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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您的强大已传遍百里之内,各族长老、族长皆愿臣服,已有六族首领前来拜见,是否准许他们前来?”蠃单膝跪地,恭敬地禀报。
费潜盘坐在案上,端着一个陶碗,慢慢喝着水,闻言停顿了一下,点点头,挥手让蠃去办。
“遵命。”蠃抬头瞄了一眼,眼中尽是崇拜与敬畏,即使是费潜一个随意的动作,此时在他眼中也气度非凡,令人折服。
蠃出去了,费潜沉默一阵,幽幽一叹,仰头看着头顶的木梁发呆。
一碗水他喝了很久,却只是浅了一分。他喝不下,看着这清水,他也会想起那天烧融的雪水中流淌的黑色焦油,胸闷欲呕。
他后悔了。
战争对于远离沙场的人来说,只是杀敌多少,建功几何,死亡人数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用来象征一战的光荣或是耻辱。然而当真正亲临战场,目睹死亡的时候,心中感想大不相同,尤其是在清楚地知道,那些哀嚎着死去的人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死的时候。
那些燃烧着,奔跑着的士兵,与满身火焰的战马撞在一起,化作几段焦炭的情景,成了费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这一计,是仿照三国里诸葛孔明火烧藤甲兵的故事,他以前能理解这一计的巧妙毒辣,却无法理解诸葛孔明在目睹战场之时的恐惧,以及那句必然折损寿数之语,但现在他感同身受了。
费潜呆呆地盯着简陋的房梁,看着上面蚁虫钻出的细小缝隙。人命真的很不值钱,在死亡降临的时候,甚至比一只蚂蚁更脆弱,或许当报应降临,他的死亡也是一样。
……
察哈怕了,他恐惧费潜造下这般杀业仍面不改色,目光冷静的模样。此战烧死周军七千余人,己方无一死亡,在统计了战果之后,“火神”的称呼开始从察哈口中向四方流传。
神是令人敬畏而恐惧的,所以原始而纯朴的夷人也会将恐惧反之与神明挂钩。因此在流传之中,费潜的形象越发抽象,越来越像天降的神灵,甚至战役的过程也逐渐走了样,变成了夷人诱敌深入,化身孩童的火神站在高山上,挥洒无情的烈焰,将近万人吞噬。
所有人都认同这个称号,因为他们认为没有人类能够在吞噬生命的烈火面前那样冷静,尤其那炽热的地狱还是其一手打造,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人类,只能是执掌火焰权能的火神,在赐予人间温暖的同时也以将生命烧成灰烬为乐。
但没人知道,令他们敬畏、恐惧的“火神”,实际在那时怕的发抖,只是顽固地掩饰着自己的彷徨。
……
方圆百里内的六族恐惧火神的惩罚,不敢不敬,长老、族长前来拜见费潜,在这简陋的小小茅屋内,恭谨地却像是置身神圣的图腾之下。
他们偷偷打量着费潜,没有因为传闻中恐怖的火神是一个这样矮小的孩子而轻视,这反而更符合他们的猜想,火神可以是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人,可以是一个稚嫩的孩童,唯独不会是一个正值壮年的普通人。
“想必诸君已知我因何来此,不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费潜没有请这几人起身,仍是盘坐在桌案上,淡淡地俯视着他们。
“我等已从察哈处得知,大人是为止戈罢战,挽救我等从此脱离战火而来,如此大义,我等自当追从之。”六族族长纷纷表态。
“善,既如此,我愿促使你等为盟,与蠃、察哈共为淮夷之首,待到大事定力,殷、夷贸易,皆有你等主掌,可好?”
“但凭大人决断!”
没有人敢违背“火神的旨意”,何况这本身就是件有利的好事,六族首领与察哈的黑蛇部、以及蠃代表的白獐部决定盟誓,共同进退,促成殷商与淮夷的贸易往来,包括但不限于铁石一项。
各部信仰图腾不同,无法对着其他部族的图腾盟誓,但在场却有一位所有人都敬服的神明,就是费潜。八个部族的代表以“火神”为见证,斩雄鹿为誓,共饮鹿角血,宣布合为联盟,共尊火神。
这边刚刚正式盟誓完成,就有人来报,战书上门了,下战书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獐部少族长——蠃的那位兄弟。
老族长在上次殷人东征之时亲自参战,负伤已久,在族长继承人之一终于归来之后,便撒手人寰了,现在白獐部已换了主人。不知道是单纯的敌视殷人,质疑所谓“火神”,还是听闻了蠃归来的消息,担心他回来是抢夺族长之位,这封战书敌意很强,摆明了求战。
“蠃,这是你自家之事,我不便插手,交给你自己去解决。”费潜将战书递给蠃,淡淡说道。
蠃接过来看了两眼,或许是猜测到了第二种可能性,眼中闪过失望、自嘲的悲哀之色,随即面色转为坚决。
“无需劳动主人,蠃可自行解决,如今盟誓已成,八族便为一体,自可借兵前往征讨之,”
蠃躬身对费潜说完,而后转身望向其余诸人。
“诸君,当初我与弟皆为殷军所擒,沦为奴隶,幸得主人简拔于微贱,方得苟活。主人为试我心迹,以我弟性命考量于我,我为救兄弟脱身,甘愿再次为奴,永为主人之马牛,换得我弟东归族中。而今他闻我归来,却恐我夺取族长之位,欲领兵攻伐于我,不知此行,可合道义乎?”
“呸!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如何当得一族之长,攻下白獐部,归于原主,将那狼心狗行之途逐入南荒!”
“既如此,诸君可愿借兵于我?”蠃继续发问。
“我等既然与你盟誓,便认定你为白獐部之主,而非那负义之徒,你我一体,同进同退,自当相助,这便凑足五千勇士,助你收回白獐部!”
费潜在旁听着,点点头,转身自去休息。他不插手,理由是不想插手蠃的家务事,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则是他不想再杀人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下不去手。
两日后,蠃率领联军出征,收回白獐部,而在起行之前,费潜便告别他们,返回西岸大营了。这边的情况需要及时告知帝辛,以免得不到消息,王师有什么动作,另外离开多时,还不知道大娘急成什么样,她又遭遇袭杀,亲众死伤大半,费潜也很担心她。
交代了蠃在不影响根本目标的情况下可以便宜行事,八族联盟或可以道理说服其他部族加入,若无法说通,则可武力征服,只要大势一成,殷商方面完全可以提供军械乃至军力的支援,令众人心中有了底,而后,费潜便归心似箭地返程了。
周军搭建的浮桥还在淮水上载沉载浮,搭建浮桥的人却已埋骨异乡,费潜无声一叹,迈步走上浮桥,过了淮水。
费家的蛮兵正在河岸附近梭巡,随时等待费潜归来,他回来正好遇见了费粱等人,被接上马车,直奔大营。
费潜先去见了帝辛,大致禀报了计划进展,并建议班师回朝,让淮夷内部分化洗牌,留下东军隔岸观火,适当时候打一扶一即可。
帝辛思虑一阵,决定采纳费潜的建议,但退兵和开战一样不是小事,还需要商讨,让费潜先等两天,相比之下,他更感兴趣的是姬发的死活,以及那八千士卒的下场。
费潜实在不想提自己的罪孽,只说鼓动夷人合力绞杀了周军,姬发见机得快逃脱,应该已经回周族境内了。
帝辛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不太满意,可也看得出费潜对此事谈兴缺缺,也就不再追问,放他去见家人。
到了中军帐前,里面就是父亲和大娘,费潜却有些步履沉重了。他此时十分渴望亲人的关怀,却又异常畏惧他们责怪的目光。
还没等他犹豫,大帐里子灵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突然冲了出来,一见费潜,顿时眼圈就红了,扑到近前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子灵嘴里含糊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地念叨着,责骂着,一会心疼地抚摸着费潜的脸,一会又气恼地在他腿上抽两巴掌。
“母亲,孩儿不肖,让您担心了。”费潜抬手轻轻搂住子灵的脖颈,低声念道。
“知道你聪慧过人,有本事担当大任,可你说到底也不过八岁啊!那等临危涉险的事自有旁人去做,你去犯什么傻啊!?就算你要做,至少也该提前知会我与你父,你还怕我泄密不成?一声不响地不见了,一走就是这么久,你,你是要急死我吗!?”
子灵哑着嗓子责骂道,眼泪越流越多,河水一样止不住,说道气急,又拧了费潜两下,直到费伯出来,将她拉起。
“我儿无疾,此去可有建树?”费伯俯视着费潜,严肃认真地说道。听他如此发问,子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立即擦干眼泪,神色肃穆起来。
这是成年武士从战场归来后,在祖宗庙堂前受家主询问的语气,费潜尚未成年,却也不能轻佻,他忙单膝跪地,手握胸前。
“孩儿此去,斩敌八千,为母亲雪恨,只是走脱了主使,未竟全功。”
子灵捂着嘴,又忍不住流起眼泪。
“我儿无疾,此行功勋几何?”费伯继续发问。
费潜抬头思索了一阵,露出微笑。
“至此时尚未有寸功,不过或许以后要让国中武士无法再从此地获取战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