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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方生性刚决,有胆气,治兵严苛。他前番得杨素举荐,对交趾俚人作战大获全胜后晋升为大将军。此次杨素再保荐他征战林邑,对他道:“林邑些小之地,取胜易如反掌,归来必然可再进阶。”刘方感激至极,他知杨素向来厌恶李文纪,因此也不用吩咐,自做个样子出来给杨素看。
刘方将林邑出兵路线定为钦州、驩州、长安三路军队在驩州汇合,再分水陆两线进击林邑。钦州、驩州刺史所率两路人马本就在附近,只有李文纪一路相距驩州四千余里路。刘方定了日行两百里、十日一休整的行军速度,命李文纪父子十一月底动身,于年底前赶到。可怜自西北向西南途中多崇山险水、恶匪乱夷,冬日里又连番降雨飞雪,李文纪一行折了数十个士兵在路上,拼死赶到驩州时已是正月里。
刘方大怒,责备李文纪父子目无军纪,治延误战机之罪,命每人领八十军杖。李文纪辩白无果,明白刘方这是要拿他们做筏子,立一立军威。既知如此,料是多说无益,便昂然道:“我为行军司马,但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云起忙抢着请罪道:“大将军,骑兵由下属带领,延误的罪责主要在我。且司马年长不堪受罚,我愿代领。”
刘方斥道:“你们倒是父慈子孝,很好!可这里是我大营,不是你家后院,岂有讨价还价之理?!来人,将二人卸了盔甲拖下去!”
此时钦州刺史宁长贞也在大帐内,他为俚人大酋宁猛力之子,宁猛力归附隋朝后曾欲于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入朝以表效忠,后因病末能成行。宁长贞承袭钦州刺史后,代父去长安参谒,深知途中有万般险阻。他本就认为刘方命令骑兵日行两百里过于刁难,又同情云起父子,便劝刘方道:“大将军,圣上遣司马是来护宝的,若有损伤恐怕不吉。另战前不宜折辱将领,以免动摇军心。不如改为小责,杀一杀威风便可。”
刘方知宁长贞父子素来得皇上善待,自己此战也需倚仗他,少不得卖给他些情面。便将杖责八十改为四十,累计到云起一个人身上。
行刑前,宁长贞悄悄送一碗药来给云起,道是南地金疮圣药山漆熬制,预先饮下可防用刑时血毒攻心。云起丝毫不疑,道声谢接过去痛快喝了。宁长贞喜欢他这爽快性情,又去知会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勿伤云起筋骨。但八十军棍打下来,云起也是皮开肉绽,难以动弹了。
军士将云起抬去见刘方,刘方问他有何话说,云起两股浸血,疼地冷汗溻透了衣裳,咬牙忍住道:“大将军赏罚分明,我无话……但随行军士并无过错,他们一路行来困顿不堪,请大将军好生安置……莫受我牵连。”刘方虽不喜云起父子,但也是个良将,闻言以为云起讥讽他不爱惜部卒,便嗤道:“这个还轮不到你来操心!”说完,命人将云起抬走,自己带着宁长贞、驩州刺史李晕等人去查看自长安过来的骑兵,让两人挑了些精干的,剩余打散了编入各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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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纪父子出征前,云起并未能调遣到医师随军。他们离开长安不久,琉璃便受施诺所托,扮成个少年医者赶上来,自称本姓斛律,随口取名为“禅”,道家里是鄠县人氏,世代为医,愿投身为军立功建业。一番话说的堂皇冠冕,但李文纪见她不过才刚成年,并不愿收。倒是云起见她背着的医囊医书等物齐全,像是个正经学过医的,便劝父亲说:“有总强过无,先不拘好歹留下看看,或许堪用也未可知。”李文纪便留下琉璃,后见她一路上疗伤治病医术了得,颇感称心,就挑了两个伶俐的士兵给琉璃做医工,跟着她学习些简要救治之术。
云起遭罚时,李文纪在帐中心急如焚,待看见云起被抬进来的模样,一下子涌出老泪,手颤抖着要抚儿子伤处又不敢抚,低声吩咐琉璃道:“斛律,快快医治我儿。”
琉璃先取了凝血散毒之药喂给云起,再去检视他的伤处,抬了下腿脚便知道未损筋骨,只是血瘀破溃,与下裳黏成了一片……
琉璃便有点犯难,心想虽说我乃修行之人,眼中不应有男女之皮相上的分别,只是要我解开李云起的下裳清洗伤口,未免也太强人所难……若要不解,又违如今假扮的身份……唉唉,愁煞人也,当初答应施诺的时候怎么就没预想到此类情形呢?
李文纪见斛律禅对着云起托腮凝思,焦急问道:“斛律,莫非校尉的伤情难治么?”
“啊,不是不是。”琉璃摆手道。“云起公子的伤虽不轻,却未伤及根本,只是……”她眼珠儿一转,想出个好由头来。“只是若用平常的药,需得一个月才能好全。大军即将开拔,不会留这许多时日给公子修养。若是加些符药,或许三五日便可好透。不过画符需心、眼、手三净,我今日便不能为公子擦洗敷药了。”
“好,好。”李文纪道。“我自带医工为云起洗创,斛律你尽管去制符药,快去吧。”
琉璃面上郑重应下,转身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去绘了道符,烧制成灰,与宁长贞送来的山漆粉一道调匀,拿去给李文纪。李文纪这边已亲手为云起洗净伤口,接了琉璃的药粉撒上去,须臾便止血凝痂。李文纪大喜,对琉璃道:“果然奇效!你看,已结痂了。”
琉璃哪里肯看,只答应道:“哦,好,结痂便好。让云起公子静卧两天,伤处若有血水渗出便继续上药,若无便勿触碰,至多五日便可落痂痊愈。这几天他的饮食需严控,我会做好送来。”李文纪连连点头,无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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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刘方发下军令,命五日后出兵伐林邑。李文纪担忧出发时云起伤不能愈,又见后面两天琉璃只让医工做了清淡素食送给云起,待检查伤处后回报给她,她也不亲自过来诊看。他未免就着急起来,第三天上头亲自去叫琉璃。琉璃无奈,只得挎上医囊,端着个饭食盒子去云起帐里看他。
云起伤处虽结了痂,但仍不能穿贴身衣裳,身上盖了条被单。前两天他动弹不得,只好由人喂食擦洗,待疼痛稍缓便不肯再让人侍候了。这会儿他正卧着看兵书,见琉璃撅着嘴进来,把食盒不轻不重地往他脸前一放,昂着个小脸看着别处问:“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云起顺着她视线往高处望一眼,又收回来看着书道:“要不是帐里就我一个,还当你问别人呢?”
琉璃便对他拱拱手道:“重新来一遍。公子今日觉得如何?结痂处可痒也不痒?”
云起合上书,“唔”一声道:“这才像个从伍的样子。你来的正好,我腿上倒还真有些痒的难受。”
琉璃瞥他伤处一眼,调转视线继续看向别处道:“痒么,就是要落痂了。你莫要抓它,忍耐两天就好了。”
经她一提,云起倒觉得越发痒,忍不住抬手隔着被单蹭了蹭伤处。琉璃看见,上前一巴掌拍开云起的手,嗔怪云起道:“说了你还抓?会留疤的!”
云起噗一声笑起来。“你倒仔细,连这个也嘱咐。我一个大男人,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何况还是在臀股上。便是留了疤,也只有你们做医师的看见过,别人谁又看去?”
琉璃涨红了脸,张着小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呸!”
云起大笑,伸长手臂拽过旁边搭着的手巾擦擦,打开食盒边吃边道:“斛律,你刚才凶巴巴的样子,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琉璃不理他,双臂抱胸,离他不远不近地坐下,预备等他吃完收拾了食盒就走。
云起自顾自接着说:“我十岁那年,有趟随父亲去位故交家中做客。在厅下玩耍时看到两只梅花鹿,我一时兴起便悄悄蹭过去,抓住一只的鹿角就往它身上窜。那鹿想是被圈养的久了,并不怕人。但被我一扑,便受了惊吓跑入后园,在花木丛里蹿跃不停。我死命抓紧鹿角,两腿夹住鹿腹不放。可毕竟年纪小,折腾了片刻就没了力气。眼看就要被甩出去,忽然听远远地一声呼哨,那鹿就不再折腾,驮着我颠颠地跑到一个小童儿身边。那小童和我差不多大,长的秀秀气气的,戴着顶灰布小帽,穿着套灰布衣裤,浑身沾了不少油彩,脖子里还挂了一个鹿哨子。他自小荷包里掏了些什么喂给鹿,那鹿便安静下来。我惊魂未定,腿肚子颤颤地爬下来。那小童问我伤的要不要紧,被他一问,我才觉得自己浑身疼。原来身上被花木刮破几处,已渗出血水来。我想起父亲严苛,若是看到我这模样少不得要拎回去家法伺候,心中一害怕就哭起来。那小童以为我是疼的,忙牵着我七绕八绕地到一个尽是药柜子的房里,去捧了一包药末过来,叫我趴到躺椅上。他先给我手脚、背上涂了,又把我裤子拉下去一点儿。”抬眼见琉璃抛他一个白眼,云起哈哈笑道:“我小时候面皮还是很薄的,被他一拉害羞地一下子翻身坐起,不想正压到屁股上的伤口,疼的我龇牙咧嘴。那小童忍着笑说我若不好好上药,得这么疼上半个月。我心里权衡一下,还是老实地趴回去。他上完药,把剩下的包好放到我怀里,嘱咐说七日内不可跑动,不然伤口会裂开什么的。我当时疼的头晕眼花,又因为被他看了屁股心里别扭,不耐烦听他多说,转头就走。忽然想起父亲的教导,说为人需得知恩图报云云,就掉过头追着喊他,问他是谁。那小童本走地远了,见我追赶就又折回头,挑起眉头,有点生气的教训我。说不不是跟你说不许跑动的吗,待会药被血水冲了怎么办……那模样跟你刚才差不多……看我不吭声了,才告诉我他父亲的名讳,很是骄傲的样子……”
琉璃在他的回忆里看到了幼时的施诺……她那时候喜爱跟着石崇调漆弄墨,又爱干净,故而总在外头套一身小厮的灰布衣裳。她父亲那间极宽大的药房琉璃也进去过,四壁是高高的柜子,梁上地上或挂或摊着无数药材,在里头待上一会儿就觉得要益寿延年起来……
云起说完,自己笑了一下。许多年前的事了,也并不时常想起,可不知为何,那小童的模样就在心里一直存着……也许是因为他医治了自己,也或许只是因为他会吹鹿哨而已……
琉璃看到云起那抹笑,心想原来你与婉婉早有前缘……也罢,婉婉,虽然我答应你保守秘密。但若是他自己看清你的身世,读懂了你的心思,可是不能怪我哟~
她便引着云起继续往下说:“她通医术这点,倒是与我相像。不过她是谁家的呢,你说来听听,或许我认得。”
云起怔了一下。适才所述往事中,他还留了一句没讲——那小童最后说的是“家父乃是金承渊”……可回家后父亲说金府并无这个岁数的儿子,责备他诓骗父母,不由分说罚了一场。云起冤屈地厉害,后悔当时没问清楚名字,事后也无处核对去,便不再深思此事。如今被琉璃一问,他心里才细细梳理。说是金承渊的儿子……岁数与自己相仿……懂医术……还会鹿哨……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那不正是施诺么?!
云起一口饭噎在喉咙里,眼睛瞪地老大。琉璃赶紧端碗茶给他喝,顺手给他拍拍背。“想起来了?是什么人让你如此吃惊?”
“嗯,嗯。”云起硬咽下饭,吐一口气,抬头看着琉璃道。“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与我一位相熟的贤弟,叫施诺~”
“……”琉璃抚额,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也好,也好……人总算是对上号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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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山漆:即三七。古时南方地区少数民族叫其山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