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秦史》摆在桌上，李怀真和赵旻都在发呆。
　　-----
　　赵旻最后走之前还是让陈一帆派人给她送了一套史书来。虽然陈一帆觉得这种要求有点莫名其妙，理由也牵强得很，因为赵旻说自己“也想看看史书”，但陈一帆觉得这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读书的人，但自己一个老人也不便与小女子计较这些，况且“装模作样”看看书并无伤大雅，终归还是差人给送了一套。
　　若干本史书，都是青衣小厮从书房取了之后，按照时间顺序放好的。第一本便叫做《秦史》。
　　赵旻很自然地拿起了《秦史》，李怀真便见到第二本书的封皮，写的是《楚记》。
　　“咦，楚记是什么鬼？”李怀真疑惑道。
　　赵旻瞥了一眼书名，那类似隶书的封面题字她也看得懂，便道：“应该是写项羽的吧。”赵旻虽然是个历史盲，但是“秦”后面有楚汉这种通俗历史，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正经的史书，谁专门写项羽？”
　　翻了几页之后，李怀真便觉得不对了。这本书很薄，没太多页，通篇古文，看得李怀真略感头大，目光甚至无法聚焦在那些工工整整、有棱有角的字上。
　　但有几段文字让他觉得很突兀，比如“……后秦六世昏聩无能，贪图享乐，慑德怠政……先帝鸿图霸业，所向披靡，而后立国……朕登极于庙堂之上，诚祈天命，庶几化解前秦祸乱，肆行王道，重建华夏之颜……令国号楚……”。
　　“秦六世……国号楚……”李怀真难以置信。
　　“怎么了？”赵旻问道。她看了一会儿手上的书，犯困至极，每个字她都差不多能看懂，但是合在一起不知所云，也无心细看。
　　李怀真看了她一眼，艰难地道：“秦朝是二代而亡对吧？”
　　赵旻皱了皱眉，低声道：“你能不能说现代语言，昂？”
　　“我是跟你确认一下，秦代是不是只有两个皇帝？”
　　赵旻莫名，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道：“你问我呀？这本书里吗？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我没看懂……”
　　“我是问你，我们来的那个世界，秦代是不是只有两个皇帝？”李怀真有气无力地道。
　　“好像……是吧？”赵旻眨着卡姿兰大眼睛，试探问道：“秦始皇我知道，第二个叫……叫……”
　　李怀真叹了口气，摇摇头，挥舞着手上的书，低声道：“这本书上写的是，秦朝有6个皇帝。”
　　“噢……那我记错了……”赵旻有点无辜，她依稀记得秦朝好像是只有两个皇帝，然后就被刘备夺了天下，变成了汉朝……（咳咳，原谅可怜的孩子吧）
　　“不，你没记错。”李怀真道，“是只有两个皇帝……”
　　“那你干嘛说是六个？你什么意思？”赵旻还没转过弯来。
　　这种时候，李怀真确实有点缺乏表达能力……换任何一个人可能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该怎么表达，尤其是还面对一个历史白痴。
　　“我想说，我们可能不是在原来的世界了。历史不一样……”李怀真忽然觉得有点颓。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了。
　　赵旻有些无语，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她不明白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听上去像是个坏消息。
　　“所以，你能具体解释一下吗？”赵旻见他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李怀真拿过了赵旻手里的那本《秦史》（注：正史中并没有专门的秦史，汉代太史令是个官职，写史书最有名的就是司马迁同志了，故正史中的秦史主要体现在了纪传体的《史记》中），翻看了几眼，看到了“始皇帝”几个字，又看到了战国末年的几段小历史，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看上去，历史线，在秦代发生了变化。始皇帝仍然是那个始皇帝，但是……秦二世却不是胡亥……是扶苏……”李怀真摇头道。
　　“所以呢？”赵旻这会儿只能充当个话引子，刷刷存在感。
　　“所以，我的历史知识，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历史……”
　　“这好像也不算多大的问题啊……”赵旻道，她想了想，没觉得这算什么问题。
　　“不知道接下来的历史，我们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我们什么基础都没有啊……”李怀真看着她，认真地道，他是真的觉得颓了。
　　“我觉得，”赵旻说了三个字，忽然也说不下去，但是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要脸，但是我觉得这一天下来，咱俩应该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吧。你不觉得吗？”她指的当然是浑水摸鱼的那些事。
　　李怀真摇摇头。一个谎言，总要有更多谎言来维系，一旦他们维系不下去，他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样的。
　　“而且，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也没多大变化吗？”赵旻问道。
　　李怀真默然。作为一个互卷网打工人，经验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混社会、工作，其实是不断地积累经验让他有了比较强的自信面对各种困难。在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也仍然在套用各种经验检验他面对的这个世界，试图找出他能驾驭的那些迹象。
　　然而这一切最终还是被几本史书打破了。上不知千年，下不知五代，除了知识不够全面的少年人，或者无所谓的老年人，其实大家对于“不知历史”的恐惧感并不强烈。那不是因为不知历史真的无所谓，而是因为每个人都从一个自己熟悉的社会环境中长大，具备了足够多的认知和物质基础，因此不清楚历史其实没太大关系。
　　这就好比，假设，此时此刻把你扔到美丽国去，你即便懂点Chinglish，但那种陌生仍然是令人恐惧的。
　　李怀真便是这种状态，他比起赵旻来，更劣一筹的是他这一天都觉得自己语言不通，有一种沉重的流浪一般的感觉包裹着他。
　　突然之间，连历史他都不认识了，这份惶恐，常人难以揣测。
　　赵旻则是因为一天下来，通过自己的演技，从中多少找到了一些自信，外加她原本就不太懂历史，也没觉得这东西对人的影响有多大，而且她从头到尾没有语言障碍的感觉，因此她没有太大的感觉。
　　-----
　　柳三娘虽然安置了他们俩人，但是柳三娘还是很促狭的，她不知这二人到底什么关系，于是便想试探一番，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但明面上却说这小院里没有多余的客房，老爷也没让她安排二人去别处，她也没权力把客人安排在别人的院子里。赵旻心里知道这是有意为难，但没说什么，而李怀真却是因为本身也没什么想法，不太在意这种事儿，故而俩人都没反对。
　　柳三娘却又觉得诧异了，这二人分明是有更亲近的关系。
　　从院子里远远看去，那间客房还点着油灯，二人仿佛都还没睡。她又不禁怀疑起来，心道这巫教中人莫非不需要睡觉的？虽有好奇，但又没法去查看，最终还是满肚子猜疑回到了自己房间。
　　-----
　　李怀真正在研究那本《秦史》，文言文他多少能看懂一些，文学基础功底还是有一些的，赵旻则只能等着他告诉自己结论。
　　“这里的历史，有个疑点，这《秦史》里有个很奇怪的人……”李怀真指了指手中的书道，“看上去这个人帮助扶苏夺了皇位。这秦史应该是楚代的人撰写的，感觉基本都在批判除了秦始皇和扶苏之外的所有皇帝，基本结论都是昏庸无能。但对于这个人评价却很高……”
　　赵旻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刚刚让陈老头再看看历史，可能被你蒙对了。”李怀真看着她。
　　“说啊你，别吊胃口。”赵旻不耐烦地道。
　　“你还记不记得陈老头问你，是不是巫教创立之事？”
　　“嗯，记得。”
　　“嗯，你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能理解，但这可能正好是你蒙对的地方。”李怀真继续道，“他口中的‘教’，应该就是巫教，而这个巫教，跟这秦史里，帮助扶苏夺位的这个人有很大关系。他是秦代的大巫官，这上面居然说，这个人在胡亥陷害扶苏，逼他自杀后，复活了他……真是离谱……这种东西居然能被写进史书，这些人难道……难道……都……不讲科学的吗？”
　　“这么魔幻？”赵旻睁大了眼睛。
　　“据我所知，在咱们熟悉的历史里，战国和秦朝都没有巫这个玩意儿啊……这东西听着像是楚国才有的……”李怀真摇摇头，“但是巫教确确实实是在秦代出现的，而且……看上去意思像是在那个人死之后……”
　　“他能复活扶苏，自己却还会死？这不就是个骗子么？”赵旻皱眉道。
　　“扶苏也死了，我算算……”李怀真又前后翻了几页反复看了几次，“扶苏当政大概11年吧，跟始皇帝比起来也不算很长。”
　　“他儿子登基后，下令立巫教为国教……秦始皇焚书坑儒没有发生……但是多了个巫教……这是段什么鬼历史……”李怀真继续道。
　　“所以，巫教到现在还存在？”赵旻觉得很迷惑，“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
　　李怀真指了指桌上那一摞书，“你看这么多本书，你觉得大概是什么年代？”
　　赵旻目光一扫，大致数了数，估计能有十几本，这意味着，至少有十几个朝代了。
　　“中国上下五千年，皇朝历史我给你背一下：先秦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李怀真掰着手指头，“正史上数得出来的大的断代，大概是十三四个……”他目光转向了那十几本书……
　　“这也有十几本书……”李怀真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
　　“你意思是？”赵旻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我们到了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的时间线，好像跟我们那个空间差不多……”李怀真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旻。
　　两人对望着，呆坐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