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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道上,赵瑞迎着众人的注目缓缓而行,宽大的皇袍下身体里似乎擂出了紧凑的鼓声,王冕上挂着的珠帘随着他的前行,微微摆动,珠帘后紧紧绷住的脸,唇间的浮起了白痕只能透出些微的血色。
一步,两步,跨过一个又一个的朝臣,视线在他背后聚集,那小小的脊梁挺挺的直耸着。
视周围与无物。
只要看着前方就好,慢也不要着急,要稳,要踏出去。
赵瑞的心中回想起纳兰不意给他说过的话,他也是这么做的。
从门口到祭坛的距离不长,可赵瑞感觉走了好久,越来越近,终于眼眶里没有了整个祭坛的样貌,只剩下眼前的阶梯。
踏上去,一指高的祭坛阶梯,三十三层,代表着三十三道天外天。
赵瑞走过了一层又一层,并不费力,可踏下的脚步,却分外沉重,终于赵瑞的脚踏上了最后一层,祭坛上的一切进入眼底。
可赵瑞没有多看一眼,而是转身向着身后望去,望着他走过的玉道,望着脚下的朝臣王公,望着玉道的尽头,如释重负,竟有些恍惚,可他纹丝不动。
祭坛下,那跟随着少年庄严走过的视线,也随着少年的停止,停留在祭坛之上。
祭坛下,风云涌动,黑红的朝服像荡起了波浪,玄墨的甲衣像被敲击的礁石。
祭坛下,高冠随着叩首而低,不管是嫉妒的,还是赞叹的,是恭敬的,还是轻侮的,所有视线有此而终,这一刻都要为皇权所低头。
一个声音,从赵瑞身后响起。
“国祭大典开始。”
赵瑞向身侧看去,落后他半个身位的雪白祭服,也在侧身看着他。
只是随着赵瑞看去,雪白祭服立马恭顺的低下了头,可是那一瞬的目光还是被赵瑞捕捉到,那目光中隐藏着太多东西,多到让年少的赵瑞根本分辨不清。
里面有恨,有嫉妒,有厌恶等等,等等,只是没有爱与敬意罢了。
“皇上请,一切随我。”
音似纯良。
“好的,王叔。”
少年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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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总共有九项仪程,总共需要半天的时间,对待有些人来说,这是神圣不可亵渎的重大礼仪,可惜对待另一些人来说,这是无趣的在浪费人生。
纳兰不意偷偷掩着嘴打了个哈气,一旁的王知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讨好的笑了笑。
王知行叹了口气,低眉闭目,他一旁的跪坐的老人哪里早已打响起轻微的呼声。
玉道旁朝臣分列左右,离祭坛最近的当然是他这个太宰大人,在旁边是太傅,在后是六司司相,各司侍郎等等一路排到了大门口,玉道头,在他对面的是以太保打头的功勋武将和诸王遣臣及国公勋爵。
老太保倒是举着牛眼,认认真真的看着祭坛之上,谁叫他姓徐呢,皇城里当家的可是他亲姐姐,若只论辈分,那可是他的孙子,当然老徐头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去,他那打小揍他揍到大的姐姐能拔了他皮。
纳兰不意百无聊赖,左瞅瞅,右看看,再抬头望了望天色,阴云盖顶,暗暗骂了一句监天办的白痴,这就是你们说的云淡风轻,说的还真是风轻云淡啊?
冷飕飕的小风顺着脖颈灌进了纳兰不意的衣服里,纳兰不意打了一个哆嗦,习惯性的摸向了腰间,才记起,今天没带着他的宝贝葫芦,心中又是狠骂了一顿监天办的孙子们。
忍一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完活了,迎了天地,奉了祀舞,献了三牲五谷,祭了新酒...
在祭祀阴阳顿挫的祝词诵读下,纳兰不意一边默算这程序,一边给自己打气,可能是祭祀的诵读的太有节奏感,不知不觉又勾起了纳兰不意的困意,他又打了个哈气,机警的看了看左右,还好,还好。
祭坛上的赵瑞可要比纳兰不意认真的多,可能作为这场国祭的主角,理应如此,不过整篇祝词对于少年还是有些晦涩难懂,可也不难听出都是些溢美之词,华丽之章,歌功颂德,祈福民愿。
祝词声从祭祀口中由祭坛扩音而出,传遍了整个广场上,也传到了正对着祭坛打开的供庙大门里,天地供奉于供庙之中,已迎接到祭坛之上。
随着祝词完毕,赵瑞在钟鼓礼乐中,受爵、斟酒、酹酒、奠爵,新酿的祭酒,从地上画出了一道透明的线,又一项献礼结束。
庆王在身后,看着,看着这个少年井然有序的完成着一道又一道的步奏,那眼中的妒意如烈火熊熊燃烧,这一切本该是他的!
三年的代帝祭祀,就像是在他那死灰的心中把余烬又悄悄吹起,随着风越来越大,那点燃了的暗红色炙烤着他的心。
群臣王公跪拜,他在其之上,他曾以为他就是那个皇,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大祭酒,该下一项了。”
祭坛上的祭祀,不得不悄声提醒一下木然的庆王,对于庆王的表现也没有在意,半天的祭祀,连他都觉的有些精力不济,更别说寒病未愈,又遭横祸的庆王。
庆王回过了神,就像梦醒了一般,眼神灰然问道:“该那一项了。”
身旁的祭祀皱眉,悄悄道:“天兆。”
庆王点点头,大声道:“礼奉天兆!”
庆王的声音从祭坛而出,连地下的跪拜的朝臣都精神一震,“天兆”出,也意味着这场国祭大典将要走向了最后。
一个胖胖的身影听到庆王的声音从祭坛的右方的群殿里急步而出,来人正是赵成储。
肥大的祭服倒是好好遮掩了赵成储的肚子,可惜还是有一座高峰从中凸显而出,赵成储低着头,拱着腰,尽量抿着肚子,双手高举着前边的玉盒,身下两条粗壮的腿,稳重的向前迈去,心中却是乐开了花,这次祭礼的他老赵领的差可是好到可以,别人在祭坛那又冻又累,他只要在殿中守着暖炉等候就好,但等着这天兆一出,他老赵捧着的玉盒,绝对是博人眼球,说不得连他老赵都能引人注目,万一再得了哪位大人的赏识,哎呀,不说,真是美得很呢。
想着想着,赵成储只觉脚下又轻快了几分,一路走上了阶梯,来到了祭坛之上,赵成储恭敬的把玉盒交给了庆王,庆王又恭敬的呈给了赵瑞。
玉盒内是一卷黄绸,黄绸就是“天兆”。
玉阶前,赵瑞从庆王捧起的盒中拿起了代表“天兆”的黄绸,心中不由的吐了一口气,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每一步的仪礼都需要万分集中,一板一眼,对于少年来说不管是从身体,还是心灵上都是莫大的磨砺。
终于要结束了,赵瑞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意,面对坛下低头俯身的群臣,慢慢的展开了黄绸,一时却愣在了那里。
祭坛下的纳兰不意低着头却也侧偏着脑袋用余光向上边偷偷看去,心中琢磨着,不知道今年监天办的孙子们,又想出什么吉祥话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天兆,就是这场祭祀上苍,上苍与以回应的占卜词。
不过卜兆有吉亦有凶,咱燕国这么盛大的祭祀您,好就好肉的招待您,老天爷您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啊,说两句漂亮话,毕竟花花饺子众人抬呢,不是,顺便着,也好宽宽咱君王的心,宽宽咱大臣的心,提提咱百姓的气。
监天办的官员们也是思前想后,忧国忧民,多年来自有了一套程序。
群臣们心知肚明,不过依然期许。
说是天兆,不过也是祝词罢了。
可是等了半天,上边犹如哑巴一般,纳兰不意挠了挠头,难道有什么生僻字?这大祭酒难道是发烧烧糊涂了,也不知提醒一句。
事情不对,纳兰不意皱起了眉,眼见到祭坛上本是呆愣的赵瑞,手中的“天兆”微微抖动了起来,好像赵瑞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愣住的赵瑞,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转动。
玉道的距离总长144步,他带着赵和悄悄测过,他需要288步才能走到祭坛之前,踏上了三十三玉阶之后,祭坛之后礼应九步,可他尽量伸开了腿,扯大了步子,也没走到供桌之前,他知道做不到书中所说的龙骧虎步的样子,他也体会不到纳兰不意所说的那种王者之风,其势凛凛,他知道他可能做不到尽善尽美,所以他只能一丝不苟,可是面对这张空白的黄绸,这张空白的“天兆”,他也只能傻在了哪里。
天不予我吗?
“皇上?”
赵瑞身后,作为大祭酒庆王轻声提醒,声音有些焦急,亦有些催促,只是眼角里藏不住那一丝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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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作为最熟悉赵瑞的人之一纳兰不意知道,那孩子在害怕。
纳兰不意抬头,严肃的望向坛上,举步就要向着玉阶上迈去,
可是刚刚踏上玉阶,衣袖就被一只手扯住,他向这望去,他的袖子被旁边的王知行紧紧拽住,俯身低头的王知行朝他摇了摇头。
师兄弟多年,心意相通。
一切有法,他们都明白作为一个陪祀的少祭酒,他是没有资格上去的,与礼不符!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今日只要他敢上去,明日不管如何今日国祭结果如何,他纳兰不意必受千夫所指,口诛笔伐。
扰乱国祭者,大不敬,当斩!
纳兰不意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望去,感同身受,他知道那是怎样的无助,彷徨。
纳兰不意使劲的抽了抽被攥住的衣袖,攥住衣袖的手紧的像铁钳一样,纳兰不意抬起另一只手臂压着,使劲的挣脱开来了。
挣脱开的衣袖,又被两只手死死的抓住,随着双手,还有他师兄抬起的头.。
双目对视,迸裂的双目,以及无可发泄的怒火,他退缩了。
良久,颓然如老,寂寥俯首。
“天..天...”
“天地和同,草木萌动。”
祭坛上,迟疑的声音,磕磕巴巴,却犹如一道光照进了纳兰不意的心田。
他抬眼看去,真有一道光束撕开了厚重的乌云,直垂而下,就像是一道利剑撕开了整片天空。
光束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惶惶不可直视。
这一刻,万人高呼,声音似四方传来,又似传遍了四方。
燕历大同四年--天兆
“天地和同,草木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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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亭里,一个瓷娃娃般的小男孩,一个握着酒葫芦的邋遢男人。
小男孩腼腆道:“酒师,你能不能也教我背诗?”
男人挑了挑眉,按住了瓷娃娃的头道:“怎么了?”
小男孩低着头,双手抓着衣摆道:“昨天皇姐为父皇背诵了一首诗,父皇高兴了好久,还夸了皇姐呢,所以要是我也能背诵一首诗给父皇,父皇肯定也会夸夸我。”
男人不以为意的调笑道:“瑞皇子,这么可爱,不是谁见谁夸?”
小男孩纠结了一下,苦恼道:“可是不一样呢?”
男人诧异的看向小男孩,露出了一抹笑意,昂起了头道:“那我就教教你?”
小男孩用力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希冀。
男人一瞅暖亭外,眼珠一转道:“下回,君上带你游园的时候,你就指着这园子说八个字,天下和同,草木萌动,君上一准夸你。”
小男孩先是默念了两遍,挠了挠头,困惑道:“什么意思?”
男人咳嗦一声,以表郑重,不过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道:“春天来了的意思。”
小男孩一瞪眼,生气道:“这太简单了,酒师,你糊弄我。”
男人一拍手,摊了开来,歪头道:“那我也没了。”
小男孩鼓起了腮帮子,恶狠狠的看着男人,恨不能咬他一口似的,只是落在这瓷娃娃般男孩身上,不显凶恶,反是可爱至极,把眼前的男人逗的哈哈大笑。
男人笑过,用手指轻轻捅了捅扭头过去的小男孩,“哎哎哎,莫生气吗,我又想起了一个,教教你,好不好,这个准管用。”
小男孩本不想理他,可是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转过了头,不过嘴上却气哼哼的说道:“这次你要再糊弄我,我就不理你了。”
可能是缺少力度,小男孩又加了一句,“还要去告诉父皇、皇姐、座师你欺负我,对,还有皇祖母。”
男人一听可犯了难,忘了这家伙靠山贼大,主要是他真告状,摸了摸嘴下的胡渣,沉思片刻,撇了撇嘴道:“好好记哦,只说一遍。”
男人站起,灌了口酒吟道:“数来祥瑞广财进,朱去邪祟万福临,一年一岁声声贺,年年岁岁天下新。”
“记得啊,过年时候再说更管用。”
看着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跑开,男人摇摇头,又靠在暖亭的亭柱上,抿了口葫芦,望着园中积雪,笑道:“我也会背了,爹,娘,我背给你们听好不好啊。”
笑容,醉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