁叶茂,千丝万楼地迎风摆动。
齐朗远远地便瞧见了这棵树,视线很快就落到了树下那个正斜倚着树干的身影上——正是方才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头戴笠帽的男子,旁边还歇着两匹骏马。
那男子也看见了他,便直起身子。待齐朗走近,两人相视一笑。齐朗先开口道:“你居然会失手,这我倒是没料到。”
“彼此彼此。”那男子倒也不在意,“你可猜出那女子出自何门何派?”
齐朗摇头道:“她似乎有意隐瞒,故意混杂武功路数。不过,江湖中能有如此轻功的门派不出三个,其中收女弟子的只有清音教和潭月派。这两派一北一南,都很神秘,其弟子门人平日里也很少涉足江湖,一时不好确定。你追的那个小子呢?可看出什么?”
那男子道:“他的掌法不错,有些根基,出掌快而刁钻,出奇不意,很像传闻中白氏独传的疾风掌。但我没听说过白氏双杰还有其他兄弟或子侄,所以觉得奇怪。”
“只凭这个可逃不出你的手掌吧?你当年那‘徐无常’的浑号可不是白叫的。”
男子笑道:“也就你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提我这个外号。那小子有其他同伴接应。他受了我一掌,虽未正中,但想必一时也不敢再跟过来了。咱们既有正事要办,就不和他们周旋了。”
齐朗听到这里,神色一肃,道:“一衡,你假意召我和李全、大昌回总坛,却又独自约我在这里见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刚才所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与齐朗说话的男子正是长乐帮已故掌门孙航的亲传弟子、如今长乐帮的代掌门徐一衡。他没有回答齐朗的问题,只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跟我来。”说着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两腿一夹,喝了声“驾”便疾驰而去。
齐朗立即骑上另一匹马紧随其后。两人两马一前一后沿河跑了约七八里后,转向西南方向一条小路又跑了十几里,来到一个僻静的村落。齐朗见徐一衡的马慢了下来,知道已近目的地,向四周略一巡视,不由奇怪道:“这村子附近土地肥沃,道路通畅,景色也不错,怎地看起来却如此萧条?”
徐一衡道:“这里以前是一个富村,结果招来了贼人,十年前被洗劫一空,死了许多人。剩下的村民心里有了阴影,大多去了其他地方谋生,只剩下一些对此地感情深厚、不愿迁徙的老人仍然居住于此。”他勒住马缰,等齐朗上前并行,又继续说道:“那时我正好途经这里,只可惜晚了一步,没能阻止这场悲剧。我到的时候,这里已然一片狼藉,土匪的大部队已经带着财物离开,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还在四处搜刮,以免有漏网之财。”
齐朗问道:“想必这些人立刻就成了游魂吧?”
“当然。”
“遇到你,也算是他们恶有恶报。不过这里离LY城并不远,治安应该不差,我看沿途也有其他富庶村落,怎么就这里遭了匪患呢?”
“不愧是我长乐帮的小诸葛,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徐一衡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朗:“你猜猜看。”
齐朗太熟悉徐一衡这个表情了,那是一种看透人性不堪的嘲讽和愤恨,却又归于冷漠。他问道:“是有人蓄意报复?”
徐一衡点头:“不错,而且是熟人所为。仅仅是因为嫉妒朋友生活富足,儿女双全,便起了杀人之心,为了脱嫌特地买通了其他地方的土匪过来作案,导致了这整个村庄的惨剧。”
齐朗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这个人想必已经自食恶果。”
徐一衡道:“我将那几个土匪的口供画押后寄去了县衙。那县太爷抓不到土匪,正为此案头疼,立刻便差衙役去将人拿来,那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就招了供,因案情严重,被判了个斩立决。”
齐朗点头,沉默片刻,问道:“这件事与你所说的秘密可有关联?”
徐一衡道:“当时我救了一个大叔,他的妻儿都死在了土匪刀下,他悲怒交加杀红了眼,砍了两个土匪,正被另外几个土匪围攻,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之后,他虽然慢慢康复,但身体大不如前,也没了生气,沉浸在亡妻丧子之痛中走不出来,没过几年也去世了。他无亲无故,死后便将他的宅子留给了我。”说到这里,他停在了一处农庄门口,下马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庄园,立刻就有一个老仆迎了上来。徐一衡朝他打了个手势,那老仆便点头离去了。徐一衡回头对齐朗道:“这老仆已经跟着前主人在此地住了几十年,十年前虽然逃得一命,却被大火浓烟熏哑了喉咙,之后便与那大叔相依为命。我看他忠厚老实,又无亲无故,就将园子托付给了他。”
正说着,那老仆很快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四十来岁、中等个子、清瘦斯文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容色和善,身着长衫,还背着个药箱,显然是位郎中。
徐一衡向那郎中抱拳一揖,道:“许久不见,劳您久等,请随我来。”说罢向那老仆摆了摆手,那老仆便即离去。
三人穿过正厅,来到中庭侧面的一个房间。这里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储物间,但最里面一排架子后面地上却有块木板,掀起后便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
徐一衡在屋中找了盏油灯点上,率先走了下去,齐朗与那郎中也紧随其后。
“原来是个酒窖。”齐朗趁着灯光打量了一圈,道:“位置不深,却似乎要比寻常酒窖更冷一些。”
徐一衡赞许地看了齐朗一眼,道:“跟我来。”他走到一个靠墙的柜子边,伸手摸索了几下,然后很快地在相邻的那面墙上不知何处轻轻一按,然后在柜子侧面一推,那原本十分牢固的柜子竟轻松移开了三尺有余,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通道。
通道里又是一道楼梯,旋转而下,不多久便开阔起来,但空气却越发寒冷。楼梯尽头出现了一扇石门,门外则立着一个衣柜。徐一衡从里面取了两件斗篷递给那郎中和齐朗,自己也披上了一件,然后才一摸机关,打开了那扇石门。
徐一衡径直走了进去,将手中的油灯放在了一张小石几上。齐朗早已猜到这是一间冰窖,目光左右一扫,见屋中存有许多巨大的冰块,便知所料不差。
“收集这么多冰块可不容易啊!你哪里弄到……”他刚想问,眼睛却被最里面一张石榻吸引住,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叫道:“师父!”说着一下子扑过去,跪倒在那石榻边。
那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也紧跟着疾步走到石榻边,凝视榻上之人片刻,才深深悲叹了一声。
那石榻上躺着的,赫然正是长乐帮已故掌门孙航。
“一衡,这是怎么回事?师父的遗体不是早已火化了吗?”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孙航一面的齐朗红了双眼,强忍泪水,初时的惊讶过后转念一想,问道:“难道那些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阿朗,你先起来。”徐一衡轻轻按了按齐朗的肩,“我先给你们二人做个介绍。阿朗,这位是观研观大夫,是位当世名医,也是师父相交多年的朋友。半年多前,师父固疾发作,全靠他悉心照顾半个多月才好转。”他见齐朗表情愈加疑惑,道:“我知你心中一定有诸多疑问,莫急,稍后我会一一都告诉你。观大夫,这位是齐朗,是我长乐帮济英堂堂主,也是我师弟,但帮中知道我二人是师兄弟的人并不多,还请您代为保密。”
“我明白。”观研颔首应道。
徐一衡拿了一张铺着毛垫的软凳放到石榻边,道:“观大夫,大致情况我已在信中说明,请您务必仔细查验。”
观研郑重点了点头,拿着油灯来到石榻边。灯光照亮了孙亮青灰枯瘦的面容,观研忍不住长叹一声:“孙兄……未曾想再见竟已是天人永隔,唉……”
他附身开始仔细查看,从五官到胸膛,再到四肢,包括头顶和指甲缝,都一一做了检查并记录下来。随后他向徐一衡道:“接下来需得开膛查验。”
徐一衡毫无犹豫:“当然,您请便。”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观研将孙航的身体重新缝合,收起工具,道:“我看好了。”
徐一衡立刻道:“您辛苦了,此处寒冷,我们回上面说。”
三人回到了上层的酒窖,齐朗快速地查看了一下楼梯与四周,向徐一衡点了点头。三人在一张木桌旁坐下,观研率先开口问道:“我见孙兄的身体上有刀口缝痕,之前是已经有人查验过了吗?”
徐一衡道:“不错,当日事发后,我们便请了徐州当地最有名的仵作来查验过。可那仵作只说师傅是窒息而死,却不能确定是否中毒引起。当时我就在一旁盯着,确定那仵作没有作过手脚。”
观研道:“那仵作应该没有说谎,我看下来大致也是如此。死因是窒息,没有任何外伤。一般若是中毒,或七窍流血,或肤色黑紫,或脏腑发黑异样,但孙兄除了因为窒息而面色有些发青之外,看上去一切如常。”
徐一衡问道:“您可知有什么毒药会使人迅速窒息而死?”
观研摇了摇头,道:“可惜在下对用毒之术知之有限,平生之所及也只是一些常见的毒药。倒是有一些麻醉之药,若使用不当,可致一时呼吸困难,但决不至于在短时间内使人窒息而死,且味道刺激,很容易被发现。”
徐一衡蹙眉默然,复又问道:“您可知有谁对毒药比您了解得更多?”
观研叹道:“若是昔日药圣仍在,定然能识破此毒。只可惜他已失踪多年,至今杳无音讯,不知生死。一衡,依我方才所见,孙兄的遗体不能再久放了,还是要尽快入土为安才是。我已将查验结果详细作了记录,待补充完整后便交与你。日后你若得遇高士,可将此呈与他看,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徐一衡道:“如此,有劳观大夫了。”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印章递给观研,道:“您日后若想起什么,或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差人送信给我,只要盖上这个印,我便知道了。”
送走观研后,徐一衡并没有马上回庄园,而是与齐朗漫步在乡间小道。
走了一会儿,齐朗先开口问道:“那位观大夫可靠吗?”
徐一衡道:“你应该了解我的处事方式。半年前那会儿我就已经查过他了。”
“也是。”齐朗笑道。
徐一衡接着道:“半年多前,老头子旧伤发作,几乎不能行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当时随我们同行的两名弟子只知他们帮主是因为平日里过于操劳,想要休养一阵,完全不知道情况之严重和凶险。那时你尚在外云游,老头子不想你担心,同时也怕引起其他人猜疑,因而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我想,经过这两个月,你大概已经明白此事为何要如此保密了。”全天下会叫孙航“老头子”的,大概也就徐一衡一人。
齐朗轻叹一声:“我大概能猜到几分。如今我帮虽仍在不断壮大,实际却已不如我刚加入时那般齐心向上,渐渐也出现了各怀心思、各自为政的迹象。再加上多年来我长乐帮惩奸除恶,树敌不少,师父想必是担心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帮中内忧外患,会有倾覆之危。”
徐一衡冷笑道:“不错。人心不古,当年随老头子一起打拼,一腔热血、意气风发的英雄好汉们,如今都成了只知道守着自己方寸之地的老顽固。帮里从那姓孟的到几个长老,再到各分堂的堂主们,个个都自以为是,谁也不服谁,下面的人也都各自悄悄地选边站。老头子还在时,大家都服他,帮中上下还能拧成一股绳。但他心里清楚,眼下还没有合适的继任帮主人选。为了避免因帮内动荡而使长乐帮的发展受到阻滞,他从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病,只自己硬撑着。好在半年前他旧伤复发那会儿,观大夫刚好就在附近坐诊,老头子也知道这次不同以往,乖乖休养了半个多月,所以身体好了许多,后面几个月都没有再复发。直到两个月前,他……他突然就……”
说到这里,徐一衡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接着道:“阿朗,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
齐朗当然明白。他与徐一衡虽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相识也不过十年,还比不上帮中一些看着徐一衡长大的长老。但除了孙航,最了解徐一衡的就是他。他知道此时徐一衡需要的不是劝慰,只默默与徐一衡并肩走着。
过了一会儿,徐一衡开口道:“你刚才问起火化的事,那场戏既是做给外人看,也是做给帮里那些人看的。关于对外,我想不用说你也明白,自然是为了麻痹真凶,让他以为线索已断。至于对内,你可猜到了一些?”
“你是疑心有内鬼?”
徐一衡冷笑道:“不是疑心,是一定有!老头子是个外粗内细的人,江湖上明里暗里想加害于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若非他心细,早死上几百回了。所以他会中毒,定然有他信得过的人参与其中。”
齐朗问道:“可有线索了?”
徐一衡摇头:“对方隐藏得很好,我至今还没查到眉目。所以当那帮老家伙推我当代帮主时,我没有推托就应了。只要我在这位子上不挪窝,那幕后之人总会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齐朗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不错,若不是利益诱惑,谁会甘冒这么大的险布这么密的局。若得不到帮主之位,那便是一场空。”
“所以我需要你回来!他们选我当代帮主,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你是孙老帮主的亲传弟子,已得其真传,继任帮主名正言顺,但毕竟年轻,还需历练,就先任代掌门,带领大家为老帮主报仇,等时机成熟再正式接任帮主。’都是狗屁!不过是他们推托的借口。他日我若查不出结果,他们正好削去我接任掌门的资格,为他们自己上位扫除障碍;若查出了结果,他们一样可以找个其他理由不让我正式接掌。如今除了邓、吴两位长老是真心支持我,其他人即使是真心想为老头子报仇,也都各怀心思,难以齐心。如今我的处境不比从前,行事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身边可堪重任之人寥寥无几,这些话我也只同你讲。阿朗,你一定要帮我。”
“当然。”齐朗给了最简短也最坚定的回答。他看着徐一衡,不知不觉间,昔日那个无法无天狂放不羁的少年,竟已变得如此沉稳内敛,让人刮目相看。
“一衡,你定能查明真相,振兴我长乐帮,让师父安息九泉。我相信你。”
徐一衡没有说话,眼神却越发地坚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