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呵呵笑道：“我素来饮水少，今日也没喝多少。倒是你一直在那里鲸吞牛饮的，快些解决了，我在马上等你。”
　　沈懿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是多喝些水好，不用拆人肋骨，也能长命百岁……嗯，这是什么……呀……”他话音似乎夹着山风，有些断断续续的，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了。
　　柳素听不见了沈懿的声音，不禁眉头一沉，试探性的回问道：“贤侄，你可是遇见什么了么？这地界里不乏毒虫，你可要小心……”
　　可是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柳素自己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再没了别的声响。就连夏虫窸窣的鸣叫，似乎都淡了不少。
　　柳素听不见回声，再环视了这周遭山林一圈，不由得心头一沉，连忙策着马匹，往沈懿下马方便之处找去。可他挥着马鞭拨开一片又一片的杂草，哪里还能看见沈懿的踪迹？
　　就好像一个大活人凭空在这里消失不见了一般。除了地面上经年累月被踩出的脚印，柳素甚至找不到四周有杂草被碾压过的痕迹……
　　沈懿，去哪了？
　　“贤侄……”柳素的声音似乎有些惶急，“你可莫要在这跟老夫玩恶作剧。现在多事之秋，凶徒还不曾擒获，你若是突然消失不见了，岂不是教我愁上加愁……”
　　没有人回应他，寂静的山岗被月色撒了一层，宛如水银泄地，静谧中透着一丝阴测诡异。如果柳素读过徐志摩的诗，他现在会说“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后余山”。
　　柳素呼喊沈懿喊了很久，但是四周却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夜枭突如其来的在树梢上“咕咕咕咕”的叫了几声，给这个诡异的局面，又加了几分瘆人的气氛。
　　柳素打了个寒噤，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又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贤侄，我知道你本领超群，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一路追了过去。我一介老朽没有你的通天本领，按图索骥找过去也只是给你徒增累赘。我这就回庄里喊人来一起寻你……”
　　他拨转了马头，双腿夹紧了马腹，马鞭破空一挥，便策马往杨家庄飞奔而去。
　　“嘚嘚”的马蹄声过去了很久，沈懿从那一片荒草之中现出了身形。他摸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日未刮便生出来的短短的胡茬，似乎心里有个难题已经解开了，喃喃自语道：“定然是他。”
　　他翻身上马挥鞭，跟着柳素的后尘，一路往杨家庄去了。
　　杨家庄内灯火通明，几十个家丁已经被杨植召集齐了，在前院等候柳素的发落。柳素刚要起头带众人去后余山找寻沈懿的踪迹，便在这时，沈懿便牵着马出现在了庄门外。
　　柳素脸色微沉，但眼见沈懿入庄，连忙便迎了上去，问道：“贤侄，方才你在后余山后，怎的忽然便没了踪迹？我寻了你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实在找不见你，便要回庄子带了小的们一起去寻你，谢天谢地，你终究无恙。”
　　沈懿呵呵笑道：“教杨伯伯担心了，是沈懿的不是。适才我进了草间，发现那竟是一条小路，心想若是在路上便溺，实在是不雅至极，所以紧忙的便往草深处去了。”
　　柳素双眸下意识的往下一垂，随即笑道：“这后余山阴乃是乱葬岗，数年来，都是这院中孩子们，将这镇子上无人照看的老死病死的鳏寡孤独送去下葬，久而久之，条条小路便踩了出来。都是野路，没什么要紧的。”
　　“可不能这么说……”沈懿哈哈笑道，“路子是野了些，但是野路子有收获呀！杨伯伯，你可知我在路上发现了什么吗？”
　　柳素余光扫地，声音微沉，问道：“先不说你找到了什么，为何我在后山这般喊你，你却不回答我？是没有听见我说话么？”
　　沈懿挠了挠头，道：“伯伯见谅，实在是一时好奇。我这个人便是这样，一旦钻了牛角尖，别人说什么，我都是当做耳旁风一般的……”
　　柳素应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无事，我便安心了。天时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只怕还有些要咱们折腾的。”
　　沈懿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认识了不足十个时辰的老者，似笑非笑的问道：“伯伯，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在后余山后的草丛中，找到了什么吗？”
　　他说着话，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黄褐色的环状物，大概有拇指粗细，一侧细窄，一侧宽长。宽长之侧，还在根缘上刻着一道深深的凹槽。
　　沈懿把它拖在掌心，笑嘻嘻的问柳素道：“杨伯伯，您身处行伍这么些年，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柳素自从看到沈懿把这件东西翻出来的时候，脸色便已经变了。他听着沈懿的明知故问，冷冷的回答道：“是射箭用的坡跟扳指。而且，这只扳指，还是黄海暖玉的，价值相当不菲。”
　　沈懿扯过柳素的手，将这只扳指严丝合缝的套在了柳素的右手大拇指上，哈哈笑道：“严丝合缝，物归原主。杨伯伯，你摊上事了。”
　　柳素两只眸子看着沈懿，却是久久不语。沈懿也不着急，只是歪着头等他回话。只是他的身边，却莫名其妙的涌起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场，让周围的人有些喘不动气，不由自主的都跌退出去几步。
　　柳素终究是没有沉住气，他眼神淡漠的看着沈懿，说道：“你既然把扳指都套在了我手上，肯定是找到了所有足够的证据了。”
　　沈懿吧嗒了一下嘴巴，说道：“证据我是没有的。但是有疑点就足够了。只需要控制住你，我相信证据会一点一点的冒出来的。”
　　“哦？”柳素似是低声反问了一句，“却不知我是哪里让你起了疑心？”
　　“这可就太多了！”沈懿哈哈一笑，只是不经意间，他的手刚刚还攀着柳素手掌，现在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搭上了柳素手腕，虚虚的扣住了柳素的脉门。
　　柳素却似乎置若罔顾，只是淡淡的说道：“愿闻其详。”
　　“比如说，你能听见我在房梁上的呼吸声，却听不到杨植跑过来的脚步声……”沈懿盯着柳素的双眼，说道：“功夫到了咱们这般地步，再装太多也没有意思了。你虽然一直把自己装的是没有多高的本事，但是就凭你这耳力，我就知道你的内息修行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他说道这里，似乎有意识的顿了一顿，又好像做了个比方，道：“差不多，和我一样高。”
　　柳素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和我说有人来了，并不是提醒我，而是试探我？”
　　沈懿笑道：“起初我没有想那么多。在你说你是前右珝卫大将军施千秋麾下的军事柳素时，我没有想太多。相反还满是敬意。但是自从你那手臂上的鞭痕露给我看，我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柳素听他这般说，淡漠至极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不由得嘴角抽了抽，道：“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沈懿说道：“不错。你这胳臂上的伤乃是旧伤。军鞭的鞭痕固然一辈子消不掉，但是却也会被岁月淡化一些。施然腿上的鞭痕，远比你胳臂上的要清晰，少年恢复能力又远比成人要强，既然如此，那你胳臂上的鞭伤，定然要早于施然的鞭伤。而且，你有时间可以再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自己拿鞭子抽自己的手臂……”
　　柳素盯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是如何做到，在这般感人的故事中，去鉴别这故事被我掺假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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