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上，董小宛早早就起床了。
　　简单化了淡妆，董小宛就抓住冒辟疆的手臂：“夫君，跟我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夫人有病在身，今年就免了吧。”
　　“那怎么行呢，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不去问安，父亲母亲会不开心的。再说，大伯父大伯母都在，多年没给他们拜年了，今年怎能错过。”
　　“你身体能行吗？”
　　“我觉得今天精神特别好，身上也有力气，过去拜个年还是没问题的。”
　　“那好吧。”
　　冒辟疆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滋生。
　　小宛先去拜见公公婆婆。
　　“父亲母亲，新年快乐，女儿给二老请安了。”
　　马恭人道：“宛儿啊，你今天气色不错，就陪我坐坐，说会话儿。”
　　冒辟疆道：“母亲，我们还要去给大伯父拜年呢。等会有功夫了，再来陪您说话。”
　　马恭人道：“好好，你们去吧，有空了再过来。”
　　冒辟疆就掺扶着董小宛，来到马二根夫妇的卧房。
　　董小宛给马二根和马周氏鞠躬施礼：“大伯父大伯母，白儿有八年没给二老拜年了，今天白儿给二老行个礼，把这几年欠下的一并补上，请二老不要怪罪白儿。”
　　马二根道：“白儿呀，是大伯父没照顾好你，我对不起表弟的在天之灵啊。白儿病好以后，我年年过年来看你。”
　　“好啊大伯父，白儿一直都想念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哥哥嫂嫂呢。”
　　马周氏道：“我们也时时想念白儿呢。”
　　“谢谢大伯母，有亲人在身边真好，是白儿命苦，父母早早就不在了，大伯父大伯母又离得这么远，有了心事，也无处去诉说。”
　　马周氏道：“这回好了，白儿有什么心里话，就和大伯母说，大伯母愿听。”
　　马二根说：“白儿啊，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赶明儿个，我和你大伯母过去看你。”
　　“大伯父大伯母，那我就先回屋去了。”
　　回到别室，小宛感到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
　　董小宛说：“今天是大年初一，过了年就算一年，我嫁到夫君家里，就算是九年了。”
　　冒辟疆握着董小宛的手，定定地看着小宛的脸，他觉得小宛特别的憔悴，有一种灯油即将耗尽之感。从董小宛的眼神中，透出的是满满的不舍。冒辟疆看着小宛，心里也油然升腾出一种深深的眷恋，他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贴在董小宛的额头，久久不愿离开。
　　“夫君，小宛还有一件事，拜求夫君答应。”
　　“夫人你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全部应允。”
　　“小叶子是个孤儿，三岁时被母亲拣回来，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对待。我走以后，你就把她收房吧，看见她，就像看见我一样。”
　　“夫人放心，守孝三年后，我一定兑现承诺。”
　　董小宛点点头：“让小叶子进来，我跟她说几句话。”
　　“好。”冒辟疆就出去了。
　　少顷，小叶子进来了：“小姐，我正熬药呢，喊我有什么事？”
　　“药不用熬了。叶子，姐姐求你一件事。”
　　“小姐啥事，你说吧。”
　　“我走了以后，你要像我一样，照顾好少爷。”
　　小叶子就哭了，抽抽搭搭地说：“小姐你说什么呢，再坚持几天，小姐的病就好了，说什么丧气的话。”
　　“小叶子，姐姐求你了，你答应姐姐好吗？”
　　小叶子止住哭泣：“小姐，我答应你。”
　　董小宛就笑了：“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小叶子出去后，冒辟疆的孩子们过来给董小宛拜年。
　　冒丹书和冒丹阳相继给董小宛行礼后，冒丹凤最后一个进来。冒丹凤搂着董小宛就哭了起来：“亲妈，你怎么病了呢，还不让女儿来看您，您是不是不喜欢女儿了。”
　　董小宛拍拍冒丹凤的脸：“怎么会呢，亲妈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喜欢丹凤，你是亲妈的好女儿。”
　　“那你为什么不让女儿来看您呢？”
　　“亲妈这病，会传染丹凤的。”
　　“我才不怕呢，我只要和亲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董小宛凄婉地笑笑。
　　冒辟疆道：“元芳啊，你领孩子们先回吧，让夫人歇息一会。”
　　苏元芳道：“妹妹安心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领着孩子们走了。
　　小宛确实也累了，就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到了傍晚，冒辟疆发现小宛的气息越来越弱，就对小叶子说：“去把大家叫过来吧。”
　　没过多久，家人都陆续过来了。
　　最先进来的是冒起宗和马恭人。
　　马恭人看了董小宛安详的神态，长叹一声说：“这几年，宛儿实在太累了，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说完，就眼含热泪走了出去。
　　跟在马恭人身后的冒起宗，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然后是马二根和马周氏。马二根看着董小宛苍白如蜡的脸，两行热泪倐然涌出。马周氏也没说话，只是面有惊恐在偷看董小宛。
　　马林和二丫进来了。马林站在董小宛面前，凝视着董小宛，久久不动。是二丫拽了他衣角一下，马林才回过神来。
　　二丫指了指董小宛，悄声说：“就像一朵睡莲，真美。”
　　马林和二丫出去后，苏元芳进来了。
　　苏元芳握住董小宛的手，也是泪雨滂沱：“妹妹，要不是你，今天躺在这里的就应该是我，是你替姐姐吃苦受罪，累坏了自己啊。妹妹，你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可你得到的，又太少太少了，妹妹，你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好人啊。”
　　听了这话，董小宛的眼珠儿似乎动了动，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紧接着，这缕淡淡的笑意就定格在了董小宛的脸上。
　　冒辟疆用手指试了试，董小宛已经没有一丝气息。
　　冒辟疆猛地扑在董小宛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夫人，夫人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
　　小叶子也跪倒在董小宛的床前，失声痛哭：“小姐，小姐，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走了哇，小姐……”
　　苏元芳也泪流满面：“妹妹，你怎么就走了呢，我和你做姐妹还没做够啊。”
　　冒起宗、马恭人、马二根、马周氏、马林、二丫都围在董小宛的床前，默然无语。
　　冒辟疆发现董小宛双手紧握，放在胸口之上，手中似的一物。冒辟疆掰开已经僵硬的手指，仔细一看，正是那对刻有“比翼”、“连理”四字的金钏。冒辟疆心猛地一沉，好似被铁锤重重一击，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扩散全身，令他几至晕厥。他努力稳定心绪，拿起手镯，细心地为小宛戴在手腕上。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子时，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天，是顺治八年（1651年）正月初二。
　　秦淮名妓、冒家贤妾董小宛，溘然辞世，享年只有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