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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老板娘带过来一人。
确切说是那女孩偷偷跟过来的。
喜极必有所失,发现时女孩已经跟着到了街口。
小院就在街边上,挨着城河,一遇事端水陆皆可。但这会遇见事了,却没办法逃。
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尾随被抓包也不惊慌,问她家住哪里?
老板娘支支吾吾指了指不远处。
没有请她进去坐坐,因为里面还有个小恶鬼。
小恶鬼正好提着桶出来打水,碰了个正着。
“妹妹进来坐坐啊!”
小姑娘竟就进去了。
拾得也没想到,就是顺口让了句。
院里很乱。明明没有树却满地落叶枯枝,不知是那个年代就被风送进来的。木柴煤炭在墙角堆着,旁边还有烧剩的炉灰。门口一小堆不明物,应该是垃圾。就这样把本就不大的院子覆盖的满满的。
屋里就更乱了。一进门就是锅台,盖板上粘着油泥,厚度估计得用铲子铲。灶膛周围三尺都是木灰,橱柜上全是尘灰,里面赫然放着油盐,无论瓶罐皆没有盖子。房角结着蜘蛛网,炉子上的大铁壶坑坑洼洼歪巴着,通体乌黑,只有壶把银亮亮的显示出它原本颜色和材质。
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门帘,掀开后里面愈加不能看。里屋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各种碎物残渣,吃得或用的,知名和不知名的,十分零散又仿佛带着某种规律性和尘土一起遍布分散。
无论立柜还是平柜都敞开着,衣服胡乱堆着。仿佛遭了贼,但贼来了也会头疼默默退出去。
一丈半长的土炕楚河汉界,一半铺着褥子花布单尚算干净,另一半露着草胚,被子也是乌漆嘛黑,边缘还有光泽,仿若包浆。
很难想象这样的屋子住着人,还是两个人。
老板娘跟在后面,随着女孩的眼神忙上忙下,呼啦啦一下将衣服收进柜子里,拿着只剩几根苗的笤帚扫地,瞬时激起尘雾,屋里算是彻底没法待了。
这屋里的女人又馋又懒,另一个也不逞多让,拾得只想着一日三餐,想不起来收拾屋子。
拾得提水进来,看见屋里沙尘暴,想也没想就直接把桶里的水撩到地上,一不留神多了些,和泥了。
剩下半桶倒水瓮里。
小姑娘什么也没说,跑走了。
老板娘放下笤帚追了两步,在门口目送人离开。
这一日过得相当安静。
拾得很有眼力见不出声。默默做好饭,默默自己吃。由着她自己静静。
只是不想,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
从没有人敲过门。
这种反常使拾得刹间睁开眼,一个翻滚直接从窗子跳出屋,手扒着窗框没松手腕上用力一个翻转就上了屋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眨眼间。
老板娘只觉得有风略过,身边就空了。回过神骂了句“天杀的小白眼狼!”披着棉袍出去。
这会儿,拾得已经在上面看清来人。跳下来,从门口进去,正好跟老板娘碰面,肩膀被用力撞了下。
来人是个妇女,三四十岁,长得就是一般妇女样貌,扔进人群里毫不起眼。脸上尽是岁月痕迹,穿着粗布衣衫,戴着头巾。
“小姐”
她与老板娘叫了声小姐,余后的话被老板娘堵住,匆匆拉到院外去。
拾得对这种私事向来没有太多好奇心,穿上衣服,乐呵呵抱柴禾进去淘米做饭。
约莫一刻,老板娘回来,坐在炕沿呆了会。而后起身梳妆打扮。面无表情,完全不见平常模样。
许久
米香从锅盖边沿溢出,拾得咽了下口水,朝屋里望了眼。动作不敢太大,什么都未瞧见。
正当拿不定主意时,屋里传来一声叹息。
老板娘的声音在里屋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有些飘忽:“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吗?”
这问题十分突兀,拾得在门外,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很多事我都不敢”
老板娘说:“我不是!我什么都敢。浑得不像个女人。”
拾得表示认同,她是挺浑,又馋又懒,还挺笨。心黑手黑,恶毒又记仇。
只听见她说:“可我就是不敢站在她面前。”
她跌跌撞撞走出来,蹲跪在拾得面前,拾得这才发现她脸上全是泪,胭脂水粉胡作一团,像个三魂丢了七魄的艳鬼。
“你教教我,你教教我!你伪装隐藏的那么好,一定有什么秘诀对不对?你教教我!”
胳膊被掐的生疼,拾得箍住她的手腕:“发什么疯!?”
她捂着脸哭得像个疯子。
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拾得甚至怀疑她有可能会晕死过去。
大概知道是为谁。
拾得不太会劝人。
人有很多情绪,拾得知道怎么做会让人高兴,怎么做会让人生气。知道什么样表情配合时机和事情能达到怎样结果。这些都出自本能意识里,若往深处问为什么却不大能讲明白。
一下下抚着脊背为她顺气。
以前木头刚跟着自己的时候每天都会哭,哭着喊爹爹娘亲。明明高壮的不似同龄,大脑袋偏要往人怀里扎,那时拾得就是这样安抚他。
等她哭够了,有些脱力。
被拾得扶住,而后弯腰将人抱起,放到炕上。打了盆水,不凉不烫,泡了块毛巾在里面。
要藏得多好才能将灵魂都藏起来?
她问。
她垂着头,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混在空气中的尘,没有重量。但却莫名的带着一种拾得形容不出的感觉。
拾得怔了一下没说话,忽而有些凉。
水面上映着一张脸,扯了扯。想让它笑便能立即笑得没心没肺,天真无邪;想让它哭便能立刻落下眼泪,可怜无助,凄苦悲凉。
何须隐藏?
自己只有这副皮囊,这副皮囊就是魂,魂就是这副皮囊。哪天没了呼吸,也就直接消失在这世间了,了无痕迹,一如从未存在。
拾得放下盆子,眨眨眼,又是以往纯良无害的模样。
“哭得跟个小鬼似的,赶紧擦擦,吓得我都吃不下饭去了!”
老板娘撇着嘴,低头时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脸,颜色糊做一团,可不就是挺吓人。
锅里饭好了,自己盛了一大碗,想了想,拿了那只漂亮的描花小碗盛满,洒了勺糖在上面端进去放炕沿上。
糖很贵,比米贵一倍,这么想着也往自己碗里放了两勺。
甜滋滋的,味道让人上瘾。
扒拉着饭将嘴里塞满,细细嚼着,而后咽下肚腹。如此反复,吃完整整三大碗,充实感让人觉得很舒服。
人活着就要吃饭,吃饭才能活着。什么东西都不能当饭吃。
下午时候老板娘重新打扮好出去一趟,一直到晚上才回。
女人想要平等,平等的收入分配,和没有任何束缚的空间。
这些拾得都给予了。
只有一条规则:一切行动事宜拾得说了算。
正如女人所说:她们各有所需
所以暂时谁都不会动歹心。
女人回来后就一副失魂落魄模样,让拾得心里不免有些怀疑:她是否还有用?
看那样子,拾得完全相信她是做贼去了。只是什么都没偷到手,还快要把自己都弄丢了。
让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在这种时间并没持续太久,隔了两日她便就又媚气恣肆,风骚无敌。
“阿嚏!”
拾得被香粉呛着,揉了揉鼻子,开开窗户通风:“又不出去,打扮成这样给谁看?”
老板娘回以一个翻上天的白眼。拿着衣裳一件件比试,穿了脱,脱了穿,原本堆的像小山,如今散开像刚埋完死人的坟圈子,白花花纸钱落了一地。
打扮好了,拿着小镜子臭美,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近来她一直没出门,倒是拾得出去几趟,转了转铺面,顺便打探了一下消息。
卖货郎长了一张油头粉面的好皮相,听见‘靖北军’连头都没抬,理着摊上货物:“咱们荥阳王麾下的虎狼军才是英勇无敌,震慑四方!连那北蛮辽人都被打的丢盔弃甲,再也不敢来犯!”
不止荥阳,周围几座城也受荥阳王照拂没被北蛮铁骑践踏。北蛮辽人几次意图进犯都被虎狼军打回去。
百姓安居乐业,于其他地方相比这儿真真儿算得上是块净土。
这地境,无人识得靖北军,只知荥阳虎狼卫。
除了百姓爱戴,朝廷也多次褒奖。大半个豫州军务政事都由荥阳王管辖,只差朝廷明面颁旨封绶。
这话听完只觉疑惑。
但拾得没去深想,毕竟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平头百姓去操心。更遑论拾得连平头百姓都算不上。
聊了半天不买东西,卖货郎有点不耐烦。拾得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转头就进了酒楼。不一会拎着食盒出来,脚步轻快去了城北小胡同。
胡同不远有个卖针线布头的老头儿正打瞌睡。拾得过去,老头儿瞬间来了精神。话多的没边,不用问就把知道的全往外说。
还是那破木门,从门缝能看到正屋。
“哐哐哐”
“谁呀?!”
门打开,里面站着个冰雕玉砌比花苞还娇嫩的小姑娘,外面立着个粗粗糙糙干瘪细瘦的火柴人。
小姑娘皱得眉,没有半点想要让开的意思:“你来做什么?”
拾得提高食盒晃了晃,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不由分说往里走:“过来看看你,顺便带了点吃的!”
溜鱼焙面,炸紫酥肉,还热腾腾冒着气。
小姑娘有些脾气,看都不看,让赶紧拿走。
拾得问为什么。
小姑娘愣了愣,拾得笑嘻嘻与她斗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总要给我个理由才行!”
拾得大马金刀堂屋正座上一坐,大有你不说服我就不走的架势:“别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我不认识你,你管不着我之类的鬼话!这些你能说服自己再来与我说!”
小姑娘板起脸,那模样倒是与老板娘生气时有两分相似。再一开口就有八分像了。樱唇柔润,一开一合间往外飞着小刀子。
“就会拿这些东西来哄人!我是缺这口吃食吗?你们自己都顾不上,却还充大头往我这里送!瞧不起谁呢?赶紧拿走!别放这碍事,爱给谁给谁去!我不稀罕!”
听着话里意思是瞧不起别人呢!拾得心里发笑。
里屋妇人听见动静出来,却被女孩皱着眉急急忙忙扶进去:“娘,你出来做什么?刚喝完热汤别受了风!我能解决,快点进去!”
妇人小心翼翼瞧了眼拾得就被推进屋去。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像是见过世面的。
拾得听见里屋妇人长叹了口气,小声劝慰了几句话,大意是让女孩消消火气给人留点面子。
环顾四周,没有太多摆设,正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只有一个字‘福’。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木质干涩,看着有些年头了。屋里收拾的很干净,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不为过。不知道别人家什么样,与自己那处比起来真真儿天地之别。
不过没自己那小窝暖和。
须臾,小姑娘出来,冰雕玉砌的小脸仿佛蒙了寒霜。
瞧着是要马上撵人了。
拾得拎着空食盒起身,笑得纯良:“我就先走了!不用送,外面冷!”
“等等!带着你的东西!我这不稀罕这些!”小姑娘立在那半点没有要送客的意思。面色沉冷,声音也很冷。
拾得歪着头,似是很苦恼:“这可怎么办?装大头撞了墙,钱花出去了脸面也丢了。这些菜我都没吃过呢!”
小姑娘讥笑,那表情像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拾得小脸皱成一团:“可是拿回去肯定会被骂。而且这些东西凉了也不好吃啊!鱼冷了腥味重,这肉也是脆的才好吃。”
“嗳”话锋一转,拾得又坐了回去:“要不我在这吃了!省的浪费!”
话说着,食盒往地上一放,用手捏了块酥肉吃。入口酥脆,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小姑娘脸上更寒了几分,端起盘子就往地上摔。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盘子被一只手接住,安然放回桌上。一眨眼而已,甚至没看清姿势动作。小姑娘眼中透露出几分惊奇。
拾得罕见皱着眉头,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被往地上扔。
小姑娘回过神接着继续撵人:“你要吃回你自家猪窝吃去!再不走我喊人了!”
拾得斜着身子半倚着靠背,一只脚还折起来踩在椅子上,活脱脱一个小痞子。扔了块肉进嘴里,细细品嚼:“你喊吧!喊大点声,让街坊四邻都过来,他们来了我就走。”
那不是擎等着让街坊四邻看热闹吗?
小姑娘有些急了,声音高了几分:“我去报官!”
拾得看了眼里屋:“去吧去吧!衙门在城南门正街!我正好与大娘聊聊!”
离着有些远,放这个小无赖在家里不知会跟娘胡说些什么。
小姑娘硬着头皮不示弱:“谁是你大娘?兴许我这会出去正好遇见巡街的衙差,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这话倒是给拾得提了个醒,头都没抬说:“你去啊!我来亲戚家串个门子,这年头走亲戚也犯法?”
“谁跟你是亲戚?”小姑娘被气得不轻,上前一步质问。
拾得用刚嘬净的油乎乎的手指头摸了摸她头顶:“你呀!我的傻妹子!”
油手毫无意外被打掉,小姑娘退后两步,横眉立目,似乎被恶心到。但心思转了个过,不免又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有些疑惑,有些难过,还有些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姑娘声音挺大,却是有些气虚:“你走!快走,你再不走我真的喊人了!”
不由分说拉起人往外推。若论她那点力气万万推不动拾得,只是拾得从她眼里似乎看出些什么,半推半就出去。到院门口反手将人拽住,凑近小声说:“我的好妹子别生气!听我跟你解释清楚......”
城中河下桥洞是个好地方,挡风,也清净。
呼气成雾,寒烟仅一瞬就在半空散尽。
拾得问:“你对于她知道多少?”
小姑娘默了默,摇摇头说:“很少,只知道她嫁给一商贾,很有钱。她每年都会来看我几次,待一会就走。”
她皱着眉看向拾得问:“怎么落得现在这样?”
“唉!”
拾得叹了口气,看着那双蒙着纱雾的星眸:“她赶上个短命男人,脾气也不好,经常打骂她。虽说这几年跟着不愁吃喝,但现如今也算是还回去了!夫家都不待见,又没个子嗣,什么都没分给,男人刚死就被赶出家门。
来荥阳路上好几回差点让歹人给害了。她一个女人家,现今那样你也看见了!哎!”
所谓说瞎话不打草稿说的就是拾得这类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张口就来。
尤其卖惨,这可是拾得安身立命的本事。
小姑娘似有动容,樱唇轻启却又什么都没说。
拾得再接再厉,上前去在人身侧煽动情绪:“她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一个牵挂,这么多年依旧放不下!而今...哎,她现今什么都不想做,也不爱出门。自从来了荥阳除了去看你几乎没出过门。年纪不大,身心却比七八十岁的人还老。哎,那模样任谁看了不觉可怜?”
小姑娘侧目,眼眶有些微红,里面像是聚拢着烟雾:“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
拾得知道人家这是想哭却不想让人看见呢。识趣的迈开腿走得很快,不过并没有离开,在桥上等着小姑娘宣泄完。
她哭起来声音很轻,像是冰河轻裂,隐忍许久之后发出一声清脆。
其实话有时无需说的太满,点到即止最为好。
拾得知道,这些年一直是老板娘花钱供养着她。
听老头说胡同最里面那家是个几次科举不中的穷秀才,早就死了,留下母女俩相依为命。
但是有些话不能说,得让她自己去想。
可怜,容易让人动容。愧疚,容易让人恼羞。
小姑娘虽然一直冷着脸,但眼睛里藏不住,拾得猜想她能跟自己出来应该是因为有些话不想让她养母听见。
往下看去,好看的人哭起来也很好看,漂亮的眼睛里水波潋滟,一颗一颗往下掉,泪珠像是天上的流星,划过天际,隐落无踪。
过了许久
风静了,平和而又轻缓。
拾得翻身跳下去,惊了小姑娘一跳。
拾得眨眨眼,吐了吐舌头,看着她一双美目水汪汪的,圆溜溜的,像两颗水晶葡萄。
上前逗了句:“好看的人哭起来不流鼻涕吗?”
小姑娘拿着绣花手绢捂住脸,跺了下脚,转过身去。
须臾,半咬唇瓣小声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瞧瞧,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这才想起来问这个。
拾得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告诉她:“我是你哥啊!”
“哼!”小姑娘知晓是被人逗乐呢,回以一声鼻息。
往后两天,拾得每日都去,帮着做些提水劈柴的力气活。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在大娘那发挥到了极致。
拾得话不多,她不想让娘知道的事拾得从来半个字都不提。不过至今也没与她说自己这个‘哥’是怎么论来的。
这事得交给老板娘去解释。一来留着个话题让两人能说上话。再者老板娘也有不想让小姑娘知道的事。所以由当事人解释最合适,毕竟其中内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因此,等老板娘再来时从胡同口就听见有个可恶的声音“喜妹,喜妹”叫个不停。
老板娘心里咯噔一下,拔了头上簪子,咬着牙想要去拼命。
结果却见三个人其乐融融在院里的画面。
其乐融融这个词若是让拾得听见,绝对会说用词不当,因为这个叫小喜的姑娘冷着一张脸从来没乐过。
拾得正在补房顶,光着膀子,一身瘦劲轻越,跳上跳下出了挺多汗。大娘让小喜给人倒碗水,这小痞子手上都是泥灰,就着人家的手就喝了。
小喜看见门口立着人,忙收回手,水洒了点在拾得衣服上。急急忙忙拿绣花手绢给人擦干净。
拾得朝老板娘嘿嘿一笑,露出银晃晃八颗大白牙。
老板娘脑袋嗡嗡响,浑身发麻,是被气得:“你来这做什么?!”
拾得几乎能在她眼里看见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幸好旁边人过来解围。大娘见着来人十分热情,赶忙上去嘘寒问暖,拉着人往屋里去。
进了门,小喜倒了杯热茶给她,不喜不怒,似乎只是按照礼节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已然足矣让老板娘欣喜。
这孩子,年龄越大越性子清冷。
小时候还会软糯糯叫声‘姨姨’,这几年是越发不爱理人。
莫说茶水,一般这会早就躲进屋里去了。
屋里静的有些尴尬,大娘张口开始夸拾得,说着这孩子勤苦能干力气大。
‘勤快’这个词让另两人眼角都不由抽了抽。
大娘一直无幸得见两人堪比荒山野坟的住处。并且大娘眼神不太好,一直以为拾得那身衣服本就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
“那是你什么人?”小喜寻了个空档问。
老板娘知道她问的是谁。
那是个小恶鬼,扒了我一层皮,挑了我两根筋。如今是我搭档。
这些话老板娘不敢说。
也不知那小鬼都说了些什么?
想来什么都没说的可能比较大。小鬼心眼多,知道留余地。
而且,若是有半句不对付,小喜又岂能让她俩进这院门?
喉咙有些发干,端起茶杯啜了口,而后讷讷开口。
几句话,拾得就成了老板娘死鬼丈夫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生生降了一辈儿。
男人死了,叔伯争财产。大的小的同病相怜,一路相伴来了这儿。
拾得在外头听着简直要笑抽了。
不介意自己小了一辈,亲爹亲娘爷爷奶奶早就叫得满大街都是。
心说:老板娘这说谎信口拈来,实打实经验丰富。
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干完的活计硬是磨了一下午日,晚上心安理得留下蹭饭。大娘做的山药粥,炒了盘鸡蛋,和一个青菜,油水不大但特别香,有滋有味吃了两碗。她家碗太小,不够忙活,后来直接用饭锅,吃得盆干碗净。看呆了三个人,大娘和小喜实在没见过这么能吃的。老板娘是被气得,实在太丢人了。
晚上回去,老板娘走在前头,拾得知道她憋了一肚子火,等回屋关好门等着她数落。
对于女人的啰嗦和唠叨早有体会,也做好心理准备,真当面对时也是挺难忍的。
拾得裹着被子在房顶吹凉风。
街坊四邻也适时骂了几句:“抽风呢!家里孩子都被吓着了!再不闭嘴小心我过去抽你!”
终于清净了。
拾得掏出耳朵里的棉花球。
屋里开始真正抽风。无妨,反正屋里也没甚,最多就是那堆衣裳。
须臾,终于彻底安静了。
不多时老板娘又出来,立在院中狠狠盯着房顶上的人:“死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费力半天岂会只为了让母女亲近?
拾得裹着被子,看着下面:“不好吗?你难道想一直就这么下去?如果多在一处相处你们关系很快就会好些,不是吗?再者说,咱们做什么她们也不知道。没准以后真能挣钱呢?咱们也就不用再做那些提心吊胆的活计。”
拾得一直没忘要弄个能摆在明面的收入来源。
小喜和大娘就是立在明面上挺不错的人选。
拾得的话很诱人。
老板娘有些心动,她又何尝想一辈子浑浑噩噩过得像只鬼呢?
拾得循循渐进,一点点放出蜂糖,将猎物引入陷阱。
“她已然知道你不如意,钱送出去了吧?她不会要的!若能有个正当来源,可以让她过来帮忙。不必要很辛苦,也不用她抛头露面。即如了你的愿,她们俩日子也能好过些!”
“小喜读过书,懂很多道理,脾气倔。若哪天让她知道你不走正道,你觉得她还会理你吗?”
人啊!一旦有缺点就会很容易被人找准缝隙击破防线。
想了一夜,两人再一次达成共识。
老板娘只有与一个要求:不能让小喜参合进来。
拾得小薄身板拍得震天响:“没问题,大娘身子骨挺好,对外就说雇用她,没有任何关系。”
自欺,欺人,罢了。
街面上很快多了个铺面,很小,卖粥汤。这样再买好的米面就很正常了,一说囤货多要点粮店还会送上门,毕竟做生意嘛。
据说东家是个南方人,但谁都没见过。
雇了城北一寡妇打杂,里里外外忙活着。她男人是个书生,早就死了。还有个女儿长得像个冰瓷娃娃般,经常会过来。
粥铺生意凑合,价格味道与其他的差不多。
大娘长相普通,很和气,不爱说话,客人不给钱也不会张嘴要。但做了亏心事的人丢了钱袋,大概是报应,应了人在做天在看。
小喜经常回过来,不过不是帮忙。她说讨厌油烟味,也讨厌铜臭味。完美继承了她那死去的养父书生优良品德。不过拾得却是认为她跟她亲娘一样,什么都不会做。
她来是为了看着,不让娘被亲娘和继子欺负了去。
“娘,你快歇会。忙里忙外的,留着旁人在屋里闲着作甚?”
小喜眼里,后厨坐着那俩人,一个只会偷吃,一个只顾着照镜子,对比之下清闲了些许。
不过这话只是说给拾得一人听呢。因为老板娘起身做什么她也不让。
瞎吗?
挑水,劈柴,搬东西等等力气活不都是拾得做的吗?
拾得也不生气,有时候会与她逗几句嘴:“喜妹来啦!快快那还有碗没刷呢!赶紧帮大娘刷了,省得大娘冻了手!”
有时候被拾得说生气了,会冷着脸做活。
小姑娘细白纤嫩的手比那莲瓣尖尖还要娇嫩,往水里一泡马上就红成了蟹爪兰。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她真真儿笨的要命,连着摔碎两个碗,拾得看不下去了,抢过抹布自己干。
“笨死了!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笨死了!”
这之后,虽然嘴仗赢了,但活也没少干。
“口无遮拦,不学无术!”小喜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不过几句文绉绉的话怎能说的过拾得。
“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唯小女子最难养也!”拾得不怎么识字,但听得多,这种话张口就来。
你来我往几句话,小喜那张冰雕玉砌的脸被气得冰碴子碎一地。老板娘自然偏向着小喜,说不过时就拿着笤帚绕世界追着人打。
每到此时拾得就会骂:“果真是后娘!”
大娘倒是会劝几句,不过多数会说:“小喜你别总生气,春天容易上火,你一上火就爱嗓子疼”
过了正月,二月初一就是小喜生辰。
老板娘打扮的漂漂亮亮,撸袖子说要亲自给小喜做碗长寿面。
锅里添了水放了把面条,想了想,又扔了把菜进去,盖好锅盖。好不容易点着火,豆丁大的火苗一直燃不旺。用蒲扇扇了半天才燃起来。
锅沿冒出热气,掀开锅盖,放了点盐,尝了尝没味,便就又放了一把。
拾得咋舌,立在旁边不知要说什么,终于知道上次那锅‘毒药’怎么熬出来的了。
“你真准备给小喜吃这个?”
老板娘剜了拾得一眼,今日心情颇好,不打算开仗。吸取上次教训,这次改良了,菜好好洗净了,锅也认认真真刷了两遍。
拾得简直笑成一只大虾米,抽了羊癫疯。
“就小喜那张嘴,跟她亲娘一样的嘴刁,你确定她能吃得下?”
没熬成糊糊,能吃,但不代表能好吃。
笑容立即垮了下来。
老板娘心理之强大似乎只有小喜能轻而易举戳出个洞来。
拾得收起笑,指挥她将锅里的盛出来,锅刷干净,烧水,水开了放面条,水噗腾了添凉水再烫两根小青菜打个荷包蛋。碗底放少量盐、醋、酱油、香油、芫荽还有一小撮海米,面条菜鸡蛋盛出摆好,浇汤,齐活。
“其实放点葱花能提味,可小丫头嘴刁,不吃葱姜蒜,这么端出去就行!”
老板娘看着拾得第一次觉着这死小子还算有那么一丁点正经之处。
面条端上桌,看着很不错。小喜只剩下几口汤,依旧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说一声谢谢。
大娘在旁边两眼泪汪汪,她偷偷跟拾得说:“小姐这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小姐相当年名动京师,美若天仙,人也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怎么...怎么就这般命苦?”
拾得想象不出她原先什么样,只看到她如今怎样卑微。
大娘十分善解人意,给母女留了单独相处的机会。拾得也识趣跟着走了。回到小胡同,大娘煮了锅面条给拾得吃。
手擀面很劲道,配上鸡蛋卤,和爽口的菜丝。
这面做了十二年,无论色香味都恰到好处。
拾得很喜欢面食,吃得干干净净。
老板娘因为心情好连去个茅厕都能听见她哼小曲儿。
心情好,气色也好,走在街上总有那么几个被迷得错不眼,有时甚至会撞着人,惹得一旁嘲笑不止。只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钱袋丢了,不知什么时候的事,等发现了只会骂:真他娘倒霉。
粥铺那点收入只够周转,养着四张嘴,还是四张尤其金贵的嘴,实在养不起。
好久没吃肉菜,去酒楼叫了几个菜,拿到小胡同。
小喜一如既往万年不化的脸。
说到是大娘的奖金这才上桌,不过也没吃多少。
拾得捅了捅旁边女人问:“她这是随谁?”
换来老板娘的大白眼,小喜冷声问:“说什么呢?”
“说你长得好看,跟别的小姑娘都不一样!”拾得回道,抡着筷子夹菜扒饭。
确实不一样,走在大街上尤其扎眼。谁家小姑娘这年纪不是活泼可爱,哪像她整天冷着脸,像是被冰冻住了。
“哼!”小喜放下筷子去里屋,拿着书本洗眼养神。
晚间,回了小院。
因为这些天吃喝基本在粥铺或是小胡同,所以小院里越发像是荒山野岭的破庙。
炉火灭了,冷冷清清。
往被窝里一钻,反正就是睡觉的地儿,能睡就行了。
到半夜,迷迷糊糊,鼻子吸进的气有点甜腻。
他娘的!
真是一会儿都不能让人安生!
老板娘这次准备周全,用绳子将拾得捆结实,倒吊在房梁上。她手上拿着一物什,三指粗的棍子,就算手腕再无力,打在人身上也会很疼。
可不敢拿着皮肉跟她闹着玩。
拾得挣开绳子旋身够着脚踝解开,一个漂亮的后翻落到女人身后。
还未等人回过神,就将人扛起来回炕上扒了裤子一顿揍。
“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死小子!小王八羔子!耍流氓啊!救命啊!.......”
从谩骂到求饶只用了七巴掌,手掌不大,但用劲了,白花花的肥、臀红肿不堪。
“草!大晚上发什么骚!找死呢!”那位邻居又开始发横了。
老板娘也觉丢人,闭上嘴。
凑够十个数,放开人。
老板娘羞愤交加,一头扎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