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名叫陈咎，其家族是天下冠姓颍川陈氏——偏支的偏支的偏支。这是陈家自己考证出来的，其先祖往上溯和陈寔的四代祖是同一个人。这个考序大概和曹腾认先祖为曹参是一个意思。这年头，你的祖先如果不是个名人，你出门都不好和人家打招呼。
　　陈家从陈咎之父往前数都是世代耕读的士人，不恋功名，专修学问。传到陈咎父亲的时候，碰上了好时代，汉灵帝子承父业，大干卖官鬻爵之事。陈父感觉自己光耀门楣的时候到了，拿着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去了洛阳，买了一个三百石的官位。得到官位的当天晚上，陈父老泪纵横，捧着官服祭拜了列祖列宗，让祖宗们看一下他们想了几辈子的官服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了官身，陈父又在洛阳各处打点，结交了不少的士人。其中有一个叫刘比的，是洛阳令的功曹，和陈父最为投契。刘比办事差遣需要几个人手，便把无所事事的陈咎招了过来，感动的陈父稀里哗啦。
　　陈咎刚刚拜会完刘比便遇上了此次调查行动。刘比看到陈咎熟读经史字体俊秀，便让他先跟着郭巴，当一个书记官，帮着大老粗郭巴记录口供，积累一下办事经验，有长进以后再行提拔重用。
　　第二天，郭巴陈咎再次汇合，一同前往老太太处继续昨天的问询，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忽然死活不让他们进门了。
　　“老太太，我们是上次的官差，不是什么坏人，你给我们开一下门。”
　　“就是知道你们是官差老太婆才不开门的。”
　　郭巴满脸不解。“这话是怎么说的？”
　　“要不是你们，老太婆的屋子怎么会漏雨。”
　　老太太的语言逻辑让郭巴更加一头雾水。
　　“您老这话说的，您家漏雨是房顶没有修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不来，老太婆家从来没有漏过雨。你们一来，外边下小雨屋里下中雨，外边下中雨屋里下大雨，最后都躲到外边避雨去了。你说说，要不是你们妨的，老太婆的家能遭了灾吗？”
　　郭巴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从老太太的话语逻辑出发，事情还真有点像老太太说的那个样子。
　　郭巴吃瘪的样子，让旁边的陈咎等人忍不住发笑。老太婆一番毫无道理的胡搅蛮缠竟然把郭巴说哑巴了，更有趣的是看起来郭巴竟然信了几分。
　　自己这边被老太太毫无由来的一波怼弄的非常难堪，那边的几个家伙身为公差不想着替自己解围，反而看着自己笑个不停。郭巴那个气呀，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猪队友？
　　“笑屁啊笑，有本事你来让她开门。”
　　陈咎止住笑声，折扇一展，轻声道：“此行以郭兄为首，陈咎怎好越俎代庖。”
　　郭巴气急，都踏马什么时候了，这家伙竟然还跟自己拽文。
　　“有本事就用，没本事就滚蛋，说什么猪啊狍啊的有个屁用。”
　　陈咎忍不住摇头，真是粗鄙莽夫，朽木不可雕也，连一个文词都听不懂，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头撞死算了。
　　看来还得自己出马呀。
　　陈咎潇洒的将折扇收起，背在身后，踱着方步走到门前，缓缓伸出左手，轻轻拍着门。
　　“老人家。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里面没有传出老太太的声音，却突然传出了狗叫声，听声音似乎直直的扑到了门上。陈咎吓了一跳，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屁股蹲。随从一阵大惊小怪，七手八脚的把陈咎扶了起来。
　　这一次轮到郭巴等人嘲讽了。郭巴和身后的公差开足马力，声不间断的笑了四分多种，那笑的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几人都因为缺氧站不稳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一笑笑的极是畅快，把这几天受到的憋屈全回敬了回去。
　　真是天道好轮回，参天绕过谁啊。
　　陈咎脸皮薄，仅仅的几轮笑便让他失了方寸。他颤抖的伸出折扇，指着面前几个丢了半条命的家伙，嘴唇哆嗦，许久才蹦出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这边互相嘲讽的不亦乐乎，那边老太太也下了最后通牒：你们要是还不走的话，老太婆就要放狗了。
　　听到狗字，公差们还想再赠送一波笑声，不过被郭巴及时制止了。
　　正事要紧，想笑话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眼见得事不可为，扳回一城的郭巴也不打算在这里再纠缠，摊开名单，打算找下一家碰碰运气。
　　“我看看还有谁啊，曹宁？就他吧。”
　　一路问下去，郭巴等人的底越来越虚，这个曹宁竟然是个高门显贵。
　　躲在曹操府邸很远的街角外，望着府门前站着的彪形大汉，公差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郭兄弟，要不咱们换一家吧。”有人提议。
　　周围的其他公差也是一阵点头。
　　郭巴本意也是如此，然而当他看到陈咎轻蔑的笑容时，突然间就强硬了起来。
　　妈了嘎巴子的，岂能让你看轻了。
　　“换什么换，就是这家了。我们是守法公差，奉着朝廷的旨意办事，他们还能把咱们打出来不成？”
　　“可……”
　　“可什么可，没卵子的家伙。”
　　郭巴血气一上涌，三两步便踏出了街角。不过当他离府门越来越近的时候，腿肚子便开始打颤。
　　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公卿府邸，然而那都是在长官的带领下去的。那种情况下自然无所顾忌，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撑着，压不着他们这些小喽啰。
　　然而今天他却变成了那个高个子了。
　　郭巴回头一望，希望身后的人能给自己打气助力，可是当看到身后空无一物，那帮公差都躲在街角露着脑袋暗中观察自己的进展时，郭巴的心中一万头乎其扒拉的跑过。
　　这帮家伙，公家养活他们都是吃干饭的。
　　要是陈咎跟在他身边，说不得又要嘲讽他五十步笑百步了。
　　面前的道路长度有限，郭巴再想着磨蹭费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到了。府前的两个大汉一早就注意到了郭巴，眼神一直随着郭巴移动。
　　郭巴结结巴巴道：“在下是洛阳城的公差，想到贵府上拜会一下曹宁老爷。”
　　大汉看到郭巴的确是公差打扮，便问道：“兄台找曹宁老爷可有什么事？”
　　“洛阳出了踩踏之事，洛阳令老爷特意让小人前来请教几句话。”
　　“兄台稍等。”大汉说完进了府里。
　　不一会儿大汉便出来回话。“兄台请进。”
　　这就完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郭巴不知觉的抬起了胸脯，瞬间觉得自己又长高了几寸。
　　郭巴向街角一招手，呼啦啦跑过来一群人。
　　大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拔出了刀。
　　郭巴急忙摆手道：“好汉别紧张，都是公府上的人，都是公府上的人。”
　　大汉松了一口气，收了刀。心道这帮吃公家饭的怎么跟老鼠一样，一窝一窝的。
　　进到了府内，里面各色奇景亭台楼阁瞬间便把没见过世面的向陈咎一行人吸引了。一路上陈咎等人这看看那瞧瞧，闷着声音羡慕个不停，十足的土包子模样。
　　郭巴心中鄙视一番，不由暗骂道：“这群乡巴佬。”
　　一个拐角处，一行人遇到了夏侯惇。夏侯惇交友极广，洛阳的三教九流他都认识一些。
　　“我倒以为是那个公差，原来是郭兄弟。”
　　郭巴没想到夏侯惇竟然记得他这种小人物。当下便激动的躬身道：“见过夏侯老爷。”
　　后面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叫了一声夏侯老爷，跟着郭巴一起行了一礼。
　　“行了，别这么客气了，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曹宁公子。”
　　夏侯惇是昨天回到曹操府邸的。他这一趟行程颇为失败，除了见识了一招从天而降的招式外其他的毛也没见着一根。若不是他之前见识不凡，说不准还会落上心理阴影。
　　见到曹宁的时候曹宁正监督曹灵写字。曹灵正襟危坐，一笔一划的在竹简上书写，嘴时不时的张开。曹宁像个投食机一样，曹灵一张嘴便往她嘴里塞上一颗葡萄。
　　“这便是曹公子。”
　　郭巴陈咎一行人急忙躬身行礼。“见过曹公子。”
　　曹宁起身回了一礼。“有什么事吗？”
　　郭巴道：“洛阳端午当日，公子是否受过伤？”
　　曹宁点点头。
　　“能为小人说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曹宁想来想道：“当时呀，乌漆麻黑的都是人，我被人群挤来挤去，之后胡人搭的台子被挤塌了，我被搭台子的木头砸了一下，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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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郭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完了。”
　　陈咎有些恍然，他拿起笔还没来得及热身曹宁就讲完了。看了看面前一字未着的竹简，陈咎将曹宁极短的叙述精炼了一下，写下了五个字：人多矣，晕乎。
　　郭巴将一副简略的洛阳街道图拿了出来，让曹宁指出了他所在的位置。
　　似乎离老太太说驴出现的地方不远，郭巴不死心的问道：“曹公子有没有见到驴或者别的一类的东西？”
　　“驴？没有。”
　　旁边吃葡萄的夏侯惇倒是愣了一下，他隐约想起了什么，似乎和驴有点关系。
　　郭巴心中失望，看来这一趟又白来了。
　　一无所获之下，郭巴起身和曹宁告别，带着公差前往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