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田盛文本来正在跟孙管家喝茶闲聊,顺便聊些夜间的准备。孙管家回庄子后,便已遣人去前村后店包括县里打听谁家女子失踪了,最好是直接问出来谁家大小姐或者小妾跟人私奔了。当然,仅限那些有头有脸叫得上号的人家。
孙管家亲自看过那女子,当时匆忙未曾细看,那女子虽披着长发,无甚珠翠粉饰,样貌却也十分出众,且穿着一件他都从没见过的大长袍,那料子一看就非凡品,外加上田盛文一顿撺掇,对于这女子是某家私奔的说法,他便也信了七八分。
平日里这庄子也无甚大事,无非是县里的铺子盘点结算一类的经商事务或是京城那头偶尔往来的书信传递。
孙管家在做人方面倒也一本正经,不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祸害别人的人,故而这寡淡的日子,孙管家也觉得闲得慌。这会儿忽然来了这么一桩八卦,没准顺便还能帮陈老爷卖卖人情,着实挺有意思。
因此,也无需陈老爷知晓,孙管家便先做主把消息打听了,但凡打听到些什么,再说与陈老爷定夺,如此这般,大老爷才会觉得他孙继贞会办事。
二人就等着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以便落定这猜测,然后便能动手把人收拾了。届时再与那主家一番往来,拿人验验货,这事儿八成就成了。至于到底要如何交涉,那必定得看那家人是何等身份,有没有足够的分量。
要说为什么这二人不怕抓错人,主要还是田盛文一番完全是主观、但却又假装客观的“推理”,把孙管家也坑了进去。
这就好比互卷网里经常有人跳出来编各种“市场需求”的故事,其实并不是他们想骗人,而是这帮人脑子坏掉,编的故事自己都信了,为此还引经据典,顺便洗了一波更需要故事的人,大家一起围着故事其乐融融。
其实此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仔细推敲,就会存在一个严重的漏洞:要是报信的人回来说有两家人都走丢了女人,这该怎么办?
即便如此,也不要低估了一个连自己都骗的老头的思维能力。
-----
田家老三一路小跑从庙湾里奔到陈家庄子,经人通报进了门,找到了他老爹,然而当着孙管家的面,却不好开口。
田盛文一看儿子这样,便知需要私下说,转头便朝孙管家拱拱手道:“不肖子定是有急事,孙先生见笑了。”转身便出了孙管家的小院厅堂。
-----
田盛文听田家老三说完,一开始心里也有些发虚。
然而这个老人精也不是傻子,没立刻被这桩事唬住。为什么这两人先头进村时一副人畜无害又稀里糊涂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那分明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子。这会儿突然又摆起姿态来了?
田盛文瞥了一眼田家老三,心道:“这个儿子果然还是太不争气,那俩人不知为何突然如此作态,这就被吓着了。”叹了口气,回到堂上跟孙管家告罪一声,简单说了一下事情,便跟着田老三往村里走。
孙管家看着田家爷俩离开,也没太在意,反正于他,这就是一着闲棋,引而不发,便什么事儿也无所谓,论不到他头上。
孙管家拍了拍手上沾惹的花生皮,心下颇有一番“棋手”的自得,俨然感觉越来越像他家陈老爷了。
-----
田盛文拐向东湾里的那一刻,便觉得日头有点晃眼了。他老眼昏花,看不太清远处的人物,仿佛觉得家门口站了三四个人。
沿着村子里的小路径直往前走时,听到一旁几个围观赵旻的女人嘀咕的声音,那几句话窜进他耳朵里,老头立刻吹胡子瞪眼:“尔等农活忙完了,便没事干了?家里男人伺候好了吗?嚼舌头倒是能耐!”
女人们立刻散去,却也并不睬他的呵斥。大家都习惯了,反正田老头收粮的时候最厉害,平日里端端架子,只要不涉及邻里的利益纠纷,便也没人跟他顶撞。
田盛文带着田家老三走到家门口,才看清还是三个人,俩外乡人和阿大。
田盛文一看阿大还在,心里稍微舒服一些,心想这孩子虽然憨了点,但是靠得住,有阿大在一旁看着,这二人想必也没什么幺蛾子。
赵旻此时已经端起了架子,进入了角色。右手擎着,食指和中指间捏了一支烟,已经快烧完了。
田盛文不懂她在做什么,只觉得这气势跟早间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不由有些忐忑,怀疑起自己来。
赵旻却不容他多想,上来就是一句差点让田老头摔个跟头的话:“我说田老头,你试探我二人,有什么图谋啊?”
赵旻是诈他的。其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人家在图谋她什么。但是“试探”这事儿,她跟李怀真和阿杏聊过天之后是反应过来了的。这老头也好歹是村里管事儿的人,他就算糊涂也不可能把最近的灾年搞错,也没必要搞错。
李怀真从赵旻这副姿态里,仿佛联想到了某个电视剧里的黑社会大姐大,虽然他没太听懂这晦涩深奥的吴语。如果李怀真再晚几年掉入这个世界,大姐大的名字他可能会呼之欲出:大嫂!
不经历一个事情,你很难对这个事情中的细节把握得地地道道。放在以前,赵旻最多是个精明会算账的女人,但经历过被骗,她对于骗人也开始得心应手。
俗话说,只要胆子够大,傻子就够多。
田盛文一脑门子汗,还在想是不是田老三捅了什么篓子,这二人如何会知道“图谋”的事。赵旻第二句话已经来了:“田盛文,你的事,发了。”
田盛文差点跌坐地上,田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家老爹。
这倒不怪田盛文好骗。他前面自己脑补了太多了,大部分也是因为赵旻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内宅里跑出来的女子,谁知这女子骤然间变了一副脸,田老头原本的那些认知都被推翻了,更何况他确实在算计二人,猛然间有种被人掀了个底儿掉的感觉,一时间对他造成了巨大的颠覆。
其实,田盛文若是一直是个按章办事的村长,他自然也就不会动歪脑筋,即便真遇上了谁家女子私奔的事儿,于情于理他就算看不惯,也就直接报官了。心里没鬼,吃饭饭香。做惯了偏门,偏门到了自己头上,自然一时也想不到去深究其中真假。
赵旻却不等他仔细去想,把快要烧尽的烟头往地上一扔,伸脚踩灭,故意扬起下巴,道:“进来说话吧。”转身便径直走进了田家的小院。
在田老三看来,上午这女人还会叫他老爹一声“田翁”,这会儿便连称谓都没了。
莫非……莫非……
这些年自家老爹给陈老爷做事,仗着的是陈老爷从前在京中的权柄余热。这附近三五个乡的田地都收拢到了陈老爷名下。田盛文便是这村里的代理人。村中农户渐渐都变成了陈家的佃农。这些事,田老三心里也是明白的。
他也问过他爹,官府为什么不查,他老爹只是冷哼,道了一句“天高皇帝远”。
田盛文被田老三搀扶着进了自家院子,他腿有些软,脑子也有点懵,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细细捋清眼前的事。
李怀真跟在田盛文父子身后,走进了院子,阿大本能地也想跟着,被李怀真阻止了。李怀真不会说,于是摆了摆手,又指指院子外面,示意他在外面呆着别进去。
阿大点了点头。反正都比他大,是个人就能让他站在院子门口。
“这大哥如此高大,没想到是个哑巴。”阿大不由得摇了摇头,刚想同情一下这位大哥,“诶不对,刚刚他跟这位姐姐说了好多话呀……那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阿大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不配让贵人们说话,不由得伤了自尊。
这院子仿佛不是田盛文家的。赵旻走在头里,昂着头,施施然迈进了前堂,仍然挑了上午的座位坐下。
田盛文此番看她,却与上午看她的心态截然不同。他上午见赵旻自顾自坐在了上首,还觉得这姑娘不通世事,目无主客。现在他觉得上午赵旻那番举动,就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两个可怕的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他哆嗦了一下。
“不至于吧……”田盛文心底浮起一丝侥幸。
-----
“来,说吧,田老原本作何打算呀?”赵旻笑眯眯地看着田盛文。她此前的老板,一般不会找员工的茬,但是一旦拉着她和人事主任一起跟某个员工聊天,就是这副姿态。此时学来,也是得心应手。
田盛文吸了口气,没有马上答她的话,转头吩咐了一句田老三:“让你姆妈把茶端来,柜子顶上的茶罐子里。”说完颔首示意田老三进去。
赵旻一抬手:“不必了,说正事吧。”又点了点李怀真,用普通话道:“你,看着他,哪儿也不许去。”
李怀真点点头,站到了前堂门口和内堂入口中间的位置。
霎时间,田盛文感觉这八尺大汉仿佛扼住了自己咽喉。
田盛文看了赵旻一眼:“老朽不懂贵人在说什么呀。”
赵旻料到他必定会装傻,其实她挺怕田盛文装傻的。装傻就意味着不接招,不接招就是不出招,那她怎么察言观色继续哄骗他说实话?
赵旻眼珠一转,轻笑了一声,便从兜里掏出烟来,啪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手指捏了捏,愣是捏出一支烟来,左手又摸出打火机,那打火机小小细细的,藏在手心,田盛文跟田老三不仔细瞧还没发现,但只听嚓的一声,便有火苗从赵旻掌间冒出,点着了她唇间的香烟。
赵旻不动声色地又把左手放下,捏起了烟屁股,轻吐了一口烟,笑道:“你是不见黄河不落泪啊。”
李怀真站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她左后方,见她从头到尾的做派,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道:“这姑娘之前莫非当过演员?”
他当然知道烟是怎么点的,不由得想笑。李怀真难得听懂赵旻说的一句完整的话,心道:“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
田盛文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也是“为什么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但刚刚“神奇”的点火已经吓到他了。
那两个可怕的字再次浮现脑海,又让他浮想联翩。这些年跟着陈家做事做惯了,他早已把“官府”二字抛诸脑后,偶尔想起来,想起的却是县衙打杀他爱子之仇、丧子之痛。陈老爷不管俗事,只要乡民不闹事,不闹到陈家头上,他便什么都不爱管。孙管家和他便成了这庙湾里的天,而且,在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脉里,论谁跟陈家最近,那还得是他田盛文。谁让两边挨得近呢。
陈老爷当年在京城也是叱咤风云的一号人物,虽然大前年激流勇退了,但权柄关系仍在,这些年县衙轮流坐庄的县太爷都不管把手伸过来。
以至于田盛文恍惚间觉得此间自成一方天地,因此前情中那些胡猜和算计,颇有些目中无人了。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太容易把自己当回事。大部分已经老了的砖家们都难免如此。田盛文也不例外。
然而这一手“无中生火”,让他想起了,原来世界那么大,原来……他一直觉得不会遇上的事,还是会遇上的。
“难怪这两人不从大路过来,从田地里过来!”田盛文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自己竟忘了那个可怕的名字。老头使劲儿捏了捏自己大腿,下巴耷拉着,这副作态全被赵旻看在眼里。
赵旻心里笑了笑。至此,她觉得已经开始掌握主动了。
至此,田盛文觉得,陈老爷的日子恐怕到头了。
这些人来了,那必定不是只冲着他田盛文来的,他田盛文何德何能,能招来这些人,必定是那陈老爷,恐怕是在京城失势了,陈老爷恐怕要被清算了。他田盛文只不过是马前的小卒。
田盛文思及此处,并未往下深入去想,一系列的微小细节,让他已然陷入面对“那两个字”的恐慌。一男一女……没走大路……女子比男人强势……无中生火……外加赵旻那番其实漏洞百出的装腔拿调。
然而,但凡田盛文冷静一些,但凡他与陈老爷牵扯少一些,但凡他过去干的事儿站得住脚一些,他都很容易摆脱赵旻这种表情讹诈。
他太把自己当陈老爷的人了,因此认为对方直接找到自己,其实是从这里撬开一角。
田盛文忽然很想让田老三赶紧逃。但他看了一眼李怀真,又看了一眼堂门,心沉了下去。
田盛文低下头,拱手举高到额前,低声道:“老汉……老汉有眼无珠,不知……不知贵人是……”他还想再装傻,毕竟对方还没有把话挑明,心存最后一丝侥幸。
赵旻努力把声音冷下来,压着嗓音道:“田翁是觉得我话还没说明白么?”
李怀真虽然还是半懂不懂地听着二人对话,但赵旻那些说话腔调,他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一幕好熟悉。这不就是互卷网里领导PUA下属惯用的招数吗?这妞儿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
-----
人生在世,不被PUA那只能证明你还很单纯。只有被PUA过并且尝过PUA的恶果,幡然醒悟之后才懂得人生真正的意义。去他喵的“正确”!
-----
李怀真忽然又想起一些往事,内心不由得激愤起来,思绪缥缈了几下之后,回过神来,才发现田翁已经差不多要跪下了。
“天使恕罪,老汉有眼无珠!”田盛文已经不敢挣扎了,不敢再试探底线,他跟他最后一个儿子都在这间屋子里,而那些人的手段,他多少也是耳闻过的。
天使?什么玩意儿?赵旻有点懵。怎么一下子扯到天使了……难道这个世界竟然有基督教?这不是中国的某个朝代?
赵旻转头看向李怀真,李怀真却还没闹明白在说什么。赵旻本想直接问他,但转念一想,普通话里“天使”这个发音跟吴语里的发音还挺像的,说不得说不得……卡了两秒,便说道:“Hecallsmeangel.(他管我叫天使)”
李怀真听得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赵旻一瞪眼:“你口语不行,听力难道也不行?”
李怀真尴尬了三秒,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勉强道:“Ex……Excuseme?”
赵旻气笑了,还“Excuseme”,老娘跟你这上英语课呢?要不要把李雷和韩梅梅喊出来?
只得招招手,示意李怀真过来。
李怀真刚一挪脚,田老三便颤了一下,他从头听到尾,没搞清楚为什么老爹怂得这么快,但“天使”两个字,虽然他没读多少书,但是也是知道啥意思的。
李怀真这一挪脚给他吓得一哆嗦。
赵旻立刻又指向他:“你老实呆着,别乱动。”田老三点点头,往他爹那靠了靠。
李怀真凑到赵旻面前,赵旻在他耳边道:“那老头刚刚管我叫天使……”
李怀真只觉得一阵幽香传入鼻内,顺口就接道:“然后呢?”
“天使是啥意思?”
李怀真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也一时没想明白该回答什么。
“难道是……钦差?”赵旻问道。
“你想多了。你是个女人,哪有女人当钦差的。”李怀真冷静下来,“我觉得,可能是某种密探。比如……”
“比如零零七?”赵旻眼睛一亮。
“你是不是大内密探看多了?”李怀真嗤笑一声,“估计是锦衣卫那类的。”
“噢……”赵旻点点头,“你确定是锦衣卫?为什么就是锦衣卫?”
“我只是说那一类,小姐你是不是中国人,听不懂重点吗?我是说那一类!没说就是锦衣卫。”
一旁的田盛文眼瞅着这俩人在面前嘀嘀咕咕,说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有点像官话,又明显不是官话。但他听到了“钦差”两个字,这两个字念起来实在太明显了。
田盛文愈发觉得自己方才想的没错了,听上去,甚至不止这一波人,京城那头竟还派了钦差来?这陈老爷到底犯了多大事儿?
“所以到底应该是什么?”赵旻问。
“哎,糊弄,糊弄过去,你不是挺擅长的么……”李怀真嫌弃地道,说完便又回了原位。
赵旻身上那股味道,实在是有点甜腻,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女人喜欢抹这么甜腻的香水,他觉得跟糖浆似的。
赵旻又端起架子,对着田盛文道:“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这次来,跟你也关系不大,我们来找你,只是想见见陈老爷。”
田盛文一听之下,又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来。第一,跟他关系不大,意思就是其实他田盛文还没入对方法眼,那他确实是个小卒;第二,要见陈老爷,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哦,他们只有两个人,怕打草惊蛇?所以让我来牵线搭桥?为什么非要找我?看来是探查出我给陈老爷办事了……
田盛文一个瞬间已经转了几个念头,最后又脑补出一个结论:看来这俩人似乎没有跟陈老爷不对付,不然直接带着人杀上门去,陈老爷多半是不敢反抗的。而对方又提到了钦差,莫非……
想通此间关节,田盛文立刻点头:“但凡老汉能效命之处,天使尽管开口!”
-----
太阳临近落山。陈宅内院,书房。
“你是说,他们派了人来,找了田盛文,让他转告你,要单独见我?”陈老爷坐在案桌后,缓缓问道。
孙管家跪在书房入门处,俯身道:“回老爷,正是如此。”
陈老爷沉吟半晌,手指在案子上敲了又敲。
“只有两人么?”
“禀老爷,只有一女一男。”
“哦?女的为首?”
“正是。”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继贞,那你怎么看?”陈老爷拨弄了一下案桌上的香炉盖子。香烟袅袅,他已经习惯于享受这种味道带来的宁静。
“小人以为,恐怕来者不善……老爷,青党那边……”孙管家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他在京城跟过陈老爷一段时间,后来被提前打发回来收拾庄子,那会儿陈老爷已经预料到要准备退路了。
“这你恐怕想错了。来者确实不善,但估计还不是他们这一伙儿。田盛文说的钦差,不知是否确有其事,无论有,还是没有,恐怕不善的都是那头。这俩人,恐怕是来试探的,或者,替他们主子做交易而已。”陈老爷缓慢地道,仿佛多用一丝力气,都会有损他的威势。
孙管家略一沉吟,叹服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全。”
陈老爷微微一笑,“那,你便着田盛文将他们带来吧。安排到三娘那边的院子,备好酒菜。”
孙管家迟疑了一下:“那……老爷您看,要不要让十三他们准备准备?”
陈老爷笑骂道:“准备个屁,凭巫教的手段,韩十三那几个狗东西能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