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欧阳修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可柳铭章还没这么天真。
　　诚然，这流言的直接收益者确实是赵祯的生母李氏不假，但放出流言的人却未必是李氏本人。
　　因为这道流言传出，若是刘太后听闻，必定会对李氏采取行动。
　　届时不管刘娥的行动是打压还是直接赐死，于李氏而言，这样的动作何其愚蠢，无异于杀鸡取卵。
　　毕竟彼时，李氏还是一个拿着两三贯铁钱月俸的宫女，在得到真宗的宠幸后，她成功飞上枝头，即便没有做成凤凰，好歹也是一只孔雀。
　　人性固然是贪婪的。
　　但正常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想着用手上的既得成果去赌博，而且赌中的概率还极其低下。
　　柳铭章根本不相信李氏能做出这样的事，要是她做得出，也不会在冷宫不哭不闹一待就是十四年。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里头有着许多蹊跷的地方。
　　首先就是刘娥和杨氏，相传当时真宗把赵祯给了刘娥，但刘娥在政务上对真宗多有帮助，根本没空照拂赵祯，于是又让和刘娥情同姐妹的淑妃杨氏负责照料。
　　在后宫中，刘娥更像是赵祯的严父，只有杨氏这位慈母将赵祯视如己出。
　　至此，赵祯便有了一位“大娘娘”和一位“小娘娘”。
　　一次赵祯偶感炎症，刘娥严令御厨，让其进给赵祯的饮食务必清淡，这让赵祯苦不堪言。
　　但迫于刘娥的威严又不敢流露出丝毫委屈和不满，只能跑到小娘娘杨氏面前哭诉。
　　杨氏听闻自己爱儿被“他爹”凌辱虐待，当即起身用文言大骂刘娥这个贱人：“何故虐吾儿至此！”
　　那日以后，每当赵祯服过药，杨氏总会悄悄拿出一些食物给赵祯投食，很多心酸苦楚赵祯也只敢跟杨氏诉说。
　　就连杨氏都可以成为赵祯的养母，而且还是亲如母子那种，为什么真正的生母李氏却不行呢？
　　这让柳铭章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解释，恐怕是李氏其人当时可能就没安什么好心。
　　据传当时真宗在皇后寝宫游园时看到了宫女李氏，李氏逮着机会对真宗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将要和真龙天子生猴子，并且还能生下一代千古仁君。
　　真宗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乐呵，当即退开一步上下打量，发现李氏身段也算过得去，便在病愈后宠幸了李氏。
　　不过即便如此，真宗也没忘记这李氏如此直接的话语动机实在不纯，而且只有一次的宠幸也没能让李氏成功孕育皇子。
　　恰逢当时刘娥的年纪比较大了，已经年过四十岁，她的年纪比宋真宗还要大半年，根本无法生育皇子。
　　于是刘娥便投其所好，暗中给真宗与李氏制造机会，同时也给真宗吹了吹枕边风，说她可以不要儿子，将李氏诞下的皇子交予她的好闺蜜淑妃杨氏抚养。
　　真宗见她如此大度，便答应在李氏诞下皇子后，将这皇子当做刘娥的亲生儿子来抚养，对外宣称这六皇子就是刘娥所出。
　　事情走到这一步，要怪只能怪李氏当初太过急功近利，让她在真宗心里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若是不将她打入冷宫，保不齐这天下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不过现在的李氏和当初的李氏已经大不相同。
　　当初的李氏还是一个拿着两三贯月俸的宫女，而时至今日，李氏已经母凭子贵，成了连刘娥都不敢轻易折辱的太妃，同时也是不好应对的烫手山芋。
　　彼时一个一无所有的宫女可以赌，但成了一个月例上百多贯的太妃就不能赌了，否则很可能万劫不复。
　　至此，柳铭章也得出了两个推论。
　　其中一个可能性，是李氏身边那些一无所有的宫人，不甘心只侍奉一个受冷落的太妃，继而利用手中仅有的权力闹了这一出。
　　当然，此外还有另一个可能性，这也是柳铭章极为看好的可能性……
　　那便是朝中有不甘心太后垂帘，并且为此受到打压的那一派，暗中图谋反攻倒算，试图利用民间舆论给刘太后制造麻烦。
　　这一派官员能数得出来的就有不少，其中包括：“寇准、李迪、曹利用、王钦若、丁谓。”
　　看着这套阵容何其豪华，两个参知宰相，两个阁部宰相，还有枢密宰相跟阁部宰相兼三司宰相。
　　要不是王钦若见势不妙及时让步，老老实实龟缩在昭文殿著书，只怕也和其他四个一样落得一个贬官外放的下场。
　　在这里用上排除法的话，寇准基本上可以排除。
　　虽然寇准本身存在很多毛病，但骨子里那股文人的清高是洗不掉的，刮骨都去不掉，他不可能用上这么阴损的手段对付刘太后。
　　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只有柳铭章知道，寇准他快要死了。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刘太后有心打压寇准，在寇准认知里也是因丁谓的诬陷才被罢相贬谪，在他心里应该更狠丁谓才对。
　　至于余下的几人中，曹利用和王钦若也可以排除。
　　和寇准一样，曹利用也是骨子里存在的孤傲毛病，就算想得到他也不会去做。
　　王钦若则是天生的胆小如鼠，说他投机取巧可以，但密谋造谣这种事，他应该是干不出来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王钦若目前还挂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相当于拿宰相俸禄来编撰国史，他真犯不着做这种事。
　　那么剩下的人里，也就只剩下丁谓和李迪了。
　　“唉！我是真不希望查出你俩谁是这幕后黑手。”想到这里，柳铭章顿时仰天长叹。
　　“怎么？大人可是猜出了背后的主谋？”这时一旁正在整理信息的欧阳修停下了笔问道。
　　原本只想随意打发这个多事的小家伙，抬眼却看到孙彬急匆匆的进来报告。
　　再次得见孙彬那一脸严肃的表情，柳铭章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欧阳修支开，等到欧阳修离开以后，孙彬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卷皱的小纸条给柳铭章递了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可把柳铭章吓了一跳，因为上面用一手工整的繁体字写道：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南斗星日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