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真醒来时，看见的不是落日余晖，而是清晨的阳光。
　　落日和晨光，如果只是看照片的话，其实不太容易分清楚。但身处其中时，却很容易察觉二者的区别。
　　大概是早晨会有露水，李怀真摸到了身侧湿漉漉的土地。
　　不，是土壤。
　　他躺着睁开眼看到还不甚明亮的天空时，脑子花了两三秒钟才意识到这不对。
　　弹跳似的翻身而起，他惊呆了。
　　仔细想了三遍自己本应在哪儿，再看眼前的景象，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喝多了导致断片。
　　我是不是和老同学喝了酒？发生了什么？
　　仔细看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李怀真莫名地恐惧起来。转头他又摸到了肩上的背带，竟然还背着包。
　　李怀真左右一看，行李箱没了。
　　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断片，自己刚刚明明应该还在高铁站，现在却站在不知什么地方的田野里。
　　自己明明是下午四点半在高铁站等车，现在却是早晨……没错，肯定是早晨。
　　“我竟然被扔到野地里睡了一晚上？还失忆了？”李怀真难以置信。
　　慌乱之中，他四下看了一眼，这田野也不像是自己要坐车离开的那个城市的啊，那里得出城多远才会有“田”。
　　但这明明就是田地，地里还种着韭菜。
　　“这么多韭菜？”李怀真疑惑地想，连忙又掏出手机看时间。
　　屏幕漆黑一片，除了反光什么也没有。
　　手机也没电了……李怀真沮丧了。也难怪，任谁在地里睡一晚上，这手机电池也扛不住，更何况是冬天……
　　等等……
　　冬天？
　　李怀真茫然地看向四周。
　　地里的“韭菜”翠绿，不远处有一片矮树林，种的是他叫不出名字的树，却绿意盎然。
　　“呱……”一只噪人的喜鹊从头顶掠过。
　　李怀真哆嗦了一下：这特么哪儿是冬天？
　　-----
　　喜鹊的破锣嗓子吵醒了赵旻。
　　她慵懒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头顶是一片浅蓝色的天空。不是她熟悉的天花板……
　　两百万……她脑海中又蹦出这个数字，突然觉得生不如死。关于那个男人的每一个细节顺着毛孔涌出来，突然又戛然而止。
　　她翻身坐起，环顾四周，心里一片茫然。
　　“啊！！！”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嘶吼，仿佛是痛苦又有点像惊恐，吓了赵旻一跳。
　　她爬起来转身看到那个男人时，男人也正好在看她。
　　-----
　　李怀真看到赵旻的那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做梦，也没有失忆，更不是疯了。
　　这个女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说明他大脑的上一段记忆没有错乱，也没有做梦。
　　黑色的羽绒服，白色的毛衣，深栗色的头发，脸也确实很好看……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墨镜不见了。
　　但如此真实。
　　他呆立当场。
　　-----
　　赵旻却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又瞎特么乱叫，吓唬谁呢？
　　“这人不会有病吧？”赵旻心里嘀咕。
　　穿着灰色的冲锋衣外套，小平头，不戴眼镜，背个看上去就很土的双肩包，看着自己还一脸痴呆的模样……过年回家的农民工？赵旻有点疑惑，又忽然觉得紧张，这也不知道啥地方，这人想干啥？
　　赵旻惊疑不定。
　　-----
　　李怀真反应过来，“喂，你……”
　　话没说完，赵旻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李怀真愣了愣。
　　“你要干什么？你离我远点！”赵旻紧张地摸着口袋，却找不到一丝能让她有安全感的物件。最后把手机掏了出来。
　　“卧槽，这是个傻*么？”李怀真有点恼怒。
　　“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了！”赵旻按了几下手机，却没见屏幕亮起来，愈发有些慌张。
　　她看过一些新闻，年底了，有些人会狗急跳墙，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是眼前不知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近在眼前十米不到的地方，自己又没练过拳击，那些罪恶事件的新闻涌上心头。赵旻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李怀真气笑了。
　　“我不过去，你别激动。”李怀真没好气地说，“你冷静一下，先看看周围。”
　　赵旻见他果然没动，往后又退了两步，但脑子有点懵。看周围是啥意思？
　　“你是不是买了高铁票要回家过年？”李怀真开始引导他回忆。
　　女人和男人差别真大！李怀真暗自腹诽了一句。
　　赵旻愣了一下，对，我怎么忽然在这？中间的事死活想不起来。
　　“你穿着羽绒服不嫌热？”李怀真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嘲讽了一句。
　　“果然是个臭流氓……”赵旻有些恼火，这要是在公共场所，她一定不客气地骂出来，可能还要扇他一个巴掌。
　　李怀真见她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也失去了耐心：“你就不会看看周围，看看现在是不是冬天吗？”
　　赵旻听了这话，又有些茫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过了几秒，一声尖叫冲天而起。
　　“卧槽，你别喊了！”李怀真大声吼道。
　　赵旻惊恐地看着他，捂住了嘴巴。作为一个理科出身学金融的会计，她略带理智的直觉告诉她，确实不应该叫，虽然她也没想清楚为什么。
　　李怀真沉下气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在高铁站看见你了，我觉得你是要撞高铁……”李怀真暗骂了一句“槽，撞哪门子高铁……”顿了顿，换了个词汇：“你想要卧轨，我没理解错吧？”
　　赵旻捂着嘴，呆了一呆，轻微地点点头。
　　李怀真见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是我意淫，没社死……”
　　“我当时看你状态不对，所以想要上去拉住你，”李怀真很自然地隐瞒了自己其实想要借提醒人家站错地方，以此撩妹的事实，“但是好像没拉住……不，没来得及拉住。”
　　李怀真顿了顿，又想了想措辞：“然后就在这里了，我刚醒过来，发现是这个样子。但是你就在眼前，说明我之前的记忆没错。”
　　说完，李怀真沉默下来，看着自己手里已经没电的手机。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旻经历了刚才的惊恐，没来得及细想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但听李怀真说完，也想起来了，自己前一刻确实是想死了一了百了。
　　两百万……那数字又从脑海中飘过。
　　忽然她有点失望，自己还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
　　转念之间，她不假思索地问道：“那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李怀真没说话。他手指拨弄着手机的电源键和音量键。
　　哪怕是没电，长时间按住电源键，照理logo也会亮一下，最多因为没电又再次自动关机。
　　但什么都没发生。
　　他于是抬头看着赵旻：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赵旻呆了一下，她刚才只是习惯性地没动脑子，顺口问一个可能知道“为什么”的男人。
　　这个男人却反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死了之后是这样的吗？”赵旻有点痴了，心头却感觉松了一口气。
　　“不对。”李怀真又皱起眉头。
　　“什么不对？”赵旻再次下意识地问道，内心又略有些紧张起来。
　　“不对，我没拉住你。”李怀真认真地说。
　　赵旻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我并没有拉住你，”李怀真解释道，“所以，即便是你有可能卧轨被车撞死了，那我也没道理死了呀，我并没有跑着冲向你，所以没那么大的惯性。”
　　赵旻总算听到了几个自己理解的词汇：“那又怎么了？所以你还活着呗？”说完，心里又悬起来：“那我岂不是也没死？”
　　两百万的念头又幽灵般地浮现在心头。
　　李怀真掐了自己一把，疑惑的说：“确实没死，至少我理解人死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赵旻想了想，试探地小声说道：“你咋知道……说得好像你死过一样……”
　　李怀真眨了眨眼，看着她，失笑道：“你就那么希望自己死了？话说你怎么会想不开的？”
　　赵旻却不说话了。
　　李怀真见状，也没再说话。俗话说，人艰不拆。一个女生都走到想要自杀的地步了，想必真是有什么事儿，让人绝望的事儿。这种情况下，继续追问显得很没礼貌，也显得情商很低。
　　李怀真再次环顾四周：“这地方你见过吗？”
　　赵旻见他不继续前面的话题，也开始仔细打量周围。
　　“不就是田野吗，我在婺源见过菜花地。”赵旻道。
　　李怀真点点头：“所以这地方你没来过。我也没来过。那咱俩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凡事总有因果吧？”
　　赵旻觉得自己接不上话，索性闭嘴不说。
　　见她没领悟自己的意思，李怀真转了个身，继续打量着周围：“所有的事，总是有原因的。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必定也有原因。”
　　-----
　　在时间空间的四维物理世界里，当然是有因果的。
　　然而那道强光一闪而过，李怀真却是记不清了，只是内心仿佛觉得有一件事，或者一个细节，他能感觉到“它”存在，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事或细节。欲言而止于不知何所谓。
　　-----
　　李怀真背对着赵旻，陷入短暂的沉思。
　　赵旻看他没了动静，试探地喊了句：“喂……”
　　李怀真回过神来，转身问道：“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真名——毕竟她生活在这个网络的时代，大多数人在面对陌生人时都习惯性地保留真名——她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我叫赵旻。”
　　“赵敏？”李怀真暗道可惜了，我不叫张无忌，不然是不是可以找找有没有九阳神功的秘籍。
　　“旻是上日下文的旻。”赵旻习惯性地解释道。她忽然记起，跟那个人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忽然间有些失神。
　　“哦！”李怀真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也没想起来那是个什么字。但人在江湖飘，总得会掩饰自己的无知，手里暗暗的笔划了一下上日下文的字样，然后道：“我叫李怀真。”
　　-----
　　倘若他们有机会生活在2022年，赵旻可能会开个玩笑：咦，可惜你不姓赵，不然我得管你叫一声马师傅。李怀真大概会觉得这个笑话有点冷。
　　-----
　　赵旻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陷入让人难堪却又仍然恋恋不舍的回忆中。
　　李怀真见她一时没响应，轻咳了一下，继续说：“我有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