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玄被锣声惊醒，作为先遣他晚间不用值守。
　　敌袭，杨安玄迅速起身披甲，来到帐外时正好看见三叔杨思平率领集结的兵丁列队出坞堡。父亲杨佺期等人已是一身戎装，杨安玄紧走几步跟在身后，一同登上墩台。
　　天色渐亮，从墩台上可以望见来袭的贼人，衣衫杂乱，多数人手中举着木棒、竹枪，约有二百来人。杨思平率军出坞，排列成阵，那些贼人未战先溃，乱哄哄地向后逃去。
　　杨广哈哈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估计是哪里的流民，应该是昨夜看到坞堡中有火光误以为咱们是商贾，想捞一把。”
　　江北被胡族占领后，五胡十六国以及东晋之间的征战从未止歇，光洛阳就曾七次（1）易主，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胡兵在中原大地肆虐，战败溃散的胡兵散落在江北大地，呼聚成群成为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一些未过江的汉族豪强招募流民、蓄养私兵、构筑坞堡以求自保，其首领被东晋朝庭称为流民帅。名望大的流民帅被朝庭封官加爵，而那些规模小的流民帅便只能自生自灭。
　　杨佺期仔细看了半晌，道：“贼人杂乱无序，毫无阵型。未战先溃，逃走时纷乱四散，应该是流民作乱。”
　　杨安深一脸振奋抱拳道：“将军，末将请战。”
　　这些乱民既无训练又无装备，是送上门来的功劳。杨安深梦想着有一天能掌控杨家兵马，这样立功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杨安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谨防有诈。”
　　杨广不快地道：“老夫带兵多年，眼前这些乱民若有诈，你挖了我的眼去。”
　　杨安深挤兑道：“大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怎么可能不知虚实。三弟，你太多疑了。”
　　杨广哼了一声，被杨安深的几句话撩拔得越发不快。
　　杨佺期略思片刻，道：“杨安远、杨安深，你们各率一百兵马追击贼寇，二十里后回返。”
　　眼前的战功是煮熟的鸭子，当然不能便宜了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子次子都分点，至于玄儿刚才言语得罪了大哥，不便让他领军。
　　很快，两队兵马似箭如刃斩向逃窜的贼兵，原本一团散沙的贼兵越发星散，牵扯着追击的晋军也不成阵型。
　　杨家军赏罚严明，对于普通士兵来说，立功得赏可以改变自身乃至家人命运。眼前这些贼兵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人人争先，唯恐被别人抢去了功劳。
　　墩台之上，杨佺期眉头皱起，这群贼兵虽然是乌合之众，但麾下兵马如此大意，驱敌自乱，万一真有伏兵如何抵御。
　　想到这里，杨佺期沉声下令道：“杨安玄，你率三十轻骑押阵，以防万一，若无伏兵，不许上前杀敌。”
　　杨家族军近五百，轻骑却不足百。这些轻骑皆乘燕国大马，披轻甲、佩弓刀，择军中精锐组建，战场之上用于攻坚夺旗，是杨家父子在军中经营数十年才攒下的底蕴。
　　听到马蹄声，杨安深回头看见一队轻骑远远跟在身后，领军的赫然是三弟杨安玄。
　　杨安深暗恼，父亲派老三率轻骑出阵，与步卒相较，轻骑的优势明显，分明是想把最大的功劳分给他，父亲如此偏爱老三，对自己何其不公。
　　前面十余丈远有群贼兵护着一骑向前逃窜，不用问马上之人是贼首。杨安深扬鞭前指，高喝道：“兄弟们，随我拿住贼首，我替你们请功。”
　　兵丁们高声欢呼，随着杨安深向前逐去。
　　贼兵分出半数阻挡追兵，这让杨安深笃定骑马之人是贼首，只要能擒获贼首首功便无人能抢去。
　　杨安玄看到杨安深率军越奔越远，冷笑一声，小人之心。也不追赶，只是驱赶着星散流贼往北向大哥杨安远的方向靠拢。
　　…………
　　残堡东面十二里，有山如游龙，名曰盘龙。
　　三尺宽的道路蜿蜒进山，通往不远处的峰顶。峰顶修建着石寨，四周砌有石墙，相传是战国时楚国留下的长城。
　　孙滔手按佩剑站在石墙往东眺望，山风吹得头上的帻巾飘飞，黑须扑打着面颊上生疼。
　　山外的那处残堡是孙家产业，自东汉末年孙家便在盘龙山一带安身。说起来自家是东吴孙氏族人，当年先祖奉了族长孙坚之命驻守在盘龙山。一晃二百多年过去了，东吴孙氏都成了历史，到哪里去认祖归宗。
　　孙家一枝在盘龙山立足，是因为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历任的族长一人知道。
　　当年群雄讨董卓，孙坚作为先锋率先进入洛阳，驻军在洛阳城南的汉家陵墓。陵墓已经被董卓盗挖，孙坚派人修复的同时暗中盗墓（2），得到的珍宝装满了二十大箱。
　　孙坚无意得到传国玉玺后，决定匆忙南下建国。因怕引人注目，不敢带着珍宝南下，命孙滔先祖带着数十人带着珍宝藏在盘龙山。后来孙坚、孙策早逝，孙权建国，一直没人来盘龙山联络。
　　九世祖意外身死，临死前只留下“白鹿身下藏重宝”的话，没有机会带下任族长前去藏宝地，从此藏宝成了迷。近百年来孙氏族长找遍盘龙山，也没有找到，只是代代传下这句话，等孙滔接任族长，才从他父亲口中得知了这个秘密。
　　元康年间，孙氏先祖构建孙家坞堡，族人已有六百多，依附的流民超过千数。可惜永嘉之乱，石勒纵兵为祸，坞堡被攻破，孙滔的祖父领着残余的族人逃进盘龙山。隐在山中与世隔绝，朝庭封赏流民帅的时候并没有孙家。
　　太元初年，孙滔接任族长，深感人手不足，大肆收揽难民，十余年过去山中青壮已逾千人。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所需的给养却是难事，孙滔一方面让人在山中开田种地，一方面派人四处抢掠，得知洛阳重被东晋夺回后，孙滔动了归附的心思。
　　派出使者前往建康，可惜投靠无门，别说觐见天子，便连琅琊王府都进不了。接到回报后孙滔对朝庭大失所望，想起那批藏宝来，如果能找到藏宝用于招兵买马，到时候割据地方、南面称王岂不比称臣受缚强。
　　可是搜遍盘龙山也没有找到藏宝地，梅花鹿、黑鹿、糜鹿、麂、獐找到不少，就是没有见过白鹿。孙滔气沮，没有藏宝自己的雄心壮志无从谈起。
　　七日前，石寨来了个不速之客，自称是朝庭使者，招揽山寨为朝庭效力。有中书省的空白任命文书，朱砂印章鲜红让人心动，孙滔摆酒款待来使。得知使者居然是琅琊王氏子弟，孙滔欣喜不已，王谢两家权倾朝野，如果能搭上关系，自有说不出的好处。
　　王强带了两名随从从洛阳出来，准备招揽流民袭击南下的杨家人。从洛阳前往新野的官道只有一条，杨家拖家带口肯定要走这条官道。沿官道一路打听，大大小小的流帅真不少，多则三四百人，少则七八十人，杨家族军天下有名，要想对付杨家军人数少了可不行，这点流民根本不足用。
　　过大谷关时王强听到往来的客商谈起孙氏残堡，得知盘龙山中有千余流民，王强大喜，前往残堡查看。从大谷关到孙氏残堡四十里，算算行程杨家应该会宿在此处，王强当即进山拜见孙氏族长。
　　化名王辛亮出文书，孙滔果然意动。王强看着殷勤举杯相敬的孙滔，清了清嗓子，笑道：“此次我奉会稽王、中书令之命招贤纳士，孙将军不忘故国、忠心可嘉，朝庭定然会重加封赏。”
　　“王大人，不知朝庭授孙某何职？”孙滔关切地问道。
　　王强笑了笑，道：“方才孙将军也看了任命文书，是空白的。王某不妨实话告诉孙将军，上可至五品鹰扬将军，下则是七八品的校尉。”
　　说罢，王强手按酒杯微笑。
　　孙滔笑道：“还望大人指教，来人。”有两名丫环捧着托盘奉上，一盘黄金，一盘珠宝。
　　王强暗道这些流帅平日没少做杀人越货的买卖，看金块大小不一，珠宝新旧不齐，应该是抢来的。
　　钱财虽好，却非自己所求。王强摆手道：“王某此次是奉会稽王之命办差，会稽王有件事想拜托孙将军。”
　　孙滔会意，拂退左右，恭声道：“王大人不妨明言。”
　　“好”，王强鼓掌笑道：“孙将军是个明白人，王某便直说，会稽王……”
　　声音低沉，听在孙滔耳中却不亚于惊雷，暗袭杨佺期南下的兵马，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他听过杨佺期的赫赫威名，在洛阳时杨佺期屡败前秦、后燕的兵马。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手下的乌合之众跟杨家军相抗，那不是去送死吗？
　　不待王强说完，孙滔连连摇头，拧眉苦着脸，道：“王大人，不是小人听命，这……，实在是难办……”
　　王强冷下脸，沉声道：“孙将军莫非想违逆会稽王？”
　　孙滔连称不敢。
　　王强放柔语气道：“孙将军，又不是让你前去攻打洛阳城。不日杨佺期便会南下，这样，如果杨家借宿在残堡，孙将军便率人前去袭杀，亦无需斩杀杨佺期，只要小挫杨家军即可。”
　　孙滔沉吟思索。
　　王强微笑道：“事成之后王某当向会稽王进言，加封孙将军为许昌太守、鹰扬将军。”
　　许昌太守、鹰扬将军，是坐镇一方的大员了，孙滔意动，心中权衡，目光闪烁不定。
　　王强拿起放在席上的麈尘轻甩了两下，意态闲适地道："朝庭有意北伐，说不定孙将军届时又是一个祖车骑（3）。”
　　孙滔手按草席，坐直身子，讨价还价道：“多谢大人美意。不怕王大人见笑，我手下儿郎缺衣少粮，眼下是冬季，别说去打仗，出山都会被冻死。”
　　王强心中暗急，王绪答应事成之后向王国宝进言，让他前往扬州为官，此事关系他的前程，怎能不上心。
　　看孙滔的样子已然心动，只不过想多索要些好处，王强暗自冷笑，自己不妨画张饼给这厮，道：“事成这后，朝庭可每年供军晌粟米两万石。”
　　孙滔喜上眉梢，探起身子喜道：“王大人，此话当真？”
　　王强轻甩麈尘，微笑不语。
　　孙滔强按捺住欢喜，缓缓地坐好。两万石粟米足可以拉起千余人马，等实力壮大有了本钱，面对晋朝、前秦、后燕等国时便有了底气，可以左右逢缘索要更多的好处。将相本无种，说不定自己能重现孙氏荣光。
　　“若是朝庭以给五万石粟米，孙某纵肝脑涂地也要拼死报答圣恩。”孙滔两眼放光，烁烁地盯着王强道。
　　贪得无厌，王强心中恼怒，反正是空口许诺，饼不妨再画大些。
　　假做沉吟片刻，王强轻笑道：“就依将军。”
　　“一言为定。”孙滔眉开眼笑地举杯道：“孙某谢过王大人。”
　　王强举杯浅酌了一口，淡淡地笑着，看着有些喜不自胜的孙滔，心中哂笑，许昌太守、鹰扬将军，八万石粟米，怕是有命想没命拿。
　　注（1）：320年、325年、351年、356年、365年、370、384年分别被前赵、东晋、前燕、前秦等国相继占据，393年时洛阳归属东晋。
　　（2）：曹操设摸金校尉盗墓，其实当时盗墓情况很普遍，孙权在东吴时盗墓更厉害。
　　（3）：祖逖，死后追赠车骑将军。车骑将军位仅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第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