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子发现殷人行迹，到己方决定出击之间，只过了不到两刻钟，对方就神出鬼没地绕过己方兵力，穿插到了后方，掏了老巢，这让嘎查心下惊悚。
　　他怀疑这是殷人中的强悍精锐前来偷袭试探，对方的首领一定是最恐怖的魔鬼之一，很可能是那些身穿血一样刺目的甲胄的杀人之鬼。
　　所以当他看到殷人的所谓首领是一个还没到他腰高的小娃娃时，他茫然无措地愣了好久。
　　“殷人真当我们夷人是蠢材吗？还是你们殷人连个像样的人物都没有了，要把没断奶地娃娃推出来蒙骗人！？”
　　嘎查一百个不信，叉着腰嘲讽道，他身后的猎人们也忘记了引弓搭箭，指着费潜捧腹大笑。
　　“噫？你竟然会说官话，这倒省了翻译了……别看我小，其实已经断奶了。”费潜不怒不恼，抄着手，眯着眼睛望向嘎查等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要知道，你嘲讽别人，别人不生气，反倒微笑着，等着你继续，这就反倒让开口嘲讽的人像傻子一样了。嘎查等人笑了一阵，都觉尴尬起来，不自在地收敛了笑意。
　　“咳，小娃娃，莫要闹了，快让真正的首领出来吧，这么多箭指着你，你不怕吗？”嘎查笑道，仍然没把费潜当回事。
　　“我就是掌权人，如果不是，我为什么要站出来？我是年纪小，但我不憨啊。”费潜淡淡一笑道。
　　嘎查等人面面相觑，也对，进入敌境偷袭又怎么会带上个不相关的小娃？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娃娃，对方也早该有人出来阻拦他胡闹了，现在那些殷人只是站在高处手持短矛威吓，却没有人说话，难道这娃娃真的是殷人的大官？
　　“小子，你若真是殷人首领，也敢大刺刺站到我等面前？这么多弓箭指着你的心口，你不怕吗？”嘎哈低沉问道，眼中有些好奇之意。
　　“怎么不怕，我当然怕你们射杀我——但你们不敢放箭，所以我敢站出来。”
　　“怎么不敢？你这小子好生狂妄，当我等会惧你是殷人大官吗？”嘎查瞪眼喝道，抬手示意，身后的猎人们纷纷引箭张弓，瞄向费潜，却没有松弦放箭。
　　“你们中没有孤家寡人吧？都有家人吧？他们全在我手上，杀我，不怕家破人亡吗？”费潜佁然不动，抬手招了招，高处的箭塔上，蠃推着一个女子出现了。
　　那女子年纪不大，大概十四五岁，被刀剑逼迫着，哪里会不怕，一见到下面的嘎查，顿时哭喊起来，满脸泪水。
　　“放了我家丫头！”嘎查顿时勃然大怒，挥舞着一柄有些破烂的青铜剑，朝高处的蠃跳脚大叫。
　　“我不会轻易伤害她，但前提是你要对我的主人足够尊重。”蠃冷笑着，将费潜赠与的铁刀在手上转来转去，离那女孩的脖颈不过分寸距离。他开口所用的是淮夷语言。
　　“你是夷人！？你竟效力殷人，叛贼！可耻的背叛者，你的族中长老会诅咒你，让你永远无法安眠！”
　　“你再骂？你这女儿姿容秀丽，想必深得喜爱，不知在她面上割几刀，你是否会喜爱依旧？”蠃阴阳怪气地说着，将黑沉沉的铁刀贴在那女孩的脸颊上。
　　女孩小麦色的皮肤上凸起细细的鸡皮疙瘩，想要躲开那冰凉的凶器，却又在蠃冷冷的注视下不敢动弹，只能抽噎着，一个劲求阿爸快来救他。
　　“我不骂！我不骂了！你不要伤害我的丫头！”嘎查急的不行，上蹿下跳的大叫，转头向突然发难，擒住对方首领作为威胁，却发现那小娃娃见机得快，早就躲到矮墙后面去了。
　　“幸好躲得快。”费潜暗自庆幸，虽然听不懂蠃和对方在用夷语说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蠃的举止上判断出来。
　　那一举一动，简直就是电视剧里邪恶的绑匪的标准作风，蠃太有当反派的天分了。发觉不对，费潜一声不吭地退了几步，等嘎查红着眼睛望过来，立刻躲到了矮墙后。
　　“我不骂了，你为何不放了她！？”嘎查恼怒得脸色涨红。
　　“现在不是骂不骂我的问题，你必须对我的主人足够尊敬——上前来，叩拜我的主人！”
　　蠃这句话是用官话说的，费潜也听懂了，连忙站出来打住，本来只想造个势头，要是做得太过分可就毁了。
　　“蠃，你住口，不得如此轻侮族长大人，立刻放开族长家的贵女，”费潜站出来，脸上堆起无害的微笑，“本是玩闹，谁知部下当真，族长大人切莫动怒。”
　　“你等到底所为何来，擒而不杀，意欲何为！”嘎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冷声喝问道。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一桩买卖，要见黑蛇部的族长，不知可否为我引荐？”费潜靠在矮墙上，微笑说道，行止间全然不设防。
　　见蠃放开了女儿，嘎查心里松动了些，上下打量费潜两眼，有些狐疑。
　　“殷人与夷人有何贸易可谈，就算有，你也进不了黑蛇部，大族长比我更加厌恶你们殷人，就算我带你去，也会被拦下，你们会被黑蛇勇士杀死。”
　　“这样啊……本来想请族长大人做个引荐，现在只能请你当向导了，想必你对附近地势很熟悉？那就帮我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搬到黑蛇部重演一次吧。”
　　见费潜胸有成竹，嘎查嘴角勾起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懒得废话，答应带他们前往黑蛇部，至于死活，就不管他的事了。当然，前提是放了所有被擒的族人。
　　不过当嘎查看到族中留守的年轻人们时，他隐隐有些相信这些殷人的实力了。他本以为寨子被强行攻占，年轻一辈定然伤亡惨重，可此时却发现竟没有一个死伤的，都只是身上有几处淤青，被人打昏过去，躺在一块空地上昏睡着。
　　无声无息打晕这么多留守的年轻猎人，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直到此时寨子深处的人才得知寨子已经被攻陷了，而且是听到动静，出来欢迎“得胜归来的族长”时才发现不对。
　　比起战场上那些杀人饮血的魔鬼，这些来去无声的黑甲武士才更像是可怕的恶鬼，嘎查心下惊悚，这些人恐怕真的有见到大族长的本事。
　　嘎查同意配合，费潜等人再次上路了，在上路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嘎查的女儿“赖上”蠃了。
　　原来这里的风俗，也是可以抢亲的，却不是在别人迎亲路上抢，而是直接去家里抢。蠃根据房屋形制，找到了族长住处，上门抓走了人家女儿，无形中完成了抢亲过程，这下人家说嫁不出去了，要求嫁给蠃——尤其是在费潜恶意地暗示嘎查，蠃即将成为白獐部族长之后。
　　嘎查本是对蠃投效殷人的行为有些敌视的，但在听说这是白獐部的少族长之后，态度有所缓和，毕竟白獐部并不比黑蛇部弱多少，女儿如果成为白獐部的女主人，那可是件大好事。
　　“虽然不如殷人女子肤白，可胜在健康可爱，那眼睛多大啊，你就依了吧。”费潜嘿嘿笑着，在一旁拱火。
　　蠃犹豫一阵，只好同意，割下一缕头发做信物，嘴硬地说自己是遵从主人的命令，绝不是对那女子有意。
　　这就算结了亲了，嘎查的态度顿时变了不少，当即带路前往黑蛇部，一路上总是围着蠃转悠，不停地观察，隔三差五憋不住似的凑上来，东打听西试探，令蠃不胜其烦。
　　既然黑蛇部排斥殷人，就只好再来一次潜入偷袭了，费潜根据嘎查的指引，绕开了路上的黑蛇部眼线与外出的猎人，从山林中穿行，到达了黑蛇部聚落的侧后方。
　　黑蛇部确实是大部落，人数起码在五千往上，守卫巡逻的常规兵力就有五百开外了。费潜站在高处暗中窥望了一阵，决定稳妥些，等到夜里再行动，而嘎查怕粘上麻烦，带着自己的人先回去了。
　　入夜，费潜叮嘱一番，下令开始进攻。
　　“还是和之前一样，切莫杀伤人命，只需击倒击昏，将矢先生传授你们的手段发挥到好处——记住了，这种行动方式是你们必须掌握的，这就是你们日后跟着我的主要任务。”
　　学员们领命，悄无声息地顺着山间沟壑爬行，接近黑蛇部用粗大圆木制作的围墙，使用抓钩翻越过去。幸好费潜平时勤练体术，能自己爬过去，没用别人帮忙。
　　在蠃的观察下，已经辨认出了黑蛇部族长居住的大致范围，队员们开始有的放矢地朝那个位置摸去。
　　“什么——”一名黑蛇勇士守在边界处，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刚要开口询问，就见两个黑影迎面扑来。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个捏着他手腕麻筋，而后一齐抬手打在他后脑勺上，这勇士晃晃悠悠还没倒下，就被两个黑影抬起来，塞进了草丛。
　　一路上如法炮制，队员们解决了族长住处附近的守卫，开始一个一个排查每间房屋。潜入发现不是，捂嘴，打晕，藏好，再换下一间，这样查了五六座房子，终于找到了正主。
　　只是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学员们有些不方便进去，纷纷回头望向费潜。费潜从暗处走来，侧耳一听，屋里传出女子的婉转低吟和男人的粗重喘息，竟是鱼水之欢，令他老脸一红。
　　“咳，先等等，别把族长大人吓得不能人道，一刻两刻的怎么也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