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大商会在各州都有总署，且都是优越地段的大宅邸。
　　“布商总署”就在鹿野街的最中心。
　　“消息属实？”
　　戴殊同陡然坐直了起来。
　　“老爷，千真万确，那日登台人只是个牌幌，这道工艺的背后是西关镇明家茶厂在运作。这个茶厂多年来只为凤怡轩供货，如今都在传言，工艺必落凤怡轩。”
　　“凤怡轩？”戴殊同捻了半天胡须也没捻出个什么具体印象，“比之那个香盏园如何？”
　　“完全不能比。”
　　“和三一茶庄一个级别？”
　　“老爷，小的的意思是，那就是个郡子一级的茶商。”
　　砰的一个茶盏甩了过去，戴殊同一脸恼火，可不多时便又喜形于色，必落不等于已落，这便是机会。
　　为何都这么多天了事情还在发酵，签一份定约需要这般冗长？戴殊同自认为把得准，这是一道与陌如烟齐名的仙盏，明家人再傻也不会轻易相让，本质上就是要比价，只是这个凤怡轩一直有雇主之名占了点天生优势而已。
　　“这样，你让那个凤怡轩的话事人来一下。”
　　“小的这就去唤。”
　　伙计刚出几步，戴殊同忽又喝声，“你先去查查这个凤怡轩和鹿鸣城的布商有无联系。”
　　“小的明白。”
　　说起来糖商茶商油商醋商，实际上往大了说天下商界就是一家，生意这档子事自古至今就没有井水不犯河水，大商的势力永远是网。
　　近来凤怡轩的陈修礼美滋滋，声名几何全靠同行衬托，原本事情并未吃定，可凤栖郡商家乃至其他郡子的茶商都很识趣退出了工艺的争夺，连带着还为凤怡轩宣传了一波，以陈、明两家多年的生意关系，这道工艺断无旁落的可能。
　　可事情不知从何时起便一点点变味了，正是这一批茶商的推波助澜，让凤怡轩立在风口浪尖，传得越来越大，说法也越来越奇诡。这么一闹的话，大茶商个顶个盯起来凤怡轩也就不奇怪了。
　　陈修礼逐渐疲于应对，来头都是不小，哪个也不敢得罪。更是一夜风起掀高楼，陈修礼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无妄之灾”，平常八竿子打不着的布商接连找陈修礼讨说法，陈修礼大为光火，我卖我的茶、你扯你的布，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可这样一窝蜂似的来怼，越没道理越显得事情棘手，陈修礼意识到，他这是得罪“大主”了。
　　布商总会一句话，天下布商抖三抖，任你腾州鹿鸣州，谁也跳不出这遮天大魔爪。要是为了点破茶事让布商活不好，凤怡轩的生意不需多久就能被人搞黄。
　　当陈修礼来到鹿野街的时候，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陈老板想必也知道，近年来雄州茶界日盛，戴某身边也有要好的人在做这一块的生意。鹿鸣萃茶这道工艺非比寻常，戴某虽为布商总会的人，但任何能兴商之举都不敢怠慢。况且天下名茶出鹿鸣，天下巨商在青云，东檀得高绝之艺也未必能压一头，陈老板做为茶商世家，不会有此顾虑吧？”
　　陈修礼准备了一堆话，一见这招立时不知道怎么应了，雄州人说话就是大，动辄州与州，让人细的东西接不上、大的东西不敢说，这便是气场。
　　陈修礼诺诺点头，“戴头家所言极是。”
　　在禹洲商界，“头家”可不能随便叫，一界大商才能称头家，其余的只能叫老板。
　　“陈老板，那戴某便开门见山了，雄州也并非是夺艺，而是希望陈老板能像前日茶台那般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如果说这道工艺早就纳入凤怡轩之下，也希望陈老板出示一下公示定约，或者最起码让明家人出个面，也好让大家死心不是？”
　　陈修礼苦苦思忖，拿出工艺这段时间白跑，不拿工艺接下来难活，两害相校取其轻。突然间他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哪里是同行衬托，分明是他娘的推着自己向着炮火前进啊！
　　这事若是不闹得沸沸，早些和明家签下定约，便来不到另一个台面上。如今陈修礼没定约，东西再好没到自己兜里，不但没底气，也不能阻止别人来争。
　　更是一个悚目，他发现自己到现在连那工艺的皮毛都还不知道！如今临到戴殊同伸手，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怎么给！
　　这不是一个茶厂、百亩茶园的事，而是工艺，这东西听上去简单明了，实际上却玄之又玄。正如那些大火的面馆，不是面条好而是酱料香，所以这件事归根到底是要拿出一个“配方”。
　　而迄今为止陈修礼对此一无所知，他愿意等是因为明家和凤怡轩是一对死绑，敢得罪凤怡轩，明家也别想好活，只是那西关镇过于偏僻，来来回回耽误了不少时间。
　　“还望戴头家容些时日。”
　　“这是为何？此事何须时日？”
　　戴殊同咄咄逼人，陈修礼硬着头皮，“西关镇毕竟离得远。”
　　戴殊同微一笑，“陈老板，你觉得我会相信那工艺在西关镇？”
　　“这……”
　　“那样的东西一定在某个人的心里，不如陈老板直接牵个线？”
　　戴殊同的话有些道理，旋即直让陈修礼蓦然一个哆嗦！
　　如果明春宇有工艺，事情何必一拖再拖？他明明可以最早便开始谈价，把事情落在具体多少锭上，谈妥之后就像戴殊同说得把火候几何、工序几重、杀青几道、禁忌几项提笔一写不就成了？这些东西拿到茶艺人面前立时就能上手。
　　这都六七日过去了，他在等什么？
　　如果明春宇没有工艺，那就完蛋了，如今面对的不是一郡茶商，而是总领一界的东檀大头家。让这些家伙动了雷霆，事情就会彻底失控，不止凤怡轩要倒，连累了布商还不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不觉之间，陈修礼已经冒汗了。
　　“陈老板？”
　　“在、在下这就去办。”
　　戴殊同晃了晃食指，“一天，一天后要么见方子要么见人。”
　　陈修礼咬着牙连忙退出，一路上心如火烙。
　　万一要是像自己想的那样，明家茶厂——
　　也别想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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